第124章 第一百二十四章
十月, 天高云淡。
踏上甲板的那一刻,赵数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轻了一截,这是第一次, 除了执行任务外,老大带他出来玩。
当然, 前提还是托了贺猗的福。
侍应生端上刚刚调好的戴绮丽, 他顺手接过, 正要迎着海风细细品匝一番,回过头就发现刚刚还坐在他身后的人眨眼间就没了踪影。
赵数心里顿时一惊。
上船前, 老大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要他看好贺猗, 游轮上鱼龙混杂, 保不齐还有记者在, 这会儿把人看没了,老大知道了,回来不得削死他?
他当即要去舱房找贺猗,索性的是, 贺猗在,不幸的是, 他一推开门,就有两双眼睛, 齐唰唰看向了他。
秦寻衍正坐在大床旁,弯下腰贴近床头的样子,在他这个角度像极了会让人误会的场面。
赵数心里尴尬不已,开始直男犯难, “老大……”
秦寻衍瞧着他,修长的眉目微微上扬,语气多了几分玩味, “我让你看人,你就是这么看的?”
“我,我以为贺先生他想吹风,看他在房间里待了那么久了,就想带他出来玩玩,谁知道……”
秦寻衍懒得再听他废话,“行了,出去。”
赵数心里一喜,“好嘞。”
门再次被关上,秦寻衍回过头,贺猗就冲着他笑了一下,像是一连多日的阴霾被破天的日光一扫而尽。
其实贺猗甚少在他面前笑过,大多数时候都是一张神情寡淡,瞧不出喜怒的脸,以至于他在看见贺猗突如其来的对他露出微笑时,会难得的出了一下神。
“笑什么?”他移开视线给自己倒了杯水。
“你这两天都在忙什么?”
“有个客户这次也要去海厘岛,顺路陪他。”
秦寻衍回的很简洁,末了,余光瞥见贺猗目不转睛望着他的样子,又多说了一句,“我看你不是很想看见我,所以就自觉找点事做,怎么,现在又想我了?”
“没有。”贺猗好像早就对他的揶揄百毒不侵,“
我只是在想,我们这次要去那个地方多久?”
“半个月。”
半个月,刚好够傅家和杨家完成订婚仪式,而且今天……他离开a市的第三天,恰好就是订婚的日子。
贺猗想了一会儿,没有回答,秦寻衍看他翻个身又打算埋进被子里继续睡觉,眼神一暗,一把扯住了他的手腕,语气听起来如同诘问,“难受了?”
“嗯,晕船。”贺猗回答的极其敷衍。
“我只知道你不会水,可从来没听说过你还晕船。”秦寻衍显然认为他是在找借口。
“你怎么就知道我不会晕船了?”贺猗一把挥开了他,“说的好像你很了解我一样。”
我不光了解你,我还知道你上学的时候,因为挑食经常饿着肚子不吃早饭,第一次比赛因为屡屡偷袭对手被连罚三张黄牌差点儿出局,明明害怕打雷却因为怕被嘲笑而找借口要人陪着通宵打游戏。
不过这些话他都没说出口,看着贺猗背对着他的身影好一会儿,他起身朝着舱房外的阳台走去,望着栏杆外一望无际的大海,自顾自道:“你引我过来,就是让我看你睡觉的?”
安安静静的舱房内一时之间只剩下海浪起伏的声音,不过没多久,他就听见贺猗起身的动静,还有他明显深思熟虑许久过的试探声,“我以前,认识一个人,他跟你一样,不光长相肖似,连姓氏也一样,但是很遗憾的是,我一直都不知道他叫什么。”
秦寻衍闻言,慢慢转过身来。
“我们俩之间虽然相差七岁,但他对我很好,就像哥哥一样。”他说着,看着秦寻衍眯起的双眼,滚了下喉头,问出了那个他藏在心里太久的秘密,“所以……你相不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
“我不信。”
他砰砰直跳的心脏因为秦寻衍这句格外肯定的话霎时漏了一拍,贺猗几乎是立马疑问出声,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已然暴露了什么,“为什么?”
“因为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
“……”
看着贺猗怔住的面孔,秦寻衍笑了笑,心里油然而生出一丝玩味,“你看起来好像很失望的样子。”
“没有。”
贺猗脸色一白,不想再看他。
不知道为什么,他讨厌被秦寻衍盯着笑,这种感觉总是让他觉得自己就像是暴露在鹰隼视线下毫无防备的猎物一样,显得他半点把握也没有。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他之于秦寻衍,还是太嫩了。
“不如这样说吧。”
秦寻衍举手投足间总是充满着一股胜券在握的自信,他慢慢走过来,在床边重新坐下来,“人就好比是一件精确度极高的工艺品,我觉得每个人的外貌、声音乃至性格,都是与生俱来的,所以你有没有试想过,你嘴里的那个人……也许跟你想像的有出入呢?毕竟时间都过去那么久了。”
“不会的。”
贺猗想也不想的就反驳了回去,他的记忆力虽称不好,但是当两个长相性格完全如出一辙的人出现在你的生活轨迹里时,你已经完全没办法再忘记这个人了。
何况那个人算是他生命中的一个转折点,没有他,他也不会考上大学,甚至走上职业搏击那条路。
他可能一早就会死掉,死在某个无人问津的地方。
秦寻衍看上去若有所思,“怎么,你喜欢他?”
“怎么可能?”贺猗变了脸色,之后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过激,他又缓和了一下脸色,低声道:“他不喜欢男的。”
“在你眼里,喜欢一定要有男女之分么?”秦寻衍并不赞同他的话,“也许你一厢情愿认为的哥哥,在他的心里,并不是这个意思……”
“那能是什么意思?”
贺猗有些烦躁,甚至开始后悔自己今天不该那么草率,“反正事情已经过去了,再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怎么没用,你完全可以把我当成是他。”
“你疯了?”
“既然你今天问了这个问题,那我就顺其自然再多问一句。”秦寻衍完全不在乎自己在他眼里已经变成了什么样,“
你在看见我的第一眼,有没有想到过那个人。”在贺猗即将出口时,他眉头微拧,“不准撒谎。”
“是,我承认我有这样想过。”
贺猗深吸了一口气,在他的诘问下,像是已经破罐子破摔,“但我知道这样不对,而且错过就是错过了,再旧事重提只会增添不必要的烦恼,何况……”
“何况什么?”
“我曾在你身上臆想过另一个人的存在,你就不觉得这样有被冒犯到了么?”他觉得像秦寻衍这样自我的人,应该会很介意这种事,除了别人会心甘情愿给他当替身,他怎么会甘愿活在别人的阴影里。
“我早就说过了,如果是你,我情愿被你冒犯。”
“……”
他这句话说完,贺猗就觉得舱房内的气氛有些不对了起来,可他的大脑却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要说什么。
“你说不出口,就证明你心里还是对那个人有意思,只是你不说,就以为别人不知道,直到遇见我,对么?”秦寻衍最终还是打破了他的窘境,“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直接顺水推舟跟我在一起?”
他审视着贺猗苍白的面孔,像是从那颗已经出现裂缝的蛋壳上窥探到了一丝生机,“你不回答我,到底是因为心里还装着傅时靖,还是怕他知道我们在一起后,会把你想的格外不堪入目?”
“……”
他看着贺猗逐渐难堪的脸色笑了笑,“别对我说谎,你应该知道自己撒谎的本事有多拙劣吧。”
片刻后,贺猗不知不觉握紧了拳头,连声音都带上几分忍无可忍的颤栗,“你能不能别逼我……”
秦寻衍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叹了口气,站起身来,“那好,既然你做不出选择,那我就帮你一把。”
“……”贺猗抬头看他,“你要做什么?”
“要不要跟我打个赌?”
“什么赌?”
“下个季度的awi比赛,你如果拿不到冠军,就必须答应我一件事,而且是无条件服从。”
他早在来之前,秦寻衍就跟他提议过
海厘岛上的awi赛事,那里是全国最有名的搏击赛事训练基地之一,历年来给国际大赛输送过不少人才,简而言之就是想靠着搏击走出国门,就必须先过awi这一关。
awi一向遵循封闭式训练,所以才会把训练基地建在一座海岛上,那里的训练虽然堪称地狱级别,但有些人都是贺猗曾经在国际赛事上听过大名的元老级前辈。
秦寻衍带他来,无非是知道他的爱好想带他来观战,可如果要他在短短半个月之内在这群虎狼之师中脱颖而出晋级冠军,那无异于天方夜谭。
现在秦寻衍突如其来拿这个做赌注,无非就是知道他绝对赢不了,并非小瞧他,而是他自己也知道,就算他短时间内体能爆发心存侥幸,可想挑战在这种积年累月训练下的职业选手,还是一样的以卵击石。
但贺猗还是不死心,就算赢不了,身体里潜藏的渴望还是让他更倾向于试一试,他面色凝重,明显是早有所考虑,“你先说要我答应你什么事?”
“输了,回去之后,你就得跟我结婚。”
“……”
“怎么?不敢么?”
这句话说完,秦寻衍就察觉到贺猗整个人瞬间石化了,他不以为意的笑笑,“我的心思你既然知道,我觉得也没必要再拖下去了,我这个人做什么事都更倾向于速战速决,如果你赢不了,就必须无条件服从我,反正你对那个人,或者说是我?也有意思不是么?正好我们早点完成婚事,也省得你心里再装着些不该有的人。”
“……”
见贺猗脸色趋于沉默,秦寻衍也不着急催他,直到贺猗重新抬起头来,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一样问他,“你还没说,我如果拿到了冠军呢?”
秦寻衍挑眉 “我觉得你拿不到。”
“秦先生。”贺猗有点生气,“你知不知道有时候话不能说的太满?”
想比于那个阴郁沉默的贺猗,他偏偏更喜欢他这副不服气不认输,充满生气的模样,这种感觉让他觉得自己似乎把以前的那个贺猗给找回
来了。
尽管他们之间已经过了十年,心境各有不同。
他思索着一笑,“那不如这样,如果你拿到了冠军,你想要什么要求随你提,只要我能办到。”
“好。”
出乎意料的是,贺猗居然答应了。
秦寻衍看着他,强忍着嘴角的笑意,慢条斯理道:“但前提是,不能提跟我划清界限这件事。”
贺猗想了想,还是答应了。
其实一味的强调跟秦寻衍划清界限这件事,在他看来不仅矫情而且完全没必要,如果他真的存心要离开a市和他所在的圈子,他不会给任何人找到自己的机会。
但是从秦寻衍这里拿到条件首肯,这个相比其他肯定会更重要一些。
“其实你不如直接考虑跟我结婚,这样无论什么要求,我都会想办法满足你,何必一定要赌上性命?”
“不用了。”
“就非得那么硬气?awi的搏击手可没一个好惹的,万一大赛期间要是导致你受伤破相,被迫中断以后的职业生涯,你真的不会后悔?”
“那也不用。”
“年轻人,冲动是魔鬼。”秦寻衍眼底失笑。
贺猗固执己见,“我没冲动。”
其实这话说完,他就意识到自己到底是冲动了,他甚至能察觉到从秦寻衍接话起,他的话语权就落到了这人手里,所有的想法和念头也一直被这人的言语左右。
可他还是控制不了自己,他总觉得现在的他急于走出当前的困境,只要能出来,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哪怕把自己的后半辈子全部做上赌注。
“这赌约其实可以反悔的。”
赵数似乎看出来他在想什么,好心道:“老大这个人看着不近人情,其实很有包容心的,只要不是无可挽回的错,他都允许你可以反悔或者纠正的。”
“是么,那还挺好。”
“他说到底就是想跟你结婚罢了。”赵数评价道:“我还从来没见他对谁那么执着过。”
贺猗望着远处黑漆漆的海面,饮了一口杯子里澄金
色的酒液,佯做无意道:“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赵数:“您问。”
“你今年多大?”
“三十。”
“三十?那你想必跟着秦寻衍很久了吧。”
“嗯,我十几岁时就跟着老大了。”
贺猗若有所思,“那我能不能再问你一个问题。”
赵数:“您问吧。”
“大概是十年前,秦寻衍他……有没有出过什么意外?或者说,十年前的他是什么样的?”
“这个啊,还真有。”赵数思索着,“老大十年前因为一次颅脑外伤做过一场手术。”
“颅脑外伤?”
“对,那个时候他还在多伦多读书,因为跟一群小混混起了点冲突,所以被砸了脑袋,不过这都是些陈年旧事了。”赵数跟他保证,“老大现在绝对没什么问题,他能吃能睡的,您放心。”
“我知道。”
贺猗笑了下,“我就是听说做过脑外科手术的人,醒来之后性格会跟之前有些不同,这是不是真的?”
赵数疑惑,“还有这事儿吗?老大他……好像没什么不同吧,他向来都不爱多话,不过也可能是时间太久了,我不记得了,总而言之就是我没感觉他没变化。”
“这样啊。”贺猗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失望。
“不过……”赵数回忆道:“我说句不好听的,我以前一直都不知道老大跟国内其他人有什么交际,但是他醒来之后一直在打听一个人。”
“谁?”
“你觉得还能是谁?”
这句话他还没能得到回答,船廊尽头就走来一道身影,贺猗一回头,就跟来人对上了视线,他喉咙顿时就有些发紧,但还是装作一脸若无其事的转回了头。
“既然对我的过往那么感兴趣,直接问我不是更能明白一些么?”秦寻衍嘴角噙着一抹笑,“你问小赵,他能知道些什么?”
“那也问的差不多了。”贺猗晃了晃酒杯,身体却在秦寻衍的靠近时不自觉地紧绷了起
来。
“哦?那你不妨说说都问到了些什么?”
贺猗心里暗骂了一声,不得已道:“他说你做过脑科手术,所以我想知道,你到底有没有问题。”
“你说的问题是什么问题?是生理上的,还是心理上的?”秦寻衍明知故问地一笑,“如果是心理上,我可以很明确的告诉你,我没问题,如果是生理上……”
他倏然朝贺猗靠近了几步,一下子就把他堵在了围栏的角落里,而男人猝不及防的亲近让贺猗险些就捏碎了那被他把在右手里的杯脚。
他抬起眼眸,能明显借着头顶暗金色的射灯看清秦寻衍幽邃的眼底那层翻涌的欲望。
男人的声音充满挑逗,“你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秦先生。”贺猗咬了下后槽牙,“我们好像还没走到那一步吧。”
“你放心,很快就会了。”
“……”
话音刚落,海水被风浪推上船舷,看似轻描淡写的力道却势如千钧,几滴海水随着冰凉的海风被吹上脸颊,他把目光滑落在贺猗敞开的衣领上,视线转而一寸寸地划过他的喉结,还有他已经在岁月推迁中变得线条硬朗明晰的下颌骨。
他觉得贺猗身上总是有股莫名吸引人的特质,那就是明明看起来格外干净磊落的气质,却总是能让人在他的冷淡的眉眼间品咂出几分反差的欲望。
“我开个玩笑罢了,怎么,你生气了?”
他说着,很快体贴地拉开了距离,巨大的海风涌入,他能明显察觉到贺猗松了一口气,眼里却平添上几分落寞,像是自嘲,“没有,我只是觉得我好像上了贼船。”
秦寻衍笑了一声,把后背靠上围栏,“那你是打算束手就擒还是继续挣扎?”
贺猗没说话,但从他的神情来看,明显是不打算束手就擒的,他看着他把杯子里残存的酒液慢慢咽下,心里突生了一个主意,“你问了那么多,我也有问题想要问问你。”
“你问吧。”
“你平时喜欢在上面还是在下面?”
“……”
贺猗
一愣,猝然转头看他,自己差点儿被嘴里还未咽尽的酒液呛的半死。
秦寻衍看着他猛咳一通的样子顿时就笑了出来,视线辗转在他顷刻间变得绯红一片的后颈和耳尖上,慢条斯理道:“你看起来好像很震惊的样子,难不成是第一次被人这样问?不应该啊……”
贺猗气不打一处来,他匆匆擦了擦嘴角,忿愤道:“你平时跟别人讲话也是这么直接露骨的?“
“这不是礼貌询问么?”
“有你这么问的?”
“我看那些蓝色软件上的人都是这么问的。”
贺猗嘴角一抽,“正经人谁玩那玩意儿?”
“我只是好奇,这个圈子里的规则。”秦寻衍一本正经的样子让他几乎分不清这人到底是装的还是真的,“顺便想花额外的时间多了解你一下,毕竟你从来都没有主动找过我,这点让我想投其所好都很难。”
贺猗的心情突然变得格外复杂,“……我跟他们不一样,我也没那个倾向,你研究那玩意儿没用。”
“嗯,我知道。”秦寻衍颔首答应。
他当然知道贺猗不会是那种随便在软件上约p的人,也不会涉足圈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风气和玩法,他就像个游离在染缸边缘的人,纵然这个世界早就变得物欲横流纸醉金迷,他还是难得的保持本心,感情纯粹到任何人都能轻易走近他的内心,然后伤的他体无完肤。
所以,他才想如此迫切地走近他。
这样,贺猗的心里就永远只有他一个人了。
“算了。”海风在耳边呼呼的吹着,他回过神,就发现贺猗放下了那只空了的酒杯,“今晚我去找你吧。”
秦寻衍勾起唇角,“要做什么?”
“你别想多了。”
贺猗不大自在地看了他一眼,长长了些许的黑发被风凌乱地吹向了眼尾,掩映着他眼底斑驳的光影,“我只是想请教你一下awi的相关战术和技能而已。”
……
到达海厘岛的当晚,awi的经理和负责人就十分热情的出面接见了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