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故人劫
一场风波,让孟遇安凄凄惶惶地走了。
其实在孟遇安走之前,贺夫人就已经把事情的始末告知过陆渊了。
陆渊对于贺夫人的处置方式没有什么异议,也觉得要好好敲打一下孟遇安。
他甚至还觉得,可以直接弃孟遇安于不顾,以求全弥补跟阮家与崔家的裂痕。
毕竟孟遇安所救的卫幽兰于陆渊来说,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连姓名都不值一提,又怎么会把她当做一条性命来看待呢?
陆渊心系苍生是不假,但大是大非面前从来不拘小节;如未亲身所历,更不会对某个具体的“苍生”有半丝半缕的怜悯。
只不过因为孟遇安先前给陆渊留下了不错的印象,且今后或许还有用,他才不舍得就这么随随便便献祭她。
更何况,好歹自己也是丞相,如果连个义女都护不住,哪里还有威信来凝聚家族的力量?
这一点与贺夫人不谋而合——只是贺夫人和孟遇安相处多时,私交更亲密些。
且说孟遇安被发配去地田庄,正是之前与贺夫人一起视察过的城郊水田。
节气已到农历九月下旬,正值水稻收割的农时,田里甚为繁忙。
孟遇安所乘的马车赶到时,天已经黑了,白天在地里辛勤劳作的佃农此时都已回去休息。
车夫帮孟遇安把行李放置好,便匆匆返回陆府了。
“发配田庄”是各个世家的常规惩罚手段,主要用于处置那些犯了错的婢仆。
能在府内当差的丫鬟僮仆,自然是有头有脸,月钱也能拿得多些;可若到了田庄上,就是另一番光景了。
这里天高皇帝远,没有能罩着自己的主人,生活条件也差了十万八千里,平常连个热茶热汤都难有。
唯有一点还好,那就是不用真的下地干活。
田里劳作的都是附属于士族的佃客,他们原先或是失了土地的农民,或是南下而来的流民,靠出卖劳动力勉强为生。
士族安排在田庄的自家婢仆大多只需要做些管理的工作,平时记记账、监监工、传传话也就没事了。
孟遇安一开始也是这样想的,甚至往更好处想,她还可以在这里多学一些农业知识呢。
但现实总是不期而遇地给予孟遇安以沉重打击,而且屡试不爽。
来到这里的当夜,孟遇安就被带去见此处的管事。
管事不是别人,正是王大娘。
看到王大娘的那一瞬间,夸张点来说,孟遇安已经想好了自己的一百种死法。
冤家路窄,倒让她在这里碰上了。
孟遇安向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普通人——也包括她自己和她身边的人。
哪怕像孟遇安这样的高材生打工人,被公司压榨久了,难免也会偶尔蹦出来几个黑暗又厌世的邪恶念头。
更遑论那些出身比孟遇安更差、日子比孟遇安更苦的人,她从来不敢强求他们有多豁达无私。
只因这本就是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指摘。
吝啬手中养料的供给,却期待贫瘠的土壤可以开出善良之花,这是什么顶级精神霸凌。
因此,孟遇安立即就做好了心理建设,随时准备迎接王大娘的报复。
王大娘也确实没有让她失望。
“哎呦呦,我当是谁,原来是孟姑娘啊!”王大娘一挑眉毛,懒懒的困意一下就没了。
孟遇安不卑不亢道:“多日不见,王大娘可好啊?”
王大娘假笑起来:“哈哈哈,好,太好了!要不是拜姑娘所赐,我哪儿能这么好。”
这样阴阳怪气的话,孟遇安不管在现代还是古代,听了得有几万遍了,早就免疫了。
“孟姑娘那样得夫人的欢心,怎么也被打发到这儿来了?”王大娘歪靠在床榻边缘,慵懒问道。
孟遇安模糊道:“因一件差事办得不妥当,受了夫人责罚,才被送到庄子上思过。”
王大娘白了一眼,轻蔑道:“姑娘这么个聪明人,也有不妥当的时候?莫不是也跟我一样,聪明用错了地方?”
听她这话,全然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孟遇安不屑于和她辩驳,也不想再纠缠下去,直截了当地说:
“我在这里,还要托王大娘多提点,我也好多学着点。”
“罢了罢了,”王大娘摆摆手,打了一个哈欠,“我能教你什么呢?我只求姑娘远着我,可别又捏出我个错处,那我才真是死无葬身之地。”
孟遇安微微行礼,问道:“我在田庄可以做些什么呢?”
王大娘见问,不怀好意地笑起来:“咱们这儿既然是田庄,干得当然都是田里的活儿。”
“现下秋收已到,姑娘明天就下地收割吧,再晚就要倒伏了。”
孟遇安面色如常,有礼有节:“是。天色晚了,王大娘早些休息,我就不打扰了。”
说完,孟遇安转身离去,回到自己房中。
次日一早,王大娘就把孟遇安带去了水田里,指派了一个老佃农教她。
“这是干了几十年农活的熟手了,跟着他好好学,若割错了、浪费了粮食,可是要挨打的。”
王大娘吩咐完,就坐到一旁凉亭里休息去了。
老佃农打量孟遇安一番,奇怪摇头道:
“咱们田里虽也有女佃农,但像你这样细皮嫩肉的年轻姑娘还是头一个。不在府里当丫鬟,跑到这儿干体力活,真是浪费。”
孟遇安笑道:“体力活不在男女、不分老幼。您干得了,我就干得了!”
老佃农也笑起来:“你这女娃娃说话有点儿意思哦。”
边说,边递给孟遇安一把镰刀,教导道:
“割的位置要适中,不能太靠上,也不能太靠下。面儿上半拃多的高度割下去最好,留点儿茎秆便于脱粒。”
“力度要适中,割的方向从底下开始,斜向上而去。手起刀落,不要反复拉扯,会掉落稻粒的。”
孟遇安句句听在心里,抄起镰刀就开干。
虽然一开始不甚熟练,但割了几茬之后,孟遇安就逐渐上手了。
赤脚踩在稻田里,泥水漫上来,浸湿了孟遇安卷起来的裤腿。
尽管已经是秋天,田里仍有许多蚊虫,围着孟遇安嗡嗡作响,还在她的腿上手上咬了许多包。
日上三竿,孟遇安的身上出起汗来。她背伤初愈,伤口还有轻微的红肿,在汗水的浸渍下隐隐作痛。
孟遇安心中长叹:果然是“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