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林清醒过来的时候,雪已经停了,夜空中升起一轮明月,满院积雪反射月的清辉,透过窗隙投下些许亮光来。
一灯如豆,满室昏暗。
“你醒了?”
林玄尘白衣黑发,背对着林清站在烛火旁,随手拨了拨灯芯,室内陡然大亮。
未等林清回声,他转身从桌上端起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走过来:“把药喝了。”
声音淡漠,不辨喜怒。
林清在和周景胜比试时完全是凭一口气支撑。现在那口气一松,灵力耗尽的后遗症便开始争先恐后地冒头,他只觉得浑身发软,经脉四肢一点力气都提不起来。
林清躺在被子里,懒洋洋地用鼻音“嗯”了一声,却没有起身。
林玄尘站在床边,垂下眼睛不声不响地看着他,半晌,忽然俯身。
林清看着突然靠近的林玄尘,吓了一跳。随即便感到一只手伸向他后背,他被人半抱着提出被窝,上半身斜靠上一个胸膛。
林玄尘环在他身后,双手绕过他从床边的桌案上端起了药碗,用勺子搅动着。
像是想要喂他。
林清:“……”
他只是手脚没力气,又不是没手没脚。
“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林清从林玄尘手中接过药碗,本打算一饮而尽,然而只喝了一口就停住了。
好苦。
一口药汤含在嘴里,咽也不是,吐也不是。
林玄尘看着他鼓起来的脸颊,眼睛里总算露出点笑意。
“良药苦口。”
林清不甘不愿地咽了。
他说什么也不想再喝第二口,伸长手臂把碗放回桌上,敷衍林玄尘:“我一会儿再喝。”
林玄尘眸中有些无奈,却也没有逼迫林清把药喝完。
“呃……”
林清觉得不对劲。
为什么林玄尘还坐在他身后不走?
林玄尘非但没走,反而双臂环了上来,把林清圈在怀中。
这个姿势林清异常熟悉,就是每次林玄尘寒症发作把自己圈在怀里的样子。
之前林玄尘意识不清醒,他也不觉得有什么。
现在两人都清醒着,而且背后的胸膛炙热,显然林玄尘也没发病。
这个姿势也太过暧昧了吧。
林清浑身不自在,他手脚并用从林玄尘怀中挣脱出来,结结巴巴道:“我,我累了,我要睡了。”
说着也不管林玄尘的反应,裹上被子滚进床里,不动了。
用这种方式下了逐客令。
身旁没有动静,林玄尘似是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半晌之后,房间里才传来脚步声。
接着门扉开合,林玄尘出去了。
林清悄悄把头探出被窝,眼睛在房内扫了一圈,发现林玄尘确实走了,这才呼了一口气。
干、干嘛呀,好好的干嘛突然抱过来。
正在抱怨,门口忽然响起笃笃的敲门声。
林清惊了一下。
难道林玄尘去而复返?
他冲着门外喊道:“我已经睡了!”
门外的潘咏思无语,你睡了怎么还说话。
但是林清受了伤,理应多休息。潘咏思隔着门道:“那好吧,我明天再来看你。”
潘咏思,可以进!
林清连忙下床:“等等等等!”
他跑过去拉开门,潘咏思果然站在门外,正疑惑地看着他:“你不是已经睡了吗?”
林清尴尬道:“是准备睡了,还没睡着……”他把潘咏思让进屋。
潘咏思一眼看到林清床头放着的药碗,激动道:“是大师兄配的药吗?”
林清含糊地点了点头:“可能吧。”
药是林玄尘送来的,是不是他配的就不清楚了。
潘咏思一脸向往:“真好啊,我也想受伤。”
林清:“……”
林清:“受伤是什么很好玩的事吗?”
潘咏思:“不是,大师兄的木灵根是天灵根,对草药治疗之类的颇有研究,据说他配的药可以医死人肉白骨,多少人想向他求一药而不得呢。”
潘咏思有点馋:“味道怎么样?好喝吗?”
怎么,一碗药你还想尝尝咸淡?
林清:“喏,我还没喝完呢,你去尝尝?”
潘咏思连连摆手:“不了不了。”
林清不想搭理他。
潘咏思终于想起正事:“对了,你伤好得怎么样了?”
林清没好气:“喝了大师兄的药,当然好得很。”
潘咏思不以为意,兴奋地跟林清说着他昏迷以后发生的事:
“哇你不知道,执事宣布你胜了之后,全场都沸腾了——你成了天玄的传奇人物!”
林清嘿嘿傻笑。
太好了,这点苦没白吃,离首座之位又近了一步。
潘咏思说完林清,开始说自己的事:“还有,严长老收我为亲传弟子了。”
林清:“!!”
潘咏思的比试他也去看了,最后止步于前二十,可以说是新入门弟子中非常好的成绩了。
林清道:“恭喜恭喜。”
没想到他没成为严长老的亲传,潘咏思反而成了。
潘咏思挠了挠头,困惑道:“不过我是水土双灵根,严长老是金灵根,我们属性不一样啊,也不知道他看中了我哪点。”
林清拍了拍他肩膀:“肯定是看中你骨骼清奇,是修道的奇才啦。”
两人正说着话,门外又传来了敲门声。
林清和潘咏思对视一眼,走到门口。
门没关,周景胜站在门外,关切地问:“林师弟,你好些了吗?”
林清心里一阵紧张,周师兄怎么来了?
潘咏思在里间听到周景胜的声音,也是吓了一跳,跑过去跟林清站在一处。
周景胜冲他点了点头:“潘师弟也在。”
林清回周景胜:“好多了,多谢师兄挂心。”
周景胜笑道:“如此便好。我出手重了些,心里始终过意不去。”说着手中递出一个小瓶:“这里是一些治伤的药,师弟若不嫌弃,拿去用吧。”
他说“出手重了些”,指的是林清愣神的时候把他扫了出去,害林清重重跌在地上。
比武嘛,受伤不是常事?林清并未放在心上。
倒是自己取胜的手段……
林清垂着头,低声道:“我用了其他手段才侥幸获胜,其实剑法远不如师兄……”
周景胜淡然一笑:“内门考核考察的是弟子的综合实力,又不单单是剑法。难道你所学广博,反而是错的吗?”
姿态极为洒脱,没有半点身为师兄却落败了的恼羞成怒,林清和潘咏思都心生敬佩。
……
也许是林玄尘的药确实有用,过了这一会儿,林清感觉自己恢复了力气,一点也不困。
他送走了两人,回房内关上门,抬起左手手掌。
他已经完成了“内门考核第一”的剧情,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
林清很好奇。
掌心亮起金光,《仙途》的确更新了剧情,不过内容却不是内门考核之后的事,而是一段关于主角的往事。
这段往事,就是《仙途》简介中主角“沦为街头乞丐”的那部分。
林清看完表示:
太惨了!真的太惨了!
“林清”年少时举目无亲孤苦伶仃,吃不饱穿不暖住破庙不说,还要遭人毒打。
林清顿时深感愧疚。
因为……主角刚摆脱困境进入天玄,准备走上人生巅峰的时候,他就穿过来占了主角的身体。
换言之,是他抢夺了本该属于主角的种种机缘,乃至整个后半段的人生。
若是他能补偿原本的主角就好了……
这个想法刚刚兴起,《仙途》蓦然绽出一阵耀眼的白光,林清立即伸手遮挡住眼睛。
再睁眼时,林清已经身处另外一个地方。
这是一个陌生的小城,天气晴好,白云悠悠,一条小河穿城而过,河岸垂柳随风摇摆。岸边屋宇鳞次栉比,人声鼎沸,充满了人间烟火的气息。
显然不是天玄地界。
林清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呆住了。
这是什么地方?
现在是什么情况?
刚才他不是还在天玄落霜居吗,怎么一眨眼到了这里?
想起方才《仙途》发出的那道白光,林清咽了咽口水。
难道他……又穿越了?
赶紧低头去看身上衣着。
白衣黑靴,还是天玄弟子的服饰。
他带着林清的身体穿越了?
正愣怔间,前方突然传来一阵呼喝声,一伙人你追我赶的从街角冲了出来。
当先的是一个衣衫破烂的少年,追在后边的是几个凶神恶煞的大汉。这几个人杀气腾腾的,街上的人纷纷让开路躲在一边,不敢招惹。
那少年埋头狂奔,待发觉面前有人时已经收势不及,一头撞了上去。
“哎哟!”
林清捂着胸口呼痛。
劲儿还挺大。
就这么一阻,后边几个人已经追上来了,伸手去抓那少年衣领。
少年情急之下躲在了林清身后。
为首的大汉瞪视着林清,恶狠狠道:“小子,不要多管闲事!”
居然还有这种剧情?
林清有些兴奋,手一挥,朗声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尔等竟敢强抢民……少年!还有没有王法了!”
对方不负他的期待,接了一句经典台词:“王法?在这里,老子就是王法!”
林清很惊喜。
这炮灰,敬业,靠谱,上道!
那大汉眼见林清一副管定了闲事的姿态,当即不再客气,伸手去推他。
林清抓住他手臂一扭一送,把人推出去好几步,大汉被身后的人扶着才站稳了。
围观的路人发出震惊的吸气声。
大汉站稳了,戒备地看着林清:“你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吗?”
林清连这里是什么地方都不知道,自然也不知道他是什么人。
好在大汉自问自答,已经开始自报家门:“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了,老子叫张海,是万剑门的正式弟子,敢跟我们作对,可没你好果子吃。”
咦,万剑门,用剑的吗?
林清来了点兴趣,正眼打量面前的四人。
为首自称张海的那个大汉面容粗犷,一双眼眼白多眼珠小,眼角还拖着一道疤,看起来极为凶悍;身后左边那人尖嘴猴腮,眼睛乱瞟,略显奸猾;
至于剩余两人,相貌也令人不敢恭维。
张海要不说是宗派弟子,林清还当他们是山匪呢。
还万剑宗呢,连把佩剑也没有。
切。
林清双手抱臂,摇了摇头:“万剑宗?没听说过。”
围观的路人爆出小声窃笑,对着他们指指点点。
此城名唤云城,万剑宗乃云城一霸,张海平日里作威作福惯了,哪儿受过这种轻视,当即就恼羞成怒,大喊了一声冲向林清。
身后抓着自己袖摆的小手猛然一紧。
林清心中一动,将一只手背到身后,反手拍了拍抓着自己衣袖的手,示意少年不要害怕。
同时另一手接住了张海揍向他面门的拳头。
林清五指细细,张海一个拳头顶他两个大,然而却被他单手接住了,不得寸进。
张海吃了一惊,正卯足了劲要发力,对面却突然涌来排山倒海之力,推得张海整个人倒飞出去,砸在另外三人身上,四个人摔做一团,好半天爬不起来。
周围人一顿哄笑。
“你,你给我等着!”
张海撂下一句狠话,带着三个小弟狼狈地跑了。
林清在围观群众的一片叫好声中活动了下手腕,转身看向身后少年:“好啦,你不要害怕,我把坏人都打跑了。”
那少年大约十二三岁,头发乱蓬蓬的,枯草一般。身上披着一件不知哪儿捡来的衣服,穿在他身上显然不合身,过于宽大的领口让他露出大片脖颈,袖子烂了,一条一条地挂在细小地胳膊上。衣服的下摆垂下来,勉强遮住他膝盖,露出一双精瘦的小腿。
他连双鞋都没有,赤着脚踩在地上,仰着脏兮兮的小脸看着林清。
一双眼睛倒是黑白分明,清清亮亮的十分漂亮。
少年就这么仰着头愣愣地看着林清,也不说话,更不道谢。林清不以为意,弯着腰靠近他,笑着问:“你叫什么名字?”
哪知少年陡然一惊,猛地推开他,转身就跑。
林清看着自己衣服上黑乎乎的手印,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拔足追了过去。
少年一头钻进了小巷。小巷纵横交错,他瘦小的身躯灵活地东拐西藏,一双腿跑得飞快。
看来是经常被人追,练出了一身好本事。
小巷里阴暗狭窄又堆满了杂物,林清不熟悉路况,一时被绊住了脚步。就这么缓了一缓,那少年已不见了踪影。
良久,少年从小巷的另一头探出脑袋。他往身后张望了一阵,确定没人追了,这才一脸漠然地走出小巷。
他出了城仍未停步,一路向西,来到郊野的一座破庙前。
破庙不大,拢共只得一间。屋檐上青瓦剥落,露出黄褐色的泥土来,泥土上生着几茎杂草;外墙塌了一半,青砖散落在地上。尚立着的那段墙上爬满了斑驳的苔藓。
庙门前杂草丛生,一棵歪脖梨树病怏怏地立在那儿,在黄昏的光线下,活似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少年径直走入破庙。
庙内更显破败。蛛网遍布,桌案蒙尘;泥塑的神像倾倒在地,衣饰面目模糊,也不知供奉的是何方神圣。
少年转身来到神像后,抱出一卷破旧的铺盖。
这就是他全部的家当了。
他在地上铺上枯草,理好铺盖躺了上去,愣愣地望着头顶破了个大洞的屋顶,以及洞口密布的蛛网。
然后肚子里传来了咕噜噜的叫声。
少年也不理,只做没听见。
他今天去城里找吃的,没找到什么食物不说,还被那个张海给发现了,追着他跑了十几条街。
想到张海,便不由得想到他撞上的那人。
他从未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人,一身白衣纤尘不染,随手一挥就打败了穷凶极恶的张海。
他忍不住想起那人拍过自己手背的温暖手心,还有弯着腰冲自己笑时弯弯的眉眼。
那是天上来的神仙吗?
可是,就算是神仙,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少年面无表情地翻了个身,压住咕咕作响的肚子。
他就像是留在那人雪白衣衫上的黑手印,洗不掉、讨人嫌。
正辗转间,少年忽然听到屋外传来什么响动。
似是有风刮过。
附近时有野狗出没,少年摸到身侧一根木棍握在手里,身子隐在门后,神色戒备地悄悄往门外看。
“天上来的神仙”笑眯眯地站在那棵病怏怏的歪脖梨树下,微风吹得他发丝和衣袂轻轻摆动,原本行将就木的梨树硬生生被他带出几分春色。
“原来是在这里,让我好找。”
少年自以为藏得隐秘,那人却是直直地看向他,笑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你的名字。你叫林清,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