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第七十三章
新城驻军将领, 最终选定蒋勇为统领,许江和鲁庸为副统领。
蒋勇原先就是庆州府兵出身,对庆州感情颇深。
许江以前是西北军, 之前一直跟着汪大勇运粮, 后来入了军营,他的守城经验是最丰富的。
鲁庸是从最早一批流民中吸收入营的, 曾亲自参与新城城墙建设, 对新城最有归属感。
这三人皆是守城的好苗子。
得知被调去新城驻守, 三人皆欢欣雀跃, 依楼喻吩咐, 领三千士卒入城守卫。
新城越来越有人气了。
在考生的期待和忐忑中,庆州第一次公职人员选拨考试结果出来了。
此次招考,文职共八百九十二人参加考试, 武职共两千三百五十七人参与选拔。
最终录取文职人员二百三十人, 武职人员六百八十人。
当然, 这些人一开始只能从事基层工作。
像唐雯他们,都是参加内部考核,进行副部长职位的竞选。
唐雯和尤慧成功通过考核,光荣成为财政部的副部长。
两人刚在新城买了房子, 又能在新城总衙任职,可谓是双喜临门。
她们寻了个休息日, 雇了辆牛车,开始搬家。
从旧城到新城的路都是用水泥混砂石铺成的,平坦又干净。
两人坐在牛车上, 遥望远处高耸巍峨的新城城楼。
“雯姐姐, 我从来没想过, 有一天我会觉得这么幸福。”尤慧杏眸含泪, 哽咽说道。
她虽出身富商之家,可就因为她是女子之身,即便她再努力再优秀,也没办法争得一席之地。
后来不幸被山匪劫掠,她心如死灰,本想一死了之。
现在想想,幸亏她没有死,要不然怎能看到如今的光景?
唐雯嘴角噙着笑,语调优雅:“纵使高门大户,也做不到这般快心遂意。”
尤慧挽着她的手臂,靠在她肩上,眼角眉梢皆带笑意:“雯姐姐,我真的很喜欢这里,以后咱们就一直住在这里,好不好?”
“好。”
牛车抵达新城城门,门外有驻军守卫。
现在人还不多,唐雯两人不需要排队,直接出示身份证明,便可入城。
新城的身份证明分为两类。
一类是在新城有住宅的居民身份证明;一类是在新城有工作但没有住所的工牌证明。
如果这两种证明都没有,那么守卫的查验就会比较严格。
唐雯和尤慧通过宽阔的城门,往住宅区行去。
新城的街道和旧城有很大不同。
除了是用水泥和砂石铺设而成外,街道中间还砌了一条泥土带。
听说这是花圃隔离带,只要在里面撒下花种,等长成后,就会有五颜六色的小野花争妍斗艳。
街道被花圃左右隔开。
新城有规定,不论是车辆还是行人,必须靠右行驶,若有违反规定的,一旦被巡城的武卫发现,肯定要缴纳罚金。
唐雯和尤慧的牛车在花圃右边的道路上行驶。
她们右手边还有一条道,专门供行人行走。
车道和人行道有一条清晰的分隔线,是用各色各样的鹅卵石混合水泥铺设出来的,既便利又有趣。
《新城公约》上说了,这叫人车分流。
马车和牛车在车道上行驶,行人则在人行道上行走,彼此泾渭分明,秩序井然。
“雯姐姐,新城真的好新奇啊。”尤慧满目赞叹道,“我以前去京城,都没见过这样的。”
旁边忽然传来一声喝问。
“干什么呢!谁让你乱丢东西的?”
一名武卫正呵斥一个中年男人。
男人方才从屋子里随手往外扔了一个碎陶片,恰好被眼尖的武卫看到。
武卫穿着公服,神情严肃凛然,吓得男人立刻将东西捡起来,点头哈腰,忙不迭告罪。
武卫新官上任三把火,厉目训斥道:“这次先饶了你,下次再敢乱扔东西,必须缴纳罚金,记清楚了!”
“记住了记住了!”
武卫指了指不远处,“那边有秽物收集筒,以后有要扔的秽物废品,都可以扔进去,别随便乱丢影响市容市貌!”
武卫们上任前都经过了岗前培训,《新城公约》的内容他们记得相当牢靠,里面一些新奇的用语就成了他们的口头禅,觉得说出来倍儿有面子!
“小人知道了!”
新城很多地方都在发生着类似的事情。
《新城公约》颁布后,老百姓不可能一开始就能依约行事。
习惯都是慢慢养成的。
唐雯和尤慧路上看了一个热闹,不久后就抵达新房子。
两人开了锁,走进去。
窗户是玻璃做的,金灿灿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屋子里,增添了几分温馨与暖意。
屋子里还没有摆设家具,空荡荡的。
新房有一个客厅、一个厨房、两个卧室、一个卫生间。
卫生间是她们购房契约上写的新名词,也就是沐浴和存放恭桶的地方。
比起朱门绮户的亭台楼阁,这儿实在过于狭小了。
可这是她们自己赚钱买的房子,再小都喜欢!
而且就连达官显宦都没有这么明亮透净的窗户呢!
“雯姐姐,要不咱们先去木具厂买些用具吧?”尤慧一脸兴奋道,“还可以去布庄买些窗帘。”
自新城用上玻璃窗后,那些布庄就嗅到了商机。
玻璃透亮,自然需要帘子遮挡。
于是乎,他们便推出各种各样花色的窗帘,既实用又美观,深受老百姓喜爱。
新城充满了商机,许多店铺都已经开业了。
唐雯和尤慧先去木具厂买家具。
正好碰上了章风。
章风因表现优异,现在已经被提拔为一个小管事,见到两人,便热情帮助她们挑选。
尤慧摇着唐雯手臂,纠结道:“雯姐姐,我觉得这些看起来都很实用啊,我想都买了,可是咱们雇的牛车好像放不下。”
“尤娘子不必担心,”章风笑着解释,“要是花费在两千文以上,咱们木具厂提供送货服务。”
“真的?”尤慧高兴问,“那你快帮我算算,这些加起来多少钱!”
唐雯就笑着任她挑选。
最终花费超过两千文,尤慧欢欢喜喜付了账,留下地址,又扯着唐雯去买窗帘。
和她们做类似事情的人还有很多,每一个入住新城的居民,都切身体会到新城的奇妙之处,他们怀揣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希冀,在这儿落地生根。
新城渐渐走上正轨。
楼喻便将重心放到另一件事情上。
孙信等人传回消息,天圣教离开桐州后,将主力潜藏在启州。
启州去年遭遇洪水,百姓十不存一,正好适合天圣教暗藏行迹。
教众大多本来就是流民,而今扮成流民来到启州,并暗中招揽其他流民匪徒入伍,行事隐秘,并未引起朝廷注意。
教派的力量是强大的。
很多人被教义蛊惑,成为天圣教的忠实拥趸。
孙信等人在军营中经常上思想教育课,脑子清醒,意志坚定,并没有被逻辑不通、错漏百出的教义洗脑。
这种教义也只能骗骗绝望而单纯的老百姓。
天圣教势头越来越足,楼喻自然不可能毫无作为。
他召来霍煊。
霍煊在机械制造和改良上,的确颇有天赋,得楼喻嘱咐后,一直在尝试改进现有的远程攻击武器。
大盛现有的弓弩有连弩和弩车。
连弩因操作不够便捷,遂多用于步兵。
据楼喻所知,明朝有种连弩,结构简单精巧,射速极快,以轻便见长,妇人孩童皆可执,可以用于骑兵。
弩车又叫床弩。
大盛的床弩射程最多六百步,如果楼喻没记错的话,宋朝研制出一种三弓床弩,需百余人绞轴张弦,射程可达千步远。
这种床弩的箭矢堪如现代标枪,经发射后可以成排成行地钉入城墙,攻城的士卒还可以通过攀援箭矢爬上城墙,故又称“踏橛箭”。
三弓床弩乃攻城一大利器。
楼喻提出设想和弓弩改良方向,听得霍煊一愣一愣的。
他本身在武器上就涉猎颇深,也在不断改进武器性能,但进步极其微小。
乍闻楼喻所言,便如醍醐灌顶。
他不是想不到,而是不敢想。
准确来说,是没有一个具体的方向,所以导致进展艰难。
现在楼喻给他提供方向,他恨不得立刻回去研究。
自他展示这方面的天赋后,楼喻特地让他在机械厂任职,专门研究各种器械。
他手下还管着不少技术精湛的匠人,都签了保密契约的那种。
他们只给楼喻干活,就算辞职不干,五年内也不准再从事相关工作。
霍煊带着楼喻的思路回到机械厂,开始制定具体的研究方案。
不管是轻便快捷的连弩,还是霸道强劲的床弩,他都要造出来!
春耕伊始,庆州和沧州葱蔚洇润,一片盎然之景。
郭府内却愁云惨淡。
郭濂恐怕时日无多了。
监视郭府的探子上报消息,楼喻听闻,不由愣住。
郭濂这个人,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他脑海里了。
到底是曾经的对手,楼喻仔细想了想,决定去见一见他。
郭濂大限将至,倒是给他提供了一条新思路。
他带上冯二笔和霍延,一同前往郭府。
郭府这两年过得格外清苦。
楼喻记得上次见郭棠,他还是个充了气的大胖子,而今却已成了一个瘦削的青年。
他脸上再无昔日嚣张气焰,人也沉默许多。
“郭棠见过殿下。”
青年躬身作揖,恭敬而臣服。
楼喻温和道:“郭公子不必多礼,我今日来是想同郭知府说说心里话,不知能否行个方便?”
郭棠抬眸,桃花眼忧郁而沉寂。
“殿下说笑了,请。”
几人刚行至院外,便闻一股浓重的药味。
想必郭濂这两年,都在同药材作伴。
楼喻踏入内室,一眼看到榻上形销骨立的郭濂。
他没法动弹,全身上下只有眼珠子可以动。
郭濂乍见楼喻,竟有些激动起来,嘴里“嗬嗬”不停,口涎顺势淌到脸侧。
郭棠熟门熟路替他擦拭,平静道:“爹,殿下特意来看您。”
郭濂直直瞪着楼喻,似有千言万语。
“郭知府已经很久未曾出过门了吧?”楼喻问。
郭棠答道:“自生病后便未曾出过府。”
有楼喻的人在,郭濂和郭棠轻易出不了府,即便府中下人出去采买,也有楼喻的人跟着。
郭棠言罢,忽然跪地恳求:“请殿下允许家父出府一趟,了却遗憾。”
若是就这么凄凉死在府中,对郭濂来说,大概会抱恨黄泉。
他想在死前,再看一看外头的世界。
楼喻颔首:“行,我带你们去新城转转。”
郭棠喜不自胜,连忙感谢。
郭濂虽见不得儿子求人,但一想到能出去,心中也涌出几分雀跃。
郭棠和仆从将郭濂抬上马车,跟着楼喻的车驾,从郭府出发,一同驶向新城。
郭棠扶着郭濂靠在车壁上,掀开帘子看外头的景象。
眼前所见,已非昔日庆州城。
街市毂击肩摩,掎裳连袂,人烟阜盛,商贾云集,一派繁华昌盛之景。
人之将死,便会回忆一生的时光。
郭濂年轻时也曾雄心壮志,立誓要做一个好官,让治下百姓过上好日子。
但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就忘了这个誓言。
他在庆州为官多年,不仅没有为百姓带去福祉,反而让百姓过得越发贫苦。
“爹,庆州城变得好热闹。”
郭棠倚在窗前,贪婪而赞叹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郭濂无法回答他。
郭棠自顾自地道:“我听府中仆从私下议论,说是新城又好看又壮观,还有不少新奇的东西,咱们等会儿便能见到了。”
车驾驶出旧城城门。
映入眼帘的,是一条宽阔平坦的道路。
郭家父子均目露惊异。
郭棠愣愣看了半晌,不由深吸一口气:“听说是用水泥做的,以前我只听说过,还没亲眼见过。”
郭濂倒是见过,毕竟新城刚建时,他还在府衙办公呢。
他只是没有想到,楼喻真的说到做到了。
郭濂终究心服口服。
败在楼喻手上,他认了。
车驾渐渐接近新城。
浅灰色的城墙巍峨雄伟,屹立昂然。
郭棠已然看呆。
这就是楼喻一手建立的新城。
他突然体会到一种登云步月的鸿鹄之志和高顾遐视的恢廓胸怀。
此等志向与胸襟,独属于楼喻。
世上少有人能及。
车驾驶入新城。
新城的一切都令郭棠自愧弗如。
他觉得自己就是个笑话,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郭濂更不必说。
他的眼界和阅历远超郭棠,所以他的震惊比郭棠还要深刻。
他忽然明白楼喻为什么要带他来新城了。
楼喻是在用无声的事实让他放下心中不甘。
带着不甘离开人世,何其痛苦?
郭濂心悦诚服。
他枯寂两年的眼眸里,骤然涌现丛丛生机。
只可惜,他已无法亲眼看到未来的盛世宏图。
回到郭府后,郭濂看着楼喻时,已不像之前那般阴霾沉怒。
楼喻笑道:“郭知府,我想你如今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郭棠吧?”
郭濂眨了下眼,目露恳求。
他希望自己走后,楼喻能够善待郭棠。
就算不善待,至少也让他吃喝不愁。
郭棠眼圈泛红,神色凄楚。
他爹一走,他以后就孤身一人了。
“只要郭棠听话,我可以让他安然度过下半辈子。”楼喻笑道,“不过,我需要你们父子二人配合我一件事。”
郭濂盯着他,示意他说。
“郭知府日薄西山,郭公子扇枕温被,孝心有加,听闻江州道士能炼制丹药延长寿命,遂重金招募道士为父炼制金丹。”
郭氏父子:“……”
他们总是跟不上楼喻的思路。
就连霍延和冯二笔都不知道楼喻要做什么。
郭棠不由问:“如果这样的话,我爹病重的消息岂不是会传出去?”
他是站在楼喻的立场上问出这句话的。
一旦郭濂病重的消息传出去,定会引起不少人关注。
都严重得要去请道士炼丹,说明郭濂已经药石无医。
药石无医的结果是什么?
只有死亡。
届时肯定有很多人等着补郭濂的空缺。
这对楼喻来说,绝对有害无利。
楼喻神色不变,依旧微笑道:“无碍,你只要照我说的做就行了。”
郭濂朝郭棠眨眨眼。
打了这么久的交道,郭濂早已明白,楼喻从不打无把握的仗。
他不惧消息传出,必定是因为他能兜底。
郭棠只好应下。
回到王府东院,冯二笔实在憋不住,问楼喻:“殿下,您就不担心朝廷那边派遣新的知府过来?”
“郭濂死了,朝廷依旧会知道。”楼喻淡淡道。
“可是咱们可以隐瞒不报啊。”
楼喻笑答:“郭濂一死,郭棠必定要扶灵归乡,这事儿我的确能拦住,但人死为大,不必做得这么绝。”
更何况,他也不需要。
冯二笔真的懵了。
他转而问霍延:“霍统领,你不是一直能猜准殿下心思吗?你倒是说说,殿下为什么要招募道士炼丹?”
霍延失笑:“殿下招募道士的缘由我猜不到,但我知晓殿下为何不惧朝廷。”
后面一句话,他是看着楼喻说的。
楼喻挑眉:“为何?”
“风起云飞,四海鼎沸。”
霍延答完,二人不禁相视一笑。
暗部传来消息,楼秩府上近日动静不小,恐怕要按捺不住了。
谢策废了,杜芝又死了,这两人都比原书提前下线,无形中加速了楼秩夺权的进程。
楼秩的本意就是造势逼宫。
他暗中培植天圣教,不过是把他们当成一个夺权的工具。
所以他不需要天圣教有多么强悍,只需要天圣教能够对京城驻军造成一定威胁便可。
眼下春耕不久,去年的余粮已经消耗了一些,等到夏天,粮草渐少,秋收又未至,正值家无斗储,岂非攻城的最佳时机?
楼喻推测,楼秩会选择在今夏动手。
而郭濂尚有月余寿命,等他驾鹤西去,吏部选调官员需要时间斟酌,要是抢位子的人多了,吏部恐怕还会耗费更多工夫。
拖着拖着,天圣教就起事了。
届时,朝廷已无暇调任官员。
当然,楼秩也有可能不打算今夏动手。
只不过这个可能微乎其微,就算成真,楼喻也有办法把薪助火。
他不可能所有事情都算计得清清楚楚,有时候也是需要赌的。
大盛未来的局势会如何,他无法预料。
他只能尽量给自己增加更多的筹码,做好万全准备。
冯二笔被两人的对视虐到,暗叹一声,便不再问了。
江州在沧州以南,以前算得上富饶之地。
不过江州曾被叛军攻袭,江州知府虽奋力保住了江州城,却也损失惨重。
更何况,道观一般都建在野外山上,知府能护得了城,却护不了道观。
不少道观遭受劫掠,道士死的死逃的逃。
幸运的可以去城中找一富贵人家当供奉,不幸的就只能流落在外。
世道这么乱,老百姓已经没有多余的心思和钱财再去追求精神享受。
道士这个职业前途无亮。
不少道士都已经改行了。
直到庆州传来消息,说是庆州知府病重,其子愿意重金聘请擅长炼丹的道士赴庆,为知府炼丹续命。
重金!
不少落魄的道士蠢蠢欲动。
炼丹他们会啊!
他们炼出来的丹珠圆玉润,粒大无暇,成色漂亮,绝对会受知府公子喜欢!
袁向道是个修道之人,他曾经是江州最大道观里的道士,只是后来因为练习炼丹之术炸了不少丹炉,观主实在忍无可忍,将他赶出道观。
被赶出来后,袁向道没有气馁。
他一直不停地继续钻研,继续炸炉。
只是他已囊中羞涩,根本买不起原料和丹炉了。
听闻庆州招募道士炼丹的消息,他本没当回事。
反正他确实炼制不出能治病的丹药。
可不知怎的,他还是尝试着掐指一算。
这一掐算,直接改变了他的主意。
袁向道遂整理行装,坚定地踏上通往庆州的官道。
有不少道士做出同样的选择。
官道只有一条,难免会碰上。
袁向道已经被道界除名,鉴于他“炸丹炉”的事迹实在太过出名,江州的道士基本都认得他。
“袁向道,你不会也要去庆州吧?”有人嬉笑问。
“哈哈哈哈,他去能干什么?当着知府公子的面表演炸炉吗?”
“你们懂什么?袁大道长不是去炸炉的,他是去骗吃骗喝的!”
冷嘲热讽不断传来,袁向道充耳不闻。
他兀自低头走自己的路。
可有些人就喜欢找存在感。
一人捡起石子,砸向袁向道。
肩膀忽被击中,袁向道终于反应过来,扭头去看砸他的人。
“有何贵干?”
那人笑道:“没什么贵干,你走你的,我砸我的,咱俩井水不犯河水。”
袁向道:“……”
如此歪理,实在令人不齿。
他问:“那你的石子为何会砸到我的身上?”
“世间一切皆有因果,你怎知不是你自己合该被砸?”
袁向道默默想了会儿,煞有介事地点头道:“这位道长说得有理。”
言罢,一拳砸中那人面门。
“你敢打我?!”
袁向道气定神闲:“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你怎知不是你自己合该被打?”
“……”
其余人不由哈哈大笑起来。
说句实在话,袁向道在江州道界一直是个怪人。
他其实很聪明,拜入道观不久就能熟记各类道法典籍,谈经论道更是不在话下。
曾一度成为江州道界的新贵。
只是可惜,他在炼丹一道上实在是个榆木疙瘩。
“你有本事打人,有本事别炸炉!”被打之人气得叫嚣,“到时候可别说是江州的,咱们丢不起这个人!”
袁向道抬首望天。
但见天穹广袤,云遮金轮。
“我炸炉,不是因为我不会。”
其余人愣了一下,骤然爆发出更大的笑声。
就连被打之人都被他逗笑了。
“我说袁向道,你能不能别再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袁向道认真道:“我做过记录,每一次用料的不同,都会引起不同程度的炸炉,其实这跟炼丹是一个道理,能炼制出最好的金丹,一定是因为……”
“行了行了,咱们懒得听你废话,炸炉也没什么大不了,你就别再给自己辩驳了。”
袁向道诧异:“不是你们先找我说话的吗?”
“……”
得,这就是个怪人!
其后的路程,一行人将袁向道排斥在外,没人跟他说话。
袁向道倒也耐得住寂寞,安安静静当个独行侠。
他们一路行至庆州。
在他们眼里,庆州素来贫瘠穷苦,除了一个青石盐场,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
庆州城一定比不上江州城。
可等他们看到庆州城时,却被庆州城雄浑巍峨的城墙震慑到无以言表。
他们是从南边而来,庆州新城位于庆州城西侧,而且有丘陵遮挡,是以他们看不到新城。
若是看到新城,恐怕会更加惊叹。
“我几年前来过庆州,我记得庆州城墙不是这样的啊。”
“可能是后来翻修了吧。”
“别管了,先入城找个歇脚的地儿。”
道士们结伴走向城门。
袁向道却趴在城墙上,皱眉看着灰色的水泥墙面。
这是什么?
他怎么从未见过?
“袁向道,你还站在那干什么?还不快进城!”
道士中还是有善心人的。
袁向道将困惑按下,来到他们身边。
守卫拦下他们。
“请出示路引。”
几人掏出路引递过去。
路引上写明他们的籍贯、身份等信息。
守兵扫了一眼,不动声色将路引还回去。
“可以进去了。”
一行人入城后,守兵立刻通报上级。
袁向道等人穿过城门过道,猝不及防被眼前的景象给惊到了。
他们站在城门过道口,愣愣瞅着眼前热闹繁华的街市,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庆州什么时候比咱们江州还富了?”
“快掐掐我,我不是在做梦吧?”
“不是说庆州百姓日子过得苦吗?”
他们简直不敢相信!
回过神后,他们随手拦了一个百姓。
“敢问老丈,城中可有歇脚的地方?”
老丈打量他们几眼,道:“往前走,过了这条街再左转,有一家客栈。”
“多谢老丈!”
一行人寻到客栈,便各自定了房间住下。
他们在庆州人生地不熟,为免走失,大家便凑在一间屋子里商议明日同去郭府自荐一事。
唯有袁向道独自出了客栈。
楼喻很快得到消息,江州一群道士抵达庆州城南市客栈。
他吩咐冯三墨:“观察他们每一个人,记录他们说的每一个字。”
楼喻要做的事,可谓是惊世骇俗。
道士和底层的工匠不一样。
这些正经道观里的道士,文化水平都不低,否则也没法跟别人谈经论道。
而且他们多跟达官贵人接触,见识多,眼界广,很难控制。
就连徐胜等铸造精刀的匠人,都是签订了卖身契的,楼喻想雇佣这些道士做事,必须得更加小心谨慎。
冯三墨领命而去。
街市上,袁向道仔细观察着这座城市。
在如今混乱的世道中,庆州俨然是一朵奇葩。
而这样的奇葩之景,更加坚定了他的推算。
他信步走向郭府。
郭棠听到下人通报时愣了一下。
还真有道士来了?
“请他至正堂等候。”
他放下书卷,起身离开书房,行至正堂门口。
一位衣着寒酸、身形高挑的男子立于堂中背对着他。
郭棠已非昔日傲慢之人。
他缓步入堂,礼貌道:“在下郭棠,敢问道长尊姓大名?”
袁向道转身,犀利的目光与郭棠的桃花眼对上。
他上下打量郭棠:“袁向道。你就是郭公子?”
“是啊,有什么问题?”郭棠被他的态度搞得莫名其妙。
他虽脾气收敛了,可毕竟是知府之子,在楼喻面前可以伏小做低,在别人面前却没必要。
袁向道眉头皱得更紧:“招募道士炼丹一事是你发布的?”
郭棠神色变冷,语气生硬道:“是我,道长若是没有其他事,在下尚有要事在身,失陪了。”
“等等。”袁向道叫住他,“能否带贫道去看看郭知府?”
他样貌俊朗,身上有种异于常人的气质,看起来有些高深莫测,颇有些唬人。
郭棠担心错过高人,遂点头同意。
虽然他不信道法和丹药,但内心深处还是有那么一点侥幸的。
或许世上真有高人能炼制丹药救命呢。
二人行至郭濂院落。
还没踏进院子,袁向道就不可置信地摇首道:“错了,错了!”
郭棠:“什么错了?”
袁向道的直觉向来很准,他精通玄学易理,又观察过街上的百姓,前后一联想,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倘若庆州如今的盛景皆因郭知府宵衣旰食所致,那么庆州百姓又怎么可能不感激爱戴他呢?
得知郭知府将死,庆州百姓脸上和眼中为何没有一丝阴霾?
而且是一个都没有!
这不正常。
袁向道相信自己的判断。
他问:“招募道士炼丹,当真是出自贵府之手?”
郭棠:“……”
这人不会真会算命吧?
他冷着脸道:“我是招募道士来炼丹的,不是来问问题的。”
袁向道果断拱手:“告辞。”
“……”
郭府之事,传到楼喻耳中,楼喻不由产生几分兴趣。
这个人,让他想到了杨广怀。
杨广怀对玄学易理也比较精通,他和这个人一定聊得来。
不过,他要找的是会“炼丹”的道士。
从某些角度上说,会炼丹的道士,也算是化工方面的人才了。
有需求就会有进步。
丹药的需求越高,道士们就越有动力去炼制更高的丹药。
他们必须知晓各种材料的特性,还得从矿石中提取精华,尽可能炼制出像模像样的丹药。
其中过程相当复杂。
故“黑火药”的研制,绝对难不倒他们。
楼喻想让道士给他造黑火药。
但需要一个合适的名目和时机。
他便利用了郭濂和郭棠。
现在,就等那些道士大展身手了。
楼喻在府衙处理完公务,乘车回到王府。
刚行至东院门口,杂役就上前禀报:“殿下,王妃和郡主在院中等您。”
楼喻一愣,娘和阿姐怎么来了?
“行,我知道了。”
他没多想,带着冯二笔径直踏进屋子。
屋内,庆王妃正带着楼荃翻看画册,一边翻一边低语欢笑。
“娘觉得这个好,脸盘圆润,大气。”
“这个也不错,端庄秀气。”
楼喻进屋打断两人嘀咕。
庆王妃笑眯眯地朝他招手:“快过来坐。”
“娘,阿姐,你们在看什么?”
楼喻依言坐下,随口问。
“阿弟,娘这是想给你选妻子呢。”楼荃掩唇笑道。
楼喻愣住,连忙摆手:“不不不,我现在不想成亲。”
“你天天这么忙,有个知冷知热的人照顾你还不愿意?”庆王妃问。
楼喻理直气壮道:“二笔照顾我就挺好的,不用再找其他人。”
“雪奴,你都这么大了,该议亲了。”
楼喻摇摇头:“我不议亲。”
庆王妃叹口气:“都说成家立业,你就算忙于公务,也得先成家啊。”
“娘,我一个人挺好的,我不想娶妻,您就别操这个心了。”
庆王妃闻言,不由红了眼眶,作势以帕拭泪,哽咽道:“阿荃啊,娘记得雪奴小时候又乖巧又听话,现在却会戳娘心窝子了,娘心里难受啊!”
楼喻:“……”
他无奈看向楼荃,目露恳求。
楼荃只好宽慰庆王妃:“娘,阿弟才十七,年纪还小,不用这般着急。”
庆王妃:“可娘想抱孙子了。”
楼喻:“……”
娘啊,不出意外的话,您这辈子都抱不了孙子了。
他假装捂着脑袋:“娘,我有些累了,这些事以后再说好吗?”
庆王妃当然最紧张他的身体,忙嘱咐他好好休息,带着楼荃离开屋子,却“不小心”留下了画册。
母女两在院外碰上霍延。
霍延郑重见了礼。
庆王妃以为他过来又是商量公事,便叮嘱道:“世子累了,可以拣些重要的事情说,若是事情不重要,就等明日再说。”
霍延应得干脆:“是。”
待两人离开后,他入院进屋。
楼喻正撑着下巴翻看画册。
他其实只是无聊翻着玩,这些人物画都比较写意,根本看不出好歹。
“殿下可有看中的女子?”
霍延站在他面前,声线低沉。
他耳力强,庆王妃的话他全都听见了。
说不酸涩是假的。
楼喻听出他语气中的酸意,不由笑了。
“二笔,你先出去。”
冯二笔听话离开屋子,还不忘关上门。
“阿延,我和母妃说的话,都出自真心。”
这是他给霍延的承诺。
霍延眸光轻颤,蓦地上前拥住他,低声回应一句。
“君不弃我,我不负君。”
楼喻笑着在他唇角印上一吻,正要退离,却被霍延托住后脑,逐渐加深。
结束后,楼喻闭目靠在他肩上,享受这难得的温情时刻。
霍延却凑近他耳际,低哑问:
“阿喻,‘雪奴’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