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寻书
第25章 寻书
这里许久没有人来，落了厚厚的一层灰。
季川把书拿出来，一瞬间灰尘飞起，呛得沈茹直咳嗽。
“你站远点儿，这儿灰大。”
说着从兜里掏出一块手帕，示意沈茹捂住口鼻。
自己又埋头在书堆里翻找能用的。
书店里光线昏暗，阳光顺着老旧的窗棂照射进来。
空气里尘埃飞舞，季川长长的睫毛被阳光照射，被染成金黄色。
“好了！”他将其他的书整理归位，拿着几本教材站了起来。
高大的身影挡住光线，在沈茹身后投下一片阴影，将她整个人笼罩在里面。
她用帕子挡着下半张脸，只留出一双眼睛。
季川帮她拂去辫子上的灰，
“走吧，还是没找到。”
“那怎么办？”
京市冬季干冷，空气中还是有灰尘，沈茹隔着手帕说话，瓮声瓮气地。
“没事儿，先去其他地方找找，实在不行的话再想办法。”
这几年，一切关于国外的东西都是禁忌，人民对此避如蛇蝎。
之前下放到下庄村改造的一个老教授，就是被革委会的人在家里翻出来一本外文书，在牛棚里住了将近十年。
这些人身心备受摧残。
两个人从南到北，从城东到城西，几乎跑完了所有的书店，都没找到一本高三的英语教材。
最后在书店营业员的建议下，他们打算去找一位刚刚回城的老教师碰碰运气。
季川是土生土长的京市人，胡同里有几条道，他门儿清。
冬天家家户户倒煤渣，有些残渣很锋利，一个不注意，就容易扎穿车胎。
季川推着车，脖子上挂着沈茹的挎包。
沈茹由他带着，往目的地走去。
到了一处宅子门口，季川看了眼门牌号，
“到了，就这儿。”
他把自行车锁好，带着沈茹往里进。
这是一个典型的大杂院，原本是院子的地方，被搭成了小房子，里面都住满了人。
过道里堆满了杂物，对面过来一个人，都得错个身儿。
公用的水龙头上，一个大妈正在洗萝卜，一双手上满满的都是冻疮。
“大妈，麻烦您，傅老师家是在这儿吧？”
“你们找老傅？往里走，最里面那家就是。”
“好嘞，谢谢您！”
季川道过谢，继续带着沈茹往里走。
大杂院里人多，一般都是熟面孔，稍微来个生人，都伸着头凑出来看热闹。
这个院子是三进的，一到最里面，和外面的杂乱不同，什么东西都井然有序。
院子里搭了一个葡萄藤，现在是冬天，叶子已经掉光了。一个满头白发的老者坐在摇椅里晒太阳，椅子四周还摆了一圈花盆。
沈茹小心翼翼走过去，老人家好像睡着了。
她有些犹豫，想着要不要张口，正屋的门帘被挑了起来。
“你们是谁？”
“不好意思，我们找…
是你？”
男人穿了一件鸡心领麻花毛衣，戴着厚厚的眼镜。
这不就是那天在饭店问他们茶叶的那个男人嘛！
男人也认出了沈茹，
“是你啊，你们怎么知道这里的？”
看他一脸防备，沈茹连忙解释，
“请问这里是傅老师家吗？”一听两个人并不是冲自己来的，眼镜男这才走到摇椅旁边。
他蹲了下来，裤子往上缩了一大截，露出了底下打满补丁的毛裤。
“爸，有人来找您。”
傅老缓缓睁开眼睛，适应了一下阳光，男人从一旁的小藤几上拿过眼镜，送到他手里。
“这是我父亲，我叫傅瑞安，请问你们有什么事吗？”
傅老师早年留洋，因为这段经历，被下放了十年，壮年而去，归来已经垂垂老矣。
政府虽然还了他们部分房产，可失去的再也回不来了。
老人从摇椅里站起来，由于太过瘦弱，身上的中山装宽得仿佛能进风。
可他却精神奕奕，一双眼睛尤为清亮。沈茹上前鞠了一躬，
“傅老师，实在不好意思打扰您修养了，我今天来是有事相求的。”
“我父亲身体不好，恐怕没有什么能帮你们的。”
傅瑞安还没听什么要求，急忙抢着替父拒绝，一双干瘦苍白的手搭在他的胳膊上。
“我这糟老头子，能帮你们什么忙呢？咳咳…”
傅瑞安忙着给父亲拍背顺气，老人咳嗽的声音，就像是一个破旧的风箱，听得沈茹心里难受。
她本来以为此行会很顺利，可现在她不确定了。
傅老师因为这段经历，遭受了巨大的苦难，人们对苦难总是厌恶的。
她有些忐忑地看着季川，季川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上前开口，
“傅老师，是这样的，我们知道您以前是一中的英语老师，我爱人想要考大学，她英文基础差，便想着来请教您一些问题。”
他并没说书的事，但是也没隐瞒来的目的。
这样即便对方无能为力，也不至于伤害这位饱经沧桑的老人。
这是对知识分子最起码的尊重。
傅瑞安听到这，脸色骤变。
“我父亲帮不上你们什么忙，二位请回吧。”
他神似父亲，幼年家教极好，即便是生气，也做不出来什么过分的事。
反倒是傅老师，向着沈茹这边看过来，
“爸！你忘记自己是怎么变成现在这副模样了吗？”傅瑞安跟父亲呛声，傅老师摇了摇头，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况且如今时局，已经拨乱反正了，我都不计较，你计较个什么劲儿？”
他梗着脖子，像个老小孩儿，言毕指了指一旁乖乖站着的沈茹，
“你为什么要学英文啊？”
“我想考大学！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出门在外，人设是自己给的。
这个时代，人们崇拜的对象都是战斗英雄，要不然就是艰苦奋斗，为国家做出卓越贡献的人。
包括报纸上的画报，都印着妇女同志甩着长长的辫子，标语是：妇女能顶半边天。
社会刚刚开放，人们被压抑了多年的思想一下子开阔，沈茹的言论并不骇人听闻。傅老师点了点头，
“请坐，瑞安啊，别这样对待客人，给他们沏点茶。”
傅瑞安叹了一口气，准备进屋，
季川突然想起来，出去了想起那天遇到傅瑞安的场景，他将挎包里的茶饼掏了出来，
“用我们的吧，我爱人从云省刚过来，我怕她水土不服，傅老师您不会介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