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只求无愧于心
凌舟这话一出，官员皆震惊，自古以来臣子言圣人之错倒是有，但儿子细数老子罪责古今未有。
太子这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众人还未从震惊中缓过神，只听凌舟又道：“臣子谏言理所应当，但儿不言父过，凌舟冒犯父亲当受罚，还请族长请家法。”
皇室的族长是皇上的叔公，一脸的为难，虽然他是族长，平时倚老卖老的倒是可以，但动真格，他是真有些含糊。
今日这场面也是活久见了。
可还不待他反应，已经有人抬了鞭子过来。
这是打龙鞭。
先祖立下规矩，族人犯错哪怕是当今圣上也打得。
大齐建国多年，从未请过此鞭。
族长一脸懵，这都什么时候准备的，他一点不知情啊。
这可是大齐太子啊，真打啊！
看眼下形势，太子殿下很快就要登基。
这些孩子们真不懂事，真就把鞭子拿出来了。
大臣们也是第一次看到传说中的打龙鞭。
凌舟缓缓看向王公大臣：“第一鞭，打孤不孝君父。”
族长看向圣人，这事还得他们父子俩自己决定。
圣人眼睛一闭，一声叹息，俨然已经妥协。
大势已去了。
今日之后，不管是大臣还是百姓，只会认太子。
“打！”
族长这才命刑司之人合力挥动鞭子，鞭子材料特殊，鞭子上都是无数的铁钉组成，一人根本挥不动，须合力才行。
一鞭下去，凌舟的衣袍已经裂开口子，皮开肉绽。
凌舟却是面色未变，咬牙挺住，继续道：“第二鞭，替朝廷向将士亡灵请罪。”
“打！”
鞭子落下，背上的伤深可见骨，饶是凌舟有功夫在身，也是疼得满头冷汗，几乎要倒下。
“第三鞭，朝廷未能约束世家愧对百姓。”
圣人那声打字未落，众官员，包括崔国公也一起求情，诚惶诚恐道：“不能再打了。”
这三鞭落下，怕是半条命都要没了。
他们纵然不甘心，但凌舟是未来储君这点已经无可逆转。
凌舟不止有西北军，还有这次平叛的凯旋之师。
就连北夷的铁达勒部落也曾受其恩惠，甘为他效力。
这次大朝会，北夷派了使臣就在其中，他们愿向大齐称臣，恢复贸易，世代交好。
凌舟已经取代当年的蓝家，成为大齐新任的战神。
得民心者得天下，如今受百姓称颂的是他。
“世家之错不该由太子背负，世家立足百年，我身为家主鼠目寸光治家无方，堕先祖威名祸及家族，不忠不孝，愿承其罪过，求圣人收回谢家世代爵位，臣卸下朝中职位，不日便带领族人还乡。”谢国公终究是认了错。
只有如此，才能保住谢氏族人，只有如此谢家子弟方能继续入仕。
太子已经答应，谢家子弟皆可参加春日科考，公平选拔。
论学问世家子弟自是要强过那些庶民，便是取消世家举荐，他们也有更多机会，谢家有他们在很快会东山再起。
“臣亦有错，愿卸去朝中职务，甘为庶民，还乡养老。”崔国公随后道。
圣人沉声道：“朕，允了。”
“功当赏，错当罚，群臣不得辞也，孤今日受罚，愿我大齐日后再无蒙冤之功臣，君臣同心，共创盛世。”凌舟说完，看向刑司之人：“打！”
鞭子高高扬起，又重重落下，丝毫没有徇私，啪的一声响彻天地。
殿内上至君下至臣都是一脸肃穆，无人言语，无人抱怨。
鞭子落下的响声，响在耳边，震在心中，铭记一生。
“蓝将军，孤会将真相昭告天下，迎回五万将士忠魂，为他们立功德碑，受世人供奉。”凌舟忍痛道。
蓝凌秋伸手扶凌舟站稳，才跪下道：“臣替蓝家五万将士谢殿下，十五年过去，他们终能瞑目了。”
“圣人英明，太子殿下英明，臣等愿肝脑涂地，誓死追随。”
大臣们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凌舟举头望天，太阳冲破乌云，日照当空，多年沉冤得洗，终无愧于心，亦对得起这朗朗乾坤。
正义虽然来得晚一些，但永远不会缺席。
凌舟身上的伤极重，极其艰难才站直身体，血腥味弥漫在殿内。
圣人看着凌舟，像是第一天认识他一般，其实他像极了谢皇后。
不管是内心的纯善还是骨子里的执拗，他说得没错，是他欺她良善，愧对于她。
他这一生着实糊涂，这些年也是自欺欺人罢了。
他不得不承认，他是个无能的君王。
他早该退位让贤了。
也许上次宫变之后退位还能体面些。
错的是他。
他的目光从凌舟身上移开，看向跪在下面的众臣：“众卿平身。”
众臣齐道：“谢皇上，谢太子殿下。”
这三鞭打在凌舟身上，却打在每个人心里，此后许多年在场的大臣都难忘今日这个大朝会。
史书上也为今日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太子凌舟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但他开创了一个新的时代。
凌舟就是让所有臣子看到他的决心，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他的眼里揉不得沙子。
这三鞭警醒众人，更提醒自己，将来要做怎样的君王。
……
阮棠带着官眷就在后殿，虽然看不到前面的情况，但他们是听得到的，而且，前殿的小太监会随时给阮棠禀报消息。
阮棠面上镇定，可心里早是波涛汹涌，可她不能冲到殿前。
因为她是大齐的太子妃，她现在的任务是安抚好这些内眷。
她们也听到前殿动静，但不知发生何事，自然担忧自己家人。
好不容易等到大朝会结束，阮棠笑着让宫人送官眷出宫，这才去寻凌舟。
凌舟远远便看到阮棠向他走来，她的步子很急，若非身上的裙子不便，她定然会朝他飞奔而来。
凌舟忍痛，笑着朝她走去：“我没事，都是皮外伤。”
阮棠当着宫人的面不好失态，强挤出一丝笑来：“我知道，我让人去请太医了，先回去处理伤口。”
凌舟因为伤口的疼痛，不止额头，连手心都冒着冷汗。
他知道未来的帝王路今日才只是开始，或许不会平坦。
但他相信，有她陪着他，他会走得很远，很远。
凌舟偏头看阮棠，冬日的阳光落在她身上，映照得她的脸庞光洁如玉，他仿佛看到初见时的她。
比之那时，如今的她更多了份温柔沉静，亦如这冬日的阳光。
阮棠也正巧抬头看他，那种默契让二人欣然一笑。
她知道，他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