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一天
横市影视城从来不缺新鲜血液。
无数怀揣梦想的青年人就像飞蛾，奋不顾身地扑到这个地方。成为碌碌的工蚁，成为这座雄伟基地的基石。
他们之中，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可以脱颖而出，成为天选之子，成为某个导演或者星探青眼有加的“某女郎”或者“某小生”。一飞冲天。
商叶初的起点比上一世还要难。
上一世，商叶初虽然长得奇丑无比，但胜在让人有记忆点，过目不忘。
上一世，傻乎乎的商叶初来到影视城，晕头转向地轮转。也许是傻人有傻福，被一个导演撞见了。
那个导演是个新锐导演，当时正在拍摄一部低成本喜剧片。一见商叶初，眼前一亮，连哄带骗地把商叶初拉进了剧组。
那是商叶初人生中的第一个角色，扮演的是一个追着男主角跑的肥胖痴女。痴女追着男主角跑了两条街，被一辆车撞上了天。
那是她全部的戏份。
现在想来，算不算一句谶语呢？
那部电影笑点低俗，但十分密集。在国庆档和一堆教育片撞了档，居然意外地取得了不错的票房，小火了一把。商叶初饰演的痴女竟然也小小出圈了一下——被网友做成了搞笑表情包。
从那以后，商叶初时不时就能接到片约。都是些刻板印象的角色：搞笑电影中肥胖的痴女，古装电影中凶恶的客店老板娘，职场剧中凶恶肥壮的女上司，母夜叉，凶婆娘，智障，傻妞……
商叶初来者不拒。她分辨不出剧本的好坏，就算分辨得出，也没有选择的权力。
她就这样有了点人气，成了娱乐圈中有名的搞笑角色。
往事纷至沓来。商叶初闭了闭眼睛。
那是一条捷径，却也是一条死路。
她不会再走那条路了。
商叶初连着跑了三个剧组，都没有导演要她。理由很简单，个子矮，长得普通，在群演里，也是质量较差的那一等。
跑到第四个剧组，已经大中午了。
第四个剧组是一部古装剧的剧组。商叶初好说歹说，终于说动场务允许她进去派发矿泉水。
这剧组拍的是历史剧，人确实多。加上商叶初说她不要钱，只想进去观摩观摩，长长经验，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放她进去了。
现在正在拍一个战争场面。七月份了，火辣辣的太阳顶在头上，群演们穿着厚厚的盔甲跑来跑去，个个都顶着一肚子饿火。
“咔咔咔！”执行导演抹了把汗，骂道，“都是猪脑子吗？现在是在摆阵！摆阵！往那边跑！不是那边跑！举旗！举旗听不见？”
这个镜头已经拍了十几遍了。历史剧，大场面分成两组拍，这组的执行导演没有另一组那么专业，把众人指挥得晕头转向。
“喂导演！你刚才还说左转时不用举旗！”有个胆子大的群演忍不住大喊了一句。
执行导演顿时恼羞成怒：“谁说的？谁说的？滚出来！”
一个高壮的群演从人群中窜了出来：“谁怕谁！你自己不行还怪别人？”
这人长得人高马大，怪怵人的。看着像个傻大胆。
执行导演大怒：“你懂！你懂！你是导演还是我是导演！”
“呸！少他妈拿着鸡毛当令箭了！”高壮群演啐了一口，“你是什么东西！”
“你叫什么名字？”执行导演叫道，“你叫什么名字！”
“你爷爷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叫黄飞章！告我去吧！”说着，黄飞章一把扯下头盔，狠狠地摔到了地上。
“你他妈以为你是黄飞鸿啊！”执行导演骂道，“滚！以后别想在这个剧组挣一个子儿！”
“谁他妈稀罕你的臭钱！”黄飞章已经当场把那套粗制滥造的盔甲扒下来了。气冲冲地走了。
执行导演气得面皮紫涨，叫道：“拍！继续拍！少他一个不少！”
助理凑到导演身边，低声道：“这场戏演员已经压缩到极致了。那个角缺一个人不好看。”
执行导演不耐烦道：“你是死的？这不满大街都是人吗？”说着，指了指正在往不远处的桌子上放矿泉水的商叶初：“你，你上。”
助理忙赔笑道：“导演，她是女的，个子又矮……”
“套上盔甲谁分得清公母？”执行导演更不耐烦了，“个子矮更好办了。那边那个大个，你往前几步站到排头！你——”
执行导演看了一眼商叶初，商叶初连忙放下矿泉水，捡起了那套沉重的盔甲，笨拙地往自己身上套。
“还算有眼力见。”执行导演的怒火勉强压下去了一点，“你站到那个大个后面去！”
不知道是不是智商变高了的原因，商叶初觉得自己的手脚都灵活了。麻利地套上了盔甲之后，迅速地站到了导演要求的位置。
这场戏十分折腾人。导演的水平并没有因为赶走了闹事的黄飞章而提高多少，几百号人依然在大太阳底下跑来跑去，折腾个没完没了。心里把导演骂了个扒皮。
商叶初浑身都已经湿透了，这铠甲十分厚重，一点都不透气。她感到头脑发晕，眼前发黑。早上吃的那些东西早就化没影了。看来即使体重减少，她的饭量依然没有减少。
商叶初咬着牙，高度精密的大脑让她能够及时地对导演的指挥做出反应，但她的手脚却已经酸软无力，渐渐不能跟上大脑的节奏。
她快热晕了。
系统警告道：“宿主，健康值已经下降到30了。”
商叶初：“30有什么妨碍？”
“一般来说，只有有慢性疾病之类的人，健康值才会下降到这个程度。”系统冷然道。
商叶初：“我没病。不劳挂心。”
系统：“我不是在关心你，我是在关心我的任务。如果你死了，我就会留下失败的任务记录。”
商叶初气喘吁吁地转了个圈，举起了手中的旗子，对系统的话充耳不闻。
宿主死心眼，系统也没办法。只得尽可能帮商叶初调节身体激素，让她的身体产生“自己不那么累”的错觉。
商叶初忽然觉得自己的四肢轻松了不少，脖颈和肩膀的酸痛也淡了很多。
商叶初警觉道：“系统，怎么回事？我不会回光返照了吧？”
系统：“……”
“咔——”
导演的声音响起：“这条过了。”
“耶！”人群顿时爆发了一阵有气无力的欢呼。大家迫不及待地把头盔解下来，用手掌给自己扇着风。
助理跟执行导演交头接耳了一阵子，助理说了些什么，导演也觉得自己今天有点理亏，便点了点头。
助理乖觉地说道：“严导演说，今天的盒饭随便吃！不够就去附近的饭店现订！好了！散了吧！”
“谢谢老板！”“谢谢严导！”“严导大气！”等声音响彻现场，这次声音比之前大了不少。
群演们像一堆马蜂一样轰轰地散了，大多数都去找矿泉水喝了。
商叶初卸掉头盔，舒了一口气。先去道具组那里把盔甲归还了。
助理奇怪地看了商叶初一眼。刚才他就注意到了。商叶初并不像那些群演一样仔细地听过导演讲戏，刚刚拍摄的时候却能够精准地做出反应，丝毫不掉队，甚至比那些听了好几遍讲解的群演做得好。
导演没觉得有什么，是因为他已经见惯了有经验的演员，觉得这些是理所当然的。助理是亲眼见着商叶初初来乍到的，难免多了几分在意。
商叶初归还了铠甲，去领自己的盒饭了。她转过身来的那一刹那，助理立刻心如止水。
再有天分再有眼力见又怎么样，就冲这副路人脸，一辈子也出不了头。
助理顿时把这号人抛在了脑后。
剧组的盒饭还算丰富，香喷喷的大米饭，配菜有糖醋茄子、西红柿炒鸡蛋，严导演理亏，又自掏腰包给b组的每个群演配了一条油炸鸡腿。
如此高热量的食品，稍微有点身价的演员都会警惕的。但对这群四处奔波的群演来说却刚刚好。每个人都狼吞虎咽着。
商叶初狠狠吃了两盒盒饭，两条鸡腿，又咕咚咕咚灌了两大瓶矿泉水，才把那股饿火压下去。
身上的衣服又臭了。商叶初漫不经心地想。又开始吃第三盒盒饭。
坐在商叶初不远处的男演员震惊地看了她一眼，对商叶初的饭量肃然起敬。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没想到这个看着不怎么胖的矮子，竟然是个大肚汉！
商叶初其实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大吃过了。
上一世，她虽然是娱乐圈有名的丑角。但演员终究是演员，是有上镜要求的。商叶初又是特别容易胖的体质，如果顿顿都吃饱的话，很快就会连演丑角的机会都失去的。
事实上，自从小有名气之后，商叶初就被季雅死死盯着，再也没吃过一顿饱饭。
但现在不同了。
商叶初扒干净最后一口饭，漫不经心地问道：“系统，我现在体重多少？”
系统：“你刚刚吃喝了足足四斤。”
那就是2kg了。
商叶初：“全给我兑成智力。”
系统本以为她要兑换成健康值或者美貌值什么的，听到这个要求不免愕然：“你兑换智商做什么？你不要命了？”
商叶初：“我现在一点也不累。”
系统心想：“你不累个屁。都是激素的麻痹作用。”
但这话却不能跟商叶初说。事实上说了也没用，商叶初比牛还倔，这话一定不管用。
而且系统有预感，一旦他告诉商叶初自己帮她调节激素的事，恐怕商叶初以后除了强制休眠，又会给他增加一份强制调节激素的工作。然后更加肆无忌惮地透支自己的身体。
系统换了个说法：“你现在已经足够聪明了。还兑换智力值干什么？”
“140才是天才。”商叶初道，“我现在是138我想体会一下真正的天才的感觉。”
系统沉默了。
半晌，商叶初感到身体微微发热，便知道系统已经照做了。
只一瞬间，商叶初便觉得眼前的世界又清晰了不少。明明只是两点的智商差距，却仿佛步入了完全不同的世界。
商叶初还来不及品味新世界的奥妙，耳边就传来了一道声音：“喂，小个子。你吃这么多，下午布阵的时候跑来跑去，当心吐出来。”
商叶初抬头一看，原来是刚刚坐在她对面的男演员。是个中年大叔，五官端正，气质和蔼。
商叶初笑了笑：“谢谢大叔。您怎么称呼？”
“我叫乔永华。”乔永华哈哈笑道，“你呢？”
“我姓商。商叶初。商人的商，叶子的叶，初一十五的初。”
乔永华愣了一下：“这名字文绉绉的。”
商叶初做出一副感激的样子：“谢谢大叔你提醒。不过我天生饭量大，没事。”
这句话是实话。而且不仅仅是饭量大的原因。兑换完成之后，商叶初就感觉自己的肚子轻飘飘的，刚才那种踏实的饱腹感已经没有了。
“是吗？那就好。”乔永华没再纠缠这个问题，转而问道：“我看你是个生面孔，刚来？”
商叶初礼貌道：“是。高考落榜啦。出来找点活。”
这理由实在太常见了，乔永华立刻就相信了。又寒暄了几句，乔永华看商叶初兴致缺缺，便识趣的离开了。
影视城的群演午休一般直接在剧组。找片阴凉地，把衣服一卷，天当被地当床。商叶初找了半天，所有的阴凉地都被午休的群演占了。
商叶初寻寻觅觅，最后只得找了个马扎，坐在刚刚摆阵用的剧组点将台的阴影里，开始读《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系统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宿主，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午休一下会好很多。”
商叶初简直是把自己的身体当成了消耗品。
商叶初翻开一页书：“没事，这一觉可以晚上补。”
系统沉默了。对于这种自己找死的宿主，他也懒得管了。
商叶初花了一中午就把《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看完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是她变聪明之后看的第一本小说，她感受到了巨大的触动。那是一种灵魂深处的战栗。
并不仅仅是攫取知识的快乐。
“天才”和“优秀”的智商只差了两点，然而效果却天差地别。
商叶初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阅读速度更快了，不仅如此，在如此快速的阅读之下，她还能对文章有深刻的理解。
昨晚她读字典，只是机械地把那些字刻到脑海里。然而今天读这本书，她却真切地产生了共鸣。
如果说昨晚是储备，那今天就是渗入。
商叶初像一个初生的饥饿的婴儿，贪婪地吸收着每一滴知识。
商叶初把书放回塑料袋，开始了下午的拍摄。
不得不说，多亏了系统的强制休眠。系统的强制休眠所达成的睡眠深度是人类在自然情况下永远无法达成的，是全身器官和所有精神的彻底放松。商叶初今天奔波了一整天，中午不睡觉，下午还能活蹦乱跳，全亏了强制休眠。
一天的拍摄结束了。商叶初得到了一百块钱的辛苦钱。这沉甸甸的一百块拿在手里，商叶初觉得恍如隔世。
重生到现在，终于见到回头钱了。
拿到这笔钱后，商叶初迫不及待地找了个澡堂痛痛快快地大洗了一顿。又去百货大棚，依照老样子，从里到外买了一套廉价的换洗衣服。
从今天起，她就是有两套换洗衣服的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