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命数
家里长辈说过,人在死亡前都是有预感的。
许陈想起来,最疼他的祖父卧病在床第三年。有一天忽然喊他到床边,吩咐他去买市集上的肉夹馍。
祖父第一次和他提要求,于是他高高兴兴去买来,尽管祖父的身体只能喝得下稀粥。祖父想吃的那家肉夹馍很远,排队的人也很多。只是等他回来的时候,祖父再也吃不下那枚肉夹馍了。
后来家里人说,是因为祖父感知到了死亡,不想看他难过。
你看,命数这东西,真是奇怪又玄妙。
好比现在。
许陈忽然也想和两个孩子交代些什么。虽然他们年纪不大,应对事情经验没有他丰富,但是两个孩子冷静沉着,身手不凡,若是活下来,将来会比他厉害很多吧。
怀里掏出一枚令牌,许陈掰作两块,吴氏姐弟一人一块递了。
许陈道:“这是三公子的令牌。谁能逃出去,就去北离找三公子。”低声将打算如何行动,白江吩咐在哪里接头又如何接头说了。
吴双、吴量对视,郑重点头。
吴双道:“许大哥,你把令牌给我们了,若是逃出去的人是你,你没有令牌可怎么办?”
“我?”许陈笑起来,“别小看我啊,我在三公子身边颇有威望,我这张脸可就是令牌呢!”
他拍拍吴量的背,正色道:“年轻人,交给你们了。”
明明是鼓舞的一句话,怎么听起来怪怪的呢?
吴双隐隐有些不安,只是想来又没有哪里不对。
“我还有两件事要说。”许陈郑重道,“第一。如果你们真被抓了,记住,能活着见到德宁公主也是件好事。活着就有可能,就有希望,不到万不得已,不可自寻死路。”
火光里,俩孩子点头。
真是乖孩子。
“第二,”许陈道,“……不要累及白三公子。”
这些天同吃同住,许陈话语里头一次有了恳求意味,他道:“这枚令牌很小,是三公子私人令牌。如此又掰作两块,真的被抓了,就销毁了吧。”顿了下,他说,“拜托了。”
俩孩子没有质疑,郑重点头。
“我们出去吧。”
庙门吱呀开,雨声轰然放大。
隔着屋檐洗刷大雨如幕,数丈外站着林寅征。中年男人撑着黑伞看过来,闪电惊雷响,映出人头攒动一片。四周乱糟糟散发着腐烂气味和咕噜噜的声音。
“很好。”林寅征说,“都过来吧。”
偌大空地上,比对着黑压压人群,这边三个渺小的人影站在屋檐下,并没有动。
“怎么?难道要我过去?”林寅征笑。
他对板上钉钉的猎物向来很有耐心。
这么大的雨走过去,可就真用不得火攻了。他们即将彻底沦为待宰羔羊。
可是现在别无选择。
一步一步,许陈走过去,他的后面跟着吴双吴量姐弟俩。
随着三人的移动,外圈腐臭的怪物慢慢聚集。
大雨清刷过许陈的脸,头发粘在脖颈上缕缕湿粘,他走到林寅征面前。
油纸伞边缘雨幕砸下,隔离开两个距离很近的男人。
“我跟你走。”许陈说。
林寅征眯了下眼。抛下雨伞他掏出镣铐,面前男人伸出双手。
“你的眼神,我喜欢。”林寅征往前迈出一步。
就在这一刹,寒光刺目。
“逃!”只一个字,衣袖里短刀翻飞而出。随即后方无数利器破空而来。
也就在许陈说出这个字的时候,抬脚油纸伞勾起飞舞,噗噗噗数声响,油纸伞插满削尖的木棍千疮百孔,林寅征早有防备。
雨夜里三个瘦弱人影正往破庙方向逃窜。
“找死!”
林寅征冷冷一言,死人军团闻声而动。
那三人动作很快,几下踩过台阶,转瞬间跃上屋檐。
雨夜里用不了火攻,所以适当采用地形优势吗?
嘴角一勾,林寅征瞬间消失。
地上只一把残破的黑色油伞。
把怪物甩远,身下的踏踏脚步声变得清晰。
吴双跑着跑着,身后传来许陈的声音。
“很好,就按照这个速度……前头地形你们记得,剩下的……”
话音未落,身后恍然出现一个人叹息声低低。
“都说了,老年人不喜欢被戏耍。”
巨大气场压来,心头一跳,吴双脚步不由顿下一拍。
“看什么看,跑!!”
许陈声音很凶,他一喝,小姑娘立马加快了脚步。
只是那声音怎么越来越远呢?
实在没忍住,吴双回头看。
远处一片黑压压扑来,而近处。
她看到了林寅征的脸和许陈的背影。
“许大哥他——!”吴量停住脚。
小女孩声音发颤,脚步不停:“不要辜负他。走,我们走!”
……今晚的雨水真咸。
……
“一夜电闪雷鸣,小姐没睡好吧?”
天光大亮的时候,林寅征走进来。
“林叔叔这话说的。”冷哼一声,祁兮道,“换做是你,胳膊和腿都被卸了,你能睡得好?”
“哎呀,这都怪我。”林寅征笑起来。
在祁兮床前桌上放下一碟瓜子花生,林寅征道:“今天不吃早饭,垫一下肚子。晚些时候吃过午饭,我们上路。”
一路上,凡事安排林寅征都只通知她,从没问过她意思。既然如此,今天特地说给她做什么?微微皱眉,祁兮看向那碟瓜子花生——竟然都是剥好的。
小满剥的?她可没真把自己当小姐。总不会是林寅征剥的吧?
祁兮疑惑看去,林寅征冲她扬扬眉。此时他宛若一个慈祥长辈,示意孩子多吃点。
是给自己下毒吗?没必要。况且这也太明显了。
“林叔叔今天心情很好。”故作不经意,祁兮笑一下说,“想来昨晚干大事去了。”
林寅征不置可否,道:“是啊,等了些日子,收网去了。”
心跳停顿半拍,祁兮抬头,男人话语跌落。
“总是要见见的吧?你的小护卫。”
……
不远处的房间里,祁兮看到了吴量。
少年人满身是血,血凝结成块,痂上破了又流出血。嘴里塞着破布发不出声,男孩子被吊在那里。也不知道林寅征出行带那么多刑具干嘛,竟然把原本的柴房改作牢笼。
大雨整夜。他就在她数丈远,可她毫不知情。
一桶水浇醒,取出嘴里破布。
男孩子醒来,有气无力喊她:“姐姐。”
林寅征点点头,道:“看来,可以开始问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