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沸腾
赵存纪再次来到珍宝阁小楼的偏厅,已经模糊了当初遇见永朝公主的欣然,取而代之的是连日来思索不尽的谜团。
他这次来先是行了全礼,并委婉拒绝永朝公主为他斟茶,自己握着那方煮茶壶斟了一杯。
望月白是瑥羽寻来的口味上佳的老茶,最适宜秋冬品饮,楚乐仪喝下去身上的毛孔都像是被打开了,很是惬意。
她看赵存纪这般泾渭分明的举动,猜不着是哪里出了岔子,也不去问。
只是屏退了左右,亲自上手一炉又一炉的煮着老茶。
室内茶气飘荡,温浓的香如同轻纱般弥漫开来。
赵存纪喝过几杯后,茶香已经在口中和身上沁润。
不得不说,茶是好茶,烹茶人的手法也是一等一的。
他眉头渐渐舒展,那些杂乱的疑问,终是没有能一一问出口。
人坐在这里,其实已经明白了很多东西。
玄铁是在下朝时从威武侯那里见到的,玄铁的来路是他问了晏北林,然后亲自找上的。
若是个圈套,只能说永朝公主的饵太过高明。
但他并不后悔采用了玄铁,毕竟这样的材料,如今市面上根本找不到替代品。
边域局势不稳,拥有更锋利、耐用的武器无疑能锦上添花。
从大局来看,这个决定无论从哪个角度说都是合理的。
在被人牵引着行事的气恼过后,赵存纪更担心的是,永朝公主背后真正的目的。
他启声,“殿下,臣有一事不明,斗胆请殿下赐教。”
楚乐仪专注地煮茶,动作娴熟优雅,茶水在炉火的加热下慢慢沸腾,发出轻微的声响。
第三炉茶已经煮出望月白的真味,茶汤如同琥珀,清澈透亮。
她将茶汤倒入茶杯中,看着袅袅热气升腾。
“赵大人请讲。”
赵存纪把心头最大的疑惑抛出来,“殿下,您曾说,需要我在朝堂上言明玄铁的好处,助您拿铁矿权一臂之力。”
他适时的停顿。
楚乐仪,“正是。”
“臣不明白,斗胆直言,您前方已经有工部尚书于大人开路,背后有太子殿下照拂。”
“殿下自身更是圣上和皇后娘娘所诞的尊贵公主。”
“当时臣并未完全答应此事,只是愿意中立的说说玄铁的实用情形,最终的一切都由圣上定夺。”
“臣这一环,真的有必要吗?”
楚乐仪很意外,这番话说的带着反问的刺,不知他最近又思考了些什么。
“赵大人,既然您直言,我也直言了。”
“确有必要。我选择了一条路,这条路上正好有您。”
赵存纪面目深沉,抬头看了看四周,门是紧闭着的,低声问,
“敢问殿下,您选的那条路,是否与派系党争有关?”
楚乐仪这才知道他的顾虑,拿起已经稍微放温了的茶水,轻轻啜了一口。
茶汤入口即柔,甘甜香淳。
“无关。”
听到这一声无关,赵存纪并没有真的放下心,
“既然臣答应过在朝堂上说一说玄铁之事,绝不会食言,但殿下可否告知臣,您选的是哪条路?”
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您知道的呀,我是个财迷。选的当然是求财之路。”
赵存纪站起来,躬身行礼,“这……昔日这不敬之语,请恕臣无礼,就算您爱财……倒不是臣管闲事,臣有一言不吐不快。”
“您有俸禄,有封田。您何须拿下铁矿权来聚财?为何要聚这么大的财?只是您自己用还是……您要用来支持什么人?”
她挑眉,总算知道了赵存纪七拐八绕的想说的是什么。
“当然是支持我自己了。钱财多了,我心里定。钱财少了,我心中担忧。”
这个回答赵存纪并不很能信服,又一躬身,算是为自己所言先行致歉。
“按您的俸禄,今岁既尽,来年复至,一直都有,您有什么好担忧的呢?”
楚乐仪伸手示意,让他坐下,赵存纪没有坐。
无奈楚乐仪只能说,“赵大人,若您是我,您想一想。”
他疑惑,“若我是您?无需操劳,每年都有俸禄,我应该是会满足的。”
楚乐仪,“赵大人,您继续想,您还是我。若您仅凭那几亩封田和些许俸禄过日子。”
“一日朝廷诏令,让您远赴他乡,以姻亲缔结两国之好,您意下如何?”
赵存纪正义凛然,“食朝廷俸禄,身为公主,以姻亲缔结两国之好,止战,与民休息,这是身为公主应该尽的责任,若臣是您,臣会去。”
楚乐仪笑了,笑的赵存纪莫名其妙,“您认为臣说的不对吗?”
她摇摇头,“看来您仍然没把您当做是我,说的都是旁观者的言论。”
“也罢,我想继续问您,若您是我,您答应了去和亲。”
“然而此行山长水远,前途吉凶难料,或受尽凌辱,或得些微礼遇,皆未可知。”
“更遑论,您嫁的是人是鬼,也无从预料,您唯有默默承受罢了。”
“您又当如何?”
赵存纪拧了眉,深想下去,
“这,这样的处境对于女子来说,确实艰难。但家国大义面前……”
楚乐仪,“那就让提出来的人去和亲,促成他的家国大义便罢了,何须让公主和亲?”
赵存纪没能说出什么,这样的言论着实天方夜谭,无理取闹。
楚乐仪又给自己斟了茶,慢慢喝完,“赵大人,您是不是觉得我荒唐?”
赵存纪被说中了心声,不好再言语这个话题,“那倒没有。”
即便是让这帮朝臣换位思考,他们也仍旧会站在他们的立场思考。
楚乐仪并不意外。
她继续说道,“赵大人,您继续接着想下去。若您还是我。”
“您拥有广袤的田地,市肆繁盛,矿山富饶。”
“您不仅缴纳皇粮课税,还经营着许多关乎百姓生计的产业,足以影响一方经济之兴衰。”
楚乐仪一句比一句重,“大淮少了您,便如同人抽髓去骨,虽不影响活命,但却极痛,却伤元气。”
“这般情形之下,还会有人让您前去和亲吗?”
没等到他回答,楚乐仪便凌厉地说道,
“岂不闻,即便外邦执意点名求娶您。”
“我大淮朝中那帮男人定会直言:泱泱大国,何需一女子来缔结友好,止息干戈,实为羞耻!”
“哐”的一声,瓷杯重重的搁在桌上,楚乐仪眼睛里闪烁着讽刺的光。
她没停下,像是在对他说话,又像是在对自己说话,“您说对不对?永 朝 公 主 !”
那似笑非笑的神情,让赵存纪出了一身冷汗。
赵存纪跪在地上,“殿下恕罪,臣绝非有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