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摆地摊的天使
蒋璇浑身焦黑，狼狈至极，一步一顿走了过来，血从她的断臂上滴落，洒在地上像一朵朵盛开的梅花。
她抬起仅剩的右臂，摊开手掌，一个卡扣开了的银色个人终端静静躺在其中，还沾了些殷红的血渍，她干裂的嘴唇张开，对陆西辞说，“……姐说到做到，现在还给你。”
陆西辞呆愣住。
蒋璇双目闪动，轻声问，“那天，是不是你？”
陆西辞垂下眼，吸了口气，点头回道，“是我。”
蒋璇笑了，晶莹的泪珠从眼角划过，面露懊悔之色，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对不起！！！”
……
陆西辞睁开眼，他又梦到了那个时候，梦到了她。
机械考拉像只猫那样，窝成一团靠在他身边休眠，察觉到他醒来，陆沫沫也睁开了自己的豆豆眼，小嘴一张，传出机械音，试探着问他，“去吗？”
陆西辞拿起枕头边上的委托函，看了良久，做出了决定，“去！”
……三年前……
星际联邦524年，第十六次大规模星际远征殖民计划开始实行。
在这个和平安逸、富足繁荣的星际联邦时代，那些不屑安定，向往冒险的野心家们，他们更爱探索宇宙，掠夺财富和资源，从而乐此不疲地推进星际远征，发展殖民计划，开拓联邦疆域。
《远征星辰，永恒主宰》——联邦自由派发表的星际远征殖民计划，足足占了联邦星报的整个版面，征兵的消息传了数百万光年之远，遍及整个星际联邦。
回敬自由派的是保守派的：《行稳致远，进而有为》，同样占足了联邦星报的整个版面，暗示其肆无忌惮、蛮横霸道，呼吁民众脚踏实地、稳中求进。
两派的支持者吵得不可开交。
民主投票显示，大部分联邦民众支持远征，因为他们需要更多的资源来维系奢靡生活，享乐当下的状态。
远征势在必行！
秉着先到先得的原则，巨大的诱惑力吸引了大批大批的雇佣军加入，一艘一艘的星舰跃迁前往赫兰卡特集结，星际再次掀起了远征浪潮。
这一年，供给星舰跃迁的能源产量创造了历史峰值；星际实时通讯研发成功，全平台投入使用；大量人工智能机械产出，进一步取代缺失的劳动力……
联邦似乎为远征做好了一切准备。
直到惨剧突发：一艘满载雇佣兵的星舰遭到星兽袭击的同时，被恐怖分子劫持操控，撞击行星，导致星舰炸毁，行星衰败，尸横遍野，狠狠扇了所有人的耳光。
自由派暗指保守派为了阻止远征，不择手段，残忍嗜杀，草菅人命。保守派则表示自由派无中生有，血口喷人，恶意造谣。一时间整个联邦风声鹤唳，人心惶惶。
为了悼念灾难中丧生的无辜民众，联邦称此次事件为——星云七号悲歌。并设立默哀悼念日，全星际通缉幕后黑手。
星际联邦大乱由此事件初见端倪。
……
时间退回到同年10月8日，洛琴星系——天女星——长明星港。
“来一来看一看啊！有罪的忏悔，没罪的闲聊，结婚的优先招待啊～只需要一个星币，洗刷你的罪孽！填补你的空虚！另外，结婚的红利我们不设上限哈～”
机械的吆喝声传来，几个将要排队的雇佣兵寻声望去，发现登舰口长廊边竟然摆着一个简陋的地摊，一个男人端坐在地上，肩膀上靠着一根权杖，临空而悬的光幕上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写着：答疑解惑证婚首选。
原来是个摆地摊的天使。
在这个联邦纪元，天使是一种职业，被称为天使的人——喻义上天派来的使者。其本职工作，主要是引导迷惘的芸芸众生以及建立人与人之间和谐美满的关系。没错，在远古时期，人们敬称为“神父”。
可现如今，这“神父”却变了味，转而被大多数人戏称为“神棍”。
“这年头，信天使那是给历史面子，散了散了……”
“联邦现在还有神棍啊……”
“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里出来骗吃骗喝的吧……”
“一个星币而已，玩玩？”
一个雇佣兵划拨了一个星币给地摊上端坐的男人，开口道：“喂！神棍！神真的存在吗？”
“一直在。”陆西辞答。
“在哪啊？我怎么从来没见过，叫出来看看！”
他抬手指向雇佣兵的胸腔，“就在这。”
“我要是神我还当什么雇佣兵！你果然是个骗子……”
雇佣兵们嗤笑一阵，扭头散了。
一只机械考拉狂奔到地摊前，指着陆西辞的鼻子就开始数落。
“爸爸！沫沫那么大声吆喝很、累、的！你就不能拣些好听的说，一上午都白忙了！真是愁死沫沫了。”陆沫沫一脸苦大仇深，扒拉看向陆西辞右手腕上的银色个人终端手环，发现只有三个星币的入账更是一脸便秘样。
“沫沫我突然觉得生活充满了黑暗……”
陆西辞：……
“沫沫乖，生活再黑暗，你还有我。”
“打住打住，沫沫不是爸爸的那些客户，少忽悠！爸爸的话留着到赫兰卡特再去说……”
“赫兰卡特啊……”
陆西辞这一声，颇有些意味深长。
宇宙幽深，长明星港就如暗河里的一座灯塔，显得格外醒目。
这里停留着现今最大的宇宙星舰——星云七号。航线由天女星，历时3个月的跃迁，途经7个星系航站点，行至赫兰卡特。星舰载客量五万人，总人数超过十万人。
星港非常忙碌，为星云七号这样超大型星舰服务的小型运输舰，络绎不绝地为其运送物资，数百架维护机甲围绕着星舰，在做着启航前的最后检查，登舰口的长廊上，蚂蚁般的人群有序移动，正在等待安检，乘坐摆渡舱登舰。
类似这样的登舰口，星云七号有五个。
陆西辞透过登舰口长廊里的观景台，遥望那艘热闹非凡的巨大星舰，也只能窥见一斑。不远处的那颗浅紫色星球，位于联邦星域的外围，是洛琴星系的主星——天女星，也是他的母星。他在这颗星球上生活、工作了一百多年。
两个地球月前，他接到联邦总部的调任令，调派他到赫兰卡特第53区天使团，担任团长一职。
他处理完手上所有业务，现在即将踏上星云七号，前往赫兰卡特，翻开他百年工作史上崭新的一页。
赫兰卡特是联邦的大本营，这颗比地球大164倍的星球，是联邦军事、政治、经济的中央控制枢纽，心脏所在。这颗心脏维系了整个联邦地盘，是权与利的中心，是金字塔的尖端存在，也是纸醉金迷的逍遥窟。
赫兰卡特就如招摇的蜜糖，星域人人趋之若鹜，以获得其永久居住权为傲。
罗伯特·肖恩是在陆西辞六十七岁的时候，获得的赫兰卡特永久居住权。
在此之前，他们互相陪伴成长，是彼此间非常重要的朋友。却因为一件事情意见相悖，导致二人走上截然不同的道路。罗伯特·肖恩远走赫兰卡特，而他则留在了天女星。
从此无话。
直到他接到联邦调任令的那天，罗伯特·肖恩的信才姗姗来迟。
陆西辞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了来信。
信是从赫兰卡特发出的，信中奇怪的字符纠结错杂，布满了整张信纸，毫无规律可言，从头到尾都非常古怪。
这种字符令他想起了他们少年时期研究改编的一种密码文字，解码方式只有他们二人知道。时间太久，他花了好久才回忆起完整的解码方法。
展信如下：
我知道了一个巨大的秘密，但我没有证据。一切都是谎言，所以我必须去。亲爱的兄弟，相信我的只有你了。
隐蔽的通讯手段，含糊其词的话语，这些都让陆西辞摸不着头脑。
什么秘密？
什么证据？
什么谎言？
必须去哪？
罗伯特到底要说什么？
两个月间，他一直在给罗伯特·肖恩发消息，却只换得二字回复：保重。
陆西辞摩挲着信上的发出地址，这次调任赫兰卡特，他一定要去拜访一下罗伯特，好好问问……
一男一女突然出现在他的地摊前，打断了他的思绪。
“您好您好，请问是忏悔还是闲聊？要是结婚我们热烈欢迎～现在正好搞活动，红利只要九九折，惊爆价哦～”陆沫沫忙上前招呼着。
“离婚！”
地摊前两人异口同声，相互瞧不顺眼。
“离婚呀……”陆沫沫顿时泄了气，“离婚免费，请随意～两位开心就好！”摊摊手又走远吆喝去了。
陆西辞收好信纸，操作手环，隔空投送离婚申请书到对面两人的个人终端上。
“两位填好申请书，回发我就行了。”
二人抬手一顿操作，回发申请书后，话都没说一句相互扭头走了。
陆西辞打开文件浏览，只见离婚缘由一栏上，女方写着：【在婚姻续存期，对方不让我看雇佣兵帅哥，严重干涉我方行为自由！故申请离婚。】
而男方写着：【在婚姻续存期，对方非要看雇佣兵帅哥，属严重侵害我方利益行为！故申请离婚。】
陆西辞在申请书末尾签上自己的名字以及id后，拿起手杖，将文件投送至手杖顶端，操作发送。
只见手杖顶端微光一闪，熄灭。
已发送至天女星天使团本部。
陆西辞打开手环中的工作簿，详细记录下上午的工作情况，尤其是因为“看雇佣兵帅哥”而离婚的那对夫妻。
他写道：
【在这个科技爆炸的联邦时代背景下，人类寿命均值超过两百岁，寿元的增加使得人类改变了原有的生活价值观。资源优渥、安定康泰的生活反而使得人类滋生各种欲念。
婚姻作为人与人之间缔结关系之法，随着个体意识上升，相互的信任、依赖程度不断降低，脆弱得不堪一击，实在无意义。
不如把精力运用到个体的事业上去……以上论证：搞事业应为人生第一要务。】
保存关闭。
今日，他写了百年之久的工作论文又新添了一个佐证。
没错，他身为一个天使，却是一个不婚主义者。
他如今122岁，同龄人的婚姻状态栏里，修改次数早就超过了双掌之数，而他的，一直挂着显眼的“0”，表示独身。
刚离了婚的女方又去而复返行至他身旁，划了一个星币给他，悄悄地问，“这位天使！请问你认不认识一些长得好看、身材又好又多金的高质量男性？”
陆西辞点头，“我认识许多。”
女方眼神一亮，“那你可不可以，把我介绍给他们？”
“这恐怕不行。”
女方急了，忙问，“为什么？”
陆西辞微笑，“因为他们都不认识我。”
女方一愣，愤恨地白了他一眼，“你这个死骗子！臭神棍！！”
骂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陆西辞目送着她离去，看了看时间，把手杖收到个人终端里，招呼着机械考拉过来。
“沫沫，到点了，收摊。”
星舰即将启航，周围的运输舰与维护机甲正有序撤离，长明星港的广播已经开始轮番播报，让乘客们尽快登舰。
“哇～这艘星舰好大啊！看起来超级豪华！里面应该很舒服吧～肯定遍地都是美女～沫沫的超高清摄像头已经开启，不把九个超级内存装满是不会罢休的……”
聒噪的声音从陆西辞头顶响起，兴奋的陆沫沫把他的头发扒拉的犹如杂草一般， 身上笔挺的深色大衣也被蹭起了褶皱。
这些，陆西辞都还可以接受。但是——
“陆沫沫！！！别忘了你那贵的要死的特殊能源，是谁辛辛苦苦一个星币一个星币攒出来的，你要是敢把能源用在看美女上，我就让你宕机一个世纪。”陆西辞咬牙切齿地出言威胁道。
“啦啦啦～爸爸在说什么？沫沫听不见～”考拉任意旋转着它的脑袋，活像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对周围充满了好奇，双眼中的超高清摄像头全力运转寻找美女，边录边拍。
“哇～这位美女好好看，多拍一下！”陆沫沫右手猛地一拽陆西辞的头发。
陆西辞吃痛，往右边崴了一下。
“小心。”一个清冷的声音在陆西辞耳后响起，随即，他的手臂被人扶了一下。
陆西辞抬眸，一张美艳绝伦的脸就突然出现了。
一双浅紫色的眸子，浅浅淡淡地看着他，眼睫娇俏，翘起的弧度十分撩人，眉色清浅，鼻梁挺直，鼻头微翘，水润般的粉嫩娇唇轻启：“你没事吧？”
“没事……谢谢。”
陆西辞回过神来，连忙收回被她搀扶的右手，他一向不喜欢与人靠得太近。
“美女姐姐～我爸光棍，约一个吧，我们房号d-a-4957！”陆沫沫双眼的超高清摄像头对准了陆西辞面前的大美女，邀约出声，激动的两只机械爪子猛拍陆西辞脑袋，“上啊上啊，爸爸别怂……”
陆西辞被陆沫沫拍得一阵眩晕，一把将它从肩膀上薅下来，在怀里圈严实了，“闭嘴！”
陆沫沫便自动静音了，尽管它手舞足蹈激动的很，豆豆眼也不忘一直对眼前的大美女上下探索。
“你的人工智能真可爱~”蒋璇轻笑，伸出细长的手指，轻轻点了点陆沫沫的小脑袋。
陆沫沫脑门上的显示灯亮了亮，表示回应。
“那个……我还有事，先走了。”陆西辞圈着陆沫沫，后退两步，离开蒋璇手指的范围，道了声歉，大步离开。
蒋璇看着陆西辞往登舰口方向走了，粉唇一勾，抬起刚扶着陆西辞的那只手，手掌摊开，一只银色手环出现，她笑得一脸灿烂：“不好意思了，借用一下你的个人终端。”
收起手环，蒋璇英姿飒爽地转身离开，嫣红的波浪长卷发披在身后，随着她的步伐轻荡，十分撩人。
还没有发现个人终端没了的陆西辞，怀抱着陆沫沫，排在队尾，就在这蚂蚁般的人群中，缓缓朝登舰口移动，等待安全检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