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联欢会进行到一半,陈寻招呼方茴走出了教室。他们出去的时候乔燃正在班里唱花儿乐队的《静止》,他一边唱“多希望有人来陪我,度过末日”一边看着方茴跟陈寻往外走。方茴回头冲他笑了笑,他也笑了笑,比了个很傻的v字。
陈寻带着方茴一前一后下了半层楼,在人少的楼梯拐角停住,方茴问他:“怎么了?”
“咱们出去溜达一圈吧。”陈寻说。
“啊?去哪儿啊?”
“就出去随便转转呗!迎接千禧年,外面都弄得挺漂亮的。”
“来得及么?回来还得换衣服,一会儿就集合去世纪坛了,可别晚了。”方茴看看表说。
“来得及,也不去多远,走吧走吧!”
陈寻拉好了羽绒服拉锁,先下了几个台阶,方茴跟着他也跑下去了。
一走出校门两个人就兴奋起来,他们从来没有在这么晚的时候一起惬意地轧过马路,平日里总是和同学们在一起的时间居多,因而在1999年的最后一天,只面对彼此就有了格外甜蜜的味道。
大街上人不多,路旁商店的橱窗里都挂满了彩灯。有的店铺还没把圣诞节的装饰换掉,玻璃窗上白胡子的圣诞老人头像充满了喜气。陈寻买了两串夹豆馅的糖葫芦,他和方茴一人一个,两人一边吃,一边混迹在街上的大人们当中,偷偷笑着说话。
“你说街上这些人都要去哪儿啊?”陈寻拿竹签指点着说。
“回家吧。”方茴看了看说。
“也不能都回家啊!你看那一男一女,肯定去约会。”
“他们上哪儿约会呀?这点公园都关了,看电影?”
“谁在这日子口看电影啊!我觉得肯定去吃饭,然后一起倒计时跨千年!”
“12点饭馆都关门了!”方茴摇摇头说。
“那……总有开的吧!”
“我觉得也没准是去工作。”
“不可能吧,哪个单位这点还上班啊?”
“谁说不可能!我姑姑就是,今天得干一宿呢,据说都是千年虫闹的。”
“哦对!也不知道是谁设计的,真没有前瞻性!”陈寻笑笑说,“还是咱们好,去世纪坛一块迎接新世纪!多棒!”
“嗯!晚上咱俩一起倒计时啊!”方茴把竹签子扔到了垃圾桶,呵了呵手说。
陈寻假装不经意地拉起她的手,十指交握地揣在兜里说:“到时候咱们就别按队站了,私自靠拢。”
方茴红着脸,攥住他的手心说:“好!”
在茫茫夜色中,两只牵着的手其实并不明显。但是他们仍然有些紧张,仿佛做了在这个年纪不该做的事。一直绕到没什么人的胡同里,两人才渐渐放松下来。
“你冷么?”陈寻低下头问。
“不冷。”方茴说,外面的气温很低,但是和陈寻在一起好像就真的不怎么冷,“不会碰见咱们学校的同学吧?”
“不会!碰见怎么了?不是老师就行!”陈寻握紧了她的手说,“其实就是老师我也不怕,等咱俩结婚了,我一定请侯老师去当嘉宾致辞!”
“吹牛!要是遇见侯老师,你肯定松手,要不咱俩死定了,会被请家长通报批评的。再说……你娶谁还不一定呢,你怎么知道就是我啊!”方茴嘴上说得淡漠,但心里却因为陈寻的话,荡漾了一下。
“你什么意思啊?不想嫁给我啊?”陈寻停下来说,“我真是这么想的!咱俩考一个大学,一起毕业,一起找工作,再一起结婚生孩子!”
“谁……谁跟你生孩子!”方茴扭过脸说,心怦怦地跳了起来。
“你跟我结婚,不跟我生跟谁生啊?”陈寻瞪着眼说。
“你胡说!”方茴抽出了手,扭头往前走说,“不跟你说了,你这人尽胡说八道!”
“我说真的呢!”陈寻拉住她说,“反正我就是这么想的,连伴郎伴娘我都想好了,就乔燃和嘉茉,赵烨不太靠谱。”
“那会儿谁还理你啊!没准人家赵烨还不乐意呢!”方茴笑着说。
“切!他敢不理!你觉得怎么样啊,好不好?说真心话!”陈寻圈住她的肩膀说。
“还行吧。”方茴低下头轻声说。
“还行是好还是不好啊。”陈寻故意凑过去问。
“好……”这次方茴的声音更小,她红着脸嗔怪地看了陈寻一眼,重又低下头去。
她闪着温柔的目光扫过了陈寻的心尖,让他心里狠狠颤悠了一下。在胡同的昏暗光线下,方茴好像有了平时看不到的独特娇媚。陈寻看着触手可及的女孩,忍不住吻了下去。慌乱中两个人谁也没闭眼,互相品尝了一下对方还带着山楂味的嘴唇,就匆匆分开了。
“你……你干吗?”方茴愣愣地问,她根本没想到陈寻会亲她,脑袋里一片空白。
“亲你啊!”陈寻红着脸说。
“我是初吻!”方茴捂住自己的嘴唇说。
“我也是……”
两个人互相看着沉默了一会儿,他们都心慌得厉害,甚至紧张胜过了甜蜜。
“我怎么不想哭啊……”方茴靠在墙边说。
“哭什么啊?”陈寻舔了舔嘴唇说,那上面还留着陌生的柔软触感,让他流连忘返。
“不是说初吻都哭么?”
“不是初吻吧……是……是那个吧。”陈寻磕磕巴巴地说。
“你讨厌!”方茴瞪了他一眼,憋气地说。
“再说有什么可哭的,反正……我会对你好的。”陈寻蹭过去说。
“你就是讨厌!不许跟别人说!”方茴打了他一下,往前走了两步说,“回去吧!”
“我绝对不跟别人说!”陈寻跟上她说,“方茴……你等等……”
“干吗?”
“我想再亲你一下……”
“……”
见她没有说话,陈寻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先握住了她的手,后又慢慢捧起了她的脸。方茴的睫毛因为紧张而一直不停地扑簌着,被她这么看着,陈寻有点不好意思。他拉着她靠在街灯的死角里,轻声说:“把眼闭上。”方茴听话地闭上了眼睛,陈寻低下头轻轻覆在了她的唇上,小东西有点微微颤抖,他却没有瑟缩。
那时候,他们都没有任何经验和技巧,不懂什么是法式什么是舌吻,但是他们都很真心地交付彼此,在世纪末,抓住了最后的那一点点温柔。
后来方茴问陈寻这样是不是不太好,陈寻说也许不好,但没关系,反正咱俩一起呢,方茴也就放下了心。他们都单纯地以为只要两个人一起,就没什么可怕的,而他们一定会一直一起走下去的。
方茴讲到这里的时候还像小女孩一样有点不好意思。我半取笑半心酸地说,你们这可以算上是世纪之吻了,很牛逼啊。她却淡淡地说,因为是初吻,所以才记得住,而且只是她一个人记得住罢了。
但是我想陈寻肯定不会忘了在1999年的这个亲吻,方茴毕竟是他曾经珍惜的人,这段感情也的确美好过。而不像我和方茴之间的那个吻,最终也只有我会怀念而已。
那天陈寻和方茴回去之后都有点不自然,林嘉茉说方茴明显心不在焉,跟她说话总弄得一惊一乍的,方茴也顾不上反驳,只是心里暗暗反复着刚才的吻。女孩子总有些特别在意的事情,尤其是初吻,能送给自己心里最喜欢的男孩,她觉得很幸福。
晚上十点钟的时候,标着国字号的大公共拉着一车一车的学生沿着规定路线驶向世纪坛。一班和五班一辆车,男生都站着,所有座位都尽量让给了女生。车上很挤,陈寻小心地护着方茴的座位,两人的眼睛里全是温柔,享受着心照不宣的甜美秘密。旁边的五班女生都看出了异常,直问王曼曼他们是什么关系。王曼曼也没明说,只说看着像什么关系就是什么关系。这话又被门玲草和几个一班女生听见,她们也都怀疑起来。
好在这些猜测在到了目的地之后都被暂且放在了一边。厚重的衣服掩盖不了孩子们兴奋的心情,跳舞的时候又是一片欢声笑语。与之格格不入的大概只有赵烨和林嘉茉,因为陈寻老往方茴那边跑,所以他们面对面成了舞伴,十一时还温柔邀舞的赵烨已经不再,两人举起的手掌间隔了一层零下十几度的冷空气,心底里谁都不太舒服。
快倒计时的时候有报社的记者过来拍摄,侯老师把学生都招呼了过来,方茴和陈寻也没能一起数着数字进入2000年。他们虽然都对着镜头露出了笑容,却多少有点遗憾。而这种遗憾没办法弥补,因为他们再也等不到下一个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