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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杏林圣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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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倒春寒,再加上前些日子连绵的春雨,让寿县的冷带着潮湿,春风像是细细绵绵的针尖,刺破人们的血肉。

    就算是腊月的雪天,李荀月也从未感到如此冰冷刺骨。

    许然之,许大夫,病了?

    在这个时候,病了意味着什么,大家心知肚明。

    宝慧寺的禅房内又响起了哭声。

    “爹——爹!”

    灰暗的房间里,两个人抬着担架走出来。

    担架上用白布盖着,长长鼓鼓的,李荀月的心脏像是挂上了千斤重的石块,在看见这一幕的时候直直下坠。

    禅房里又跑出一个瘦瘦弱弱的男童,只穿着单薄的衣物,裸露的皮肤上布满了鲜红的瘢痕。

    “不要带走我爹!我爹只是睡着了,他还会醒的!”

    撕心裂肺的哭声响彻整座寺庙。

    男童跑着跑着,前额砸在院中冰冷的青石地上,发出“咚”的一声,似是有血花迸出。

    可无论是抬担架的人、还是当值的士兵,全都神色漠然。

    瘟疫席卷的时候,人心似乎变硬了,听到旁人的痛苦呻吟,绝望哭叫,都已经当成了他们的自然言语。

    不多时,佛堂后面燃起灰烟。

    那男童摔断了腿,无力地躺在冰冷的地上,任凭额上的鲜血散漫他瘦削的脸庞。

    他的眼睛一眨不眨,遥遥望着袅袅余烟,瞳孔中的光亮一点点消失。

    李荀月呆站在原地,一瞬间回到了很多年前。

    医生将她的爸爸抬上救护车,“砰”的一声,车门在她的面前紧紧关闭。

    她害怕,担心,一路追着救护车绕过弄堂的弯弯角角,拖鞋掉了,脚底板踩上玻璃渣,钻心的疼。

    可她不敢停。

    “爸爸!爸爸!”

    她惊慌失措地叫着,寒风灌进她的嘴里,身体里,她咳得快要吐了,喉咙里的最后一点氧气都要消失殆尽。

    可爸爸听不见,老天爷也听不见。

    救护车驶上宽敞的柏油马路,逐渐消失在她的视野。

    从那之后,她再也没见过爸爸。

    再回神,她已经泪流满面。

    李荀月将男童抱起,放在有阳光的暖和地方,用手绢给他擦净脸上的鲜血。

    “你疯了吗!”

    霸道的力量将她拉至一边。

    谢旻看着眼前这个不知死活的女人。

    她的脸上没有半分血色,眼神缥缈,麻木地看向远方。身子摇摇欲坠,仿佛他一用力,就能轻易将她折碎。

    “不能靠近染病之人,你不知道吗?平时那么聪明,这会儿怎么傻了一样!”

    熟悉的声音将李荀月的思绪拉了回来,瞬间清醒了许多。

    再回头,崔士商已经熟练地为男童包扎好额头的伤口,“我没学过骨科,你行吗?”

    “我试试。”

    回答他的女子戴着青箬笠,笠上的白纱遮住了她的面容。

    可李荀月还是一眼认出来,“许大夫?”

    许然之正忙着为男童重新接骨,一时没有应声。

    “他伤到了髌骨,你摸到的是内上髁,一掌下去,他这辈子都别想站起来了!”

    宝慧寺门口,气喘吁吁的薛神医一开口便震惊众人。

    许然之动作一顿,不敢再动,男童疼得直哭。

    崔士商像看到了救命的稻草,“老先生懂骨科?您快请!”

    薛神医出乎意外地没有拒绝,迈着小碎步来到许然之身边,后者默默地挪开位置。

    不过三两下,便听到“咔哒”一声,男童停止了哭泣。

    “还疼吗?”

    许然之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

    男孩摇摇头。

    薛神医并没有立刻起身,在众人都没反应过来时,一把搭到了许然之的脉门上。

    “诶,你这老头怎么如此孟浪!”

    崔士商伸手拦他之前,薛神医已经收回了手。

    “神疲乏力,四肢不用,你还敢来此处,当真是不要命了!”

    许然之漠然起身,与他隔了一段距离,“与你何干?医者就当为医而死。”

    薛神医从鼻中嗤了一声,“医者都死了,那病者更是求生无望,你所谓的医道到底救了谁?”

    崔士商本想替许然之说两句,但仔细一想——

    这老头说的,还真它娘的逻辑完美,无法反驳。

    许然之冷声道,“我还有正事要干,没空听你教训。”

    “正事?”薛神医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正事就是忙活好些日子,一无所获,死了越来越多的人?”

    崔士商忍不住辩驳,“老先生说话未免太刻薄了!”

    薛神医瞥了他一眼。

    “你就是崔沅的孙子吧?看着倒是年少有为。”

    难得说了一句人话。

    “靠着祖上的荫蔽,混了个副使的头衔,怪不得翰林医官院的名声越来越臭,原来都是你这样靠前浪拖到岸樵的后浪。”

    嗯,还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宝慧寺,不是吵架的地方。

    早就镇定下来的李荀月开口劝道,“薛神医,您就少说两句吧。”

    “薛神医?”谢旻一怔,“你是薛方慈?”

    薛!方!慈!

    崔士商瞪大了眼睛。

    这个毒舌老头,竟然是他爷爷每天挂在嘴边痛骂但是偷偷珍藏他所有著作的,翰林医官院的创立者?

    更重要的是,薛方慈,是他崔士商最最崇拜的杏林圣手。

    此时,谢旻正被薛方慈仔细打量着。

    “你是……”薛方慈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先帝的……”

    谢旻道,“怀阳长公主是我的母亲,我唤先帝一声舅父。”

    薛方慈打量了他两眼,并未再言语。

    “大夫!这里有人不行了!”

    禅房里又有人大声呼救。

    崔士商迅速背上医箱,头也不回地朝里头跑去。

    谢旻低声恳求,“薛神医,如今寿县已有千余人遭难,能否请您出山,救救这里的百姓?”

    “不行。”

    薛方慈回复得斩钉截铁。

    “若是我以颍国公世子的身份命令你呢?”

    薛方慈讥笑一声,“我若是怕你们这些勋贵,当年就不会直接离宫。”

    “爹!”

    沉默许久的许然之突然开口。

    薛方慈突然怔住,缓缓转向她的方向,满眼不可置信。

    “你……你喊我什么……”

    声音中夹杂着颤抖与激动。

    许然之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爹,求您救救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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