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拆房
这是一栋破得颇有恐怖电影感的楼房,紧挨在繁华城市的周边,像是挂在秋日枯枝上风吹日晒的鸟儿的巢,在血色的夕阳下铺满了偏僻且荒廖的底色。
楼房内部的地面落满厚积的一层灰尘,你脱掉外套铺在地上,抽出随身携带的黑色签字笔,把白纸黑字的纸质资料一一在上面摆放整齐。
五条悟站在你的后方哒哒打字,此时他的状态不同于以往,整个人都无端沉静下来。像是积累满一整个秋天落叶的水潭,明明清澈一片,却也深沉到看不出任何波动。
你已经无暇在意他的心思,看着地面上铺开的资料,难得感到有些烦躁。游移的目光从泛黄的墙看到刺红的血,乃至于老鼠在天花板上跑动的撞击声都在耳边无限制地放大。
——为什么之前都没有注意到呢?
想也实在想不通,你干脆席地而坐,托着脸颊,任由自己不断延伸的思绪在一片虚空中四处漂移。
“好了,发过来了。”五条悟这样说着,单手按在你的发顶,将手机递到你的面前。
眼前亮起的一方屏幕中,消息框飞速地上下跳动,一张张剪切标准的照片走马观花般掠过眼前。
你抬头,恰对上那双从墨镜后透出一线深色的湛蓝眼睛。
“谢……呜。”
接过他的手机,你下意识想要道谢,就被他扯着脸颊打断了接下去的话。
“还有。”他一边蹂躏你的脸颊,一边补充道,“没让你道谢。”
【客套话听上去还真疏远。明明平常八卦别人隐私的时候这么开心,这种时候倒是产生距离感了。】
给你留出的距离感太过宽敞了还真是对不起啊。
或许是你脸上疲惫无解的神色过于明显,他也没再多折腾些什么。平静地盘腿坐在你旁边,垂着眼睫把自己的手机递给你。
消息框的闪动频率逐渐减少。
周边恍若坠入一片无声的深海,缄默在游荡其中的鱼群中蔓延。你打开手机,根据实时传来的照片一一比对与确认面前纸质资料上的细节。
客观而言,五条家真不愧是当代御三家之一,底蕴深厚,根深叶茂,还拥有着随意查阅咒术总监会资料的权限。
甚至于对于自身的工作都带着意想不到的细致与高效,给你发过来的各类资料的照片已经分门别类整理完毕,翻阅起来相当的方便与快速。
而且种类繁多,甚至连婚姻届的格式都发过来……
啊,为什么会发过来这个?
正当你这么想的时候,就看到对方一个秒撤就抹除了大概是工作失误造成的痕迹。
“你那是什么眼神?”
五条悟见你望过来的眼神十分里有九分的不对,唇线都不由轻然抿直。
既然注意到了这个消息,那不可避免地就想要让人问一问当事人的心情。
“我就问一下。”你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在半空中晃了晃,非常勇敢无畏地问道,“你家里催婚很急吗?”
在这么严肃的时刻,你总能以着各种令人捉摸不透的奇思妙想岔开话题。
五条悟盯你盯了半晌,直至触及你眸底闪着星星一般的认真神色,这才不敢置信地逐渐张开嘴,表情微妙的定格在了「你到底在说些什么」的震惊与「你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的恍然之间。
“虽然我的意思是为了掩人耳目,麻烦把各类资料都打包发过来一份——当然这么大的动作不可能瞒得过对方,不过我们只要让那个内鬼在短时间内搞不清楚我们具体想干什么就够了。”
紧接着你朝他抬起手机,清咳两声,尾音在疑惑中钩子似扬起,“但是为什么你家里人会把婚姻届的书写格式都一并发过来——当然现在已经删掉了,你确定他们真的不是在暗示你些什么吗?”
“你确定你真的不是在暗示我些什么吗。”五条悟露出笑容,弯起的眼眸却浸满溶溶月色般的冷意,“还记得我房间床垫与床骨架的夹层里藏着的东西吗?”
【需要我帮你回想一下吗?】
倏然之间被唤起来自远古的记忆,你调笑的举动一顿。考虑到这家伙上头后说不准真的说到做到的脾性,你觉得自己最好停止这个想法,毕竟这是绝对不能过审的内容。
心理上不敢深想,你只好转头,作出一副端肃认真的表情,重新醉心于手中的这份纸质资料上。
说实话,仅从文本逻辑上看,这份纸质资料上的内容简直像是一具四分五裂后又被七零八落的尸体,上下段落之间毫无联系。不过在文本内容上,倒是给你一种颇为熟悉的似曾相识感。
你歪头回忆了一下,应该都是从你过去写过的报告中特地摘出来的小部分内容。对比照片,能看出其中删改的部分不多,也勉强可以算得上是第一手资料。
比照记忆中的日期,你从开学填写的基本资料一直比对到今年五月份的任务报告,基本上都能在上面找到相关的痕迹。事无巨细虽不至于,但有头有尾倒是真的。
某种意义上比之漫画更新还要来得稳定,动态持续到让你有种像是被人每天趴着窗户偷窥一样的恶心与悚然感。
联想升起的一瞬间,浑身上下不禁一阵恶寒上头,你感觉到自己的鸡皮疙瘩都开始一个一个冒出来。
至于u盘,你猜想大概是用无法用文字传达的音频文件之类的,回头还需要用个电脑再查查。
五条悟的目光扫过你在段落旁边标注出来的批注,随手拿起一张仔细看去。
言简意赅的说明,圈出删改过的内容,然后在旁边依次注明任务对象、任务负责人、跟随的辅助监督、合作的任务搭档、任务开始与结束的日期,以及这份任务报告完成的时间。
写完最后一份,你暂停收笔。把有过删改的部分挑出来,开始比照记忆中的场景,确认对方究竟是不是在无的放矢。
……嗯,还真不是。
得出这个结论,你愈发沉默,就连身上爬满了毛毛虫这样的形容,都略显苍白起来。
你放下手中的纸笔。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时候突然很想找个角落,就这样把自己蜷缩在里面。
“害怕?”
五条悟换了个姿势,单腿屈起,身形浸在落日余晖的光影中,就这样侧头看着你。
“感觉有点恶心……”你环抱双腿,实话实说道,“有种被跟踪狂盯到家里的感觉。就像是你明明知道这个家里有除了你之外的其他人,甚至他留下的所有痕迹都写明了这一点。但是不管你这么挣扎,搬家也好,报警也好,都无法把对方彻底赶出你的世界。”
“什么嘛。”五条悟近乎叹息道,“你想得也太复杂了吧。”
于是五条悟单手搭上你的肩膀,在你转目看向他时,少年的神情都似蕴着冰消雪融后万物茁发的璀璨明丽。
他伸出另一只手指向天花板的方向,眉梢轻弯,眼角微挑,带着一股意气风发的蓬勃气息,毫不在意地一往无前道:“明明我们只要把房子拆掉就行了吧。”
“拆!?”
“现在这栋房子里躲藏着一只咒灵。”他打断你的惊呼,手指在半空中轻轻转着圈,“那么提问,我们现在要怎么做才能以最快的速度逼出藏匿于此处的咒灵?”
“等一下!这次一定先让我放个……”
是绝对要出事的前奏,你脸色不妙地摆出手势。然后被他一手抓住,就这样听着他自顾自地接过话题道,“答案就是,要一口气摧毁掉能让咒灵藏身的地方,让它不得不现身于我们面前。”
行动快于所有的话语。赤红的光芒如落入水潭的雨滴般自一点迸发,亦如吞噬寰宇的黑洞,在不断的扩张中,似乎无限世界的边缘都即将被他消灭殆尽。
从你们所待楼层的客厅起始,「赫」一点点膨胀蔓延。水泥与钢筋在共鸣的震动中撕裂扭曲,眼前的世界恍若倒悬,脚下的石块与砖木皆向天空沉落。
你的眸中映出他被鲜红尽染的脸庞,锋锐灼眼如一把出鞘的剑,衬得瞳孔边缘如冰棱浸血,姿态张狂到了极致。
随着他话音落下的一瞬,咒灵惨烈而漫长的嘶鸣骤然响起。
五条悟似乎有意留它一命,以至于听到声音发出的一瞬,他就干脆利落地收了手。
在一片废墟中,他的手指朝某个方向轻勾。半空中一道黑影疾驰而过,他顺势握住被「苍」吸引来的咒灵。
而后他笑容灿烂朝你道:“看,很简单吧。”
无法回答。周边只余下残垣断壁,灰尘如鳞粉闪耀,随着往地平线下沉没的落日带离的最后一缕光线,你的视线逐渐失去焦距。
救、救命!重大安全事故啊!
你僵硬地转头,在看到在五条悟手中瑟瑟发抖的二级咒灵时,几近忍不住抓着他的领口拼命摇晃。
不过区区一只二级咒灵而已,这阵势真的过于夸张了啊!?
“找不到人的话,那就一点一点毁掉他能够藏身的地方不就好了吗。”五条悟甩了甩手中的咒灵,毫无正形地教育道,“话说这个出其不意的效果还真好呢。”
耳边的声音如疾驰而过的风,你觉得此时发出的声音都不是自己的,“你真的是这样想的?”
“对啊,毕竟你也料不到吧。”
是啊。别人正规规矩矩下棋呢,结果五条悟一上来,就毫无前摇地直接抡棋盘起步,这谁能想得到!
反正你是料不到他这一手!
“我明白了。”
你捂着心口,恍惚觉得良心与节操就像指间的沙砾,不知不觉就全部溜走了。
手指颤抖地重新整理好档案袋,你要哭不哭地指着周边,近乎抽噎道:“这全部都是你的错吧……”
“所以你给我好好地负起全责啊!”
直至站在夜蛾正道面前认错的时候,你的眼角都还浸满哭泣后,短时间内无法消去的红色。
“怎么了?”夜蛾正道看到你这幅模样,尽可能放缓声音询问道,“悟又欺负你了?”
“已经远远不止于此了。老师,你不觉得他最近太得意忘形了吗,简直到了无法理喻的程度!”
你这样诉说着,与一旁神色尴尬的前来现场勘探情况的调查人员,一同朝着自家老师阐明现场状况,“这场事故明明都是他的错吧,为什么他还能说出「要不是因为你们这些弱得根本帮不上忙的家伙没能及早发现上报,我也不至于在发现咒灵的第一时间里懒得放帐,从而发生了导致一整栋楼房坍塌的事故。」这种听起来就超级过分,推卸责任,且根本毫无反省的话啊!”
“不止他们,你也是哦。”五条悟火上浇油地指向你,在这种时刻一视同仁道,“反应速度也太慢了吧。”
“你给我闭嘴!”
烦躁跺脚,你转身继续朝夜蛾正道一一反应五条悟的近况。
“甚至最开始也是。说到底,学会了反转术式之后就因为心情不爽从而炸毁了一整间会议室这种事也太过随便了吧!他是什么缺少自制力的暴力大猩猩吗?给我好好考虑一下后勤人员的心情啊!”
听得调查员泪眼婆娑,不住拼命点头。
“学校里面也是,他已经得意忘形到快要彻底看不上我们三个了。虽然平时也是自顾自的完全不听人说话,但最近真的愈发变本加厉起来了!想到一出是一出也就算了,但大半夜不睡觉强行把我们叫醒,从东京跑到神奈川陪他看凌晨四点钟的海是不是太过分了一点!明明都已经相处这么长时间了,还是学不会稍微体谅一下我们三个人的感受吗!”
这番对于同期之间交际关系的评价犀利而直观。夜蛾正道作为老师,鲜少能如此深入到学生群体中去感受这些,听得也不禁若有所思起来。
“最后,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的检讨写的还不够多?之前那么多教训,都没能让你反省过来的吗?”一口气说到这里,你的声音都不免带着无力的疲惫,“要知道我看着都已经替你觉得累了!”
“嗯。”五条悟沉吟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灵活修长的手指在半空中轻轻拨动。或许回味到了手写检讨的滋味,而后他相当自然地举手提议道:“话说每次都是检讨,老师你就不能来点新鲜的吗?”
如果将此时的场景幻化为一口烧得正沸的油锅,那么五条悟就是底下那一堆恨不得把整个房子都烧了的干柴烈火。
实在太不像话了。
在外人面前,夜蛾正道作为教育学生的老师,五条悟的班主任,咒术高专未来的校长,终于沉声道:“我理解了。那么悟,你现在是觉得咒术界离了你就不行了吗?”
“啊。”恍然才从说教中回神一般,五条悟嘴里发出无意义的叹音。
而后他倨傲而冷然的视线轻轻点过侍立一旁的调查人员,唇畔泄出略带玩味的笑音,双手摊开,从容不迫地耸了耸肩,半是风轻云淡半是疑惑道,“那不然呢。”
窗外鸦声阵阵,沉默彻底笼罩了今晚的咒术高专。
五条悟却犹嫌不够地继续道:“这么客观的事实竟然还需要我来举例说明吗。要知道最近的任务实在是多到让我还以为上层的烂橘子都已经死光了,以至于整个咒术界就只剩下我一个人在苦苦支撑的程度。”
气氛到了这里,他转而朝向上层派遣过来的调查员,笑问道:“话说不会真的死了吧。”
你捂住脸,缓慢转身面向墙壁,逐渐下蹲把自己蜷缩成一团自闭的猫球。
五条悟,可真有你的。
第二天一早,天还未亮,自觉被挑衅的咒术高层就已经通过咒术总监会发来了连夜赶制出的最终处理结果。
简单易懂,通俗了当的向五条悟盖章宣布。
——确认停职处理——
总而言之,求仁得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