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我二姐去县城找苏志伟了
我二叔从刑满释放，第一件事就是急着回老家看看亲人。
我二婶可不愿意，一来路途遥远，二来她不想回农村居住，最主要的一点是，我二叔现在身无分文，这回去还得花她的钱！
我二叔忍着性子向她一遍又一遍做思想工作，几乎是求着她，她才动了点心思，但有条件在先：大儿子李敬忠不管考上考不上大学，都要把两个儿子带到川北来。
我二叔想了想，答应了她的要求。
回到老家也没有带什么东西，就是几包糖果，我二叔脸上有着歉疚，我二婶放下糖果时说道：“这些糖还是我从c都买的，可贵了，都是好东西，这边买不到的。”
我父亲笑着说来就来了，一家人，买东西就见外了。
我巧子妈直接将糖果撕开了发给家中每个孩子。
我四姐李柳儿和我三姐段世春第二天就想亲近一下我堂姐李敬华，看着她的穿着打扮两个人流露出羡慕的目光，她头发上扎的粉红丝带在阳光下闪着金光，她的红皮鞋走起路来都发出耀武扬威的声音，我四姐和我三姐拿出自己最好的东西——玻璃纽扣和沙包想和她玩，我堂姐李敬华眼睛都不抬一下，这种乡下人的东西，我二婶告诫过她不可以接触，不干净，有细菌。
我四姐和三姐最后只好远远地望着她。
第二天下午去见我奶奶张氏，我父亲让我妈准备了三份礼，一篮子鸡蛋是给我奶奶的，一篮子核桃和红枣是给王家两个兄弟的，我巧子妈领着我四姐和三姐，我父亲和我大哥提着东西，我二叔和我二婶走在后面——我二叔在悄悄给我二婶说着好话，让她见到我奶奶了放下架子随和点，不了我二婶听得不耐烦了，大声说道：“李长青，就你事多，我说我不来你偏让我跟你来，来了还要立规矩，我告诉你，现在是新社会，又不是让我去见皇太后——不就一个乡下老太太嘛，犯得着你这样嘀咕！”
我二叔闭上了嘴巴，我父亲和我巧子妈的脸藏着不满的阴云。
到了王家庄，还没到我奶奶家，老远就看到了她坐在大门口摘豆角，她花白的头发在夏天的阳光下象一丛野棉花，我二叔已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他跑起来，脚步是那样急匆，我奶奶老远看到了我们，看到了我二叔，她站起了身子，眯着眼盯着我二叔。
“妈，妈啊，是我，我是你儿长青啊——”
我二叔喊着奔过去，一下子就跪在了我奶奶的面前，抱着她的腿嚎啕大哭。
“长青，我的儿，我的儿啊，你总算回来了，你怎么才回来啊，妈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我的儿啊”
我奶奶的眼泪汹涌而出，她紧紧抱着我二叔的头，唤着我二叔的名字，多少年来，她从不敢告诉任何人她日夜都想念着远方的小儿子！
我巧子妈咬着嘴唇任眼泪漫过面颊，她过去扶起我奶奶，我父亲擦干眼泪拉起了我二叔。
在场的人都无不湿了眼眶，当然，除了我二婶和她的女儿。
进了院子，扶着我奶奶坐下，我巧子妈去厨房烧水，我三姐和我四姐帮着收拾杯子，我奶奶摸着我二叔的脸，又拉过我堂姐李敬华，问她几岁了，上几年级，又夸赞她随了我二婶的长相，一看就是大家闺秀。
这话我二婶爱听，所以她多少对我奶奶张氏有了好感。
我二叔原本就给她说过见到我奶奶让给点钱，我二婶没有忘记这事，看着人多，我奶奶又夸她的女儿，一高兴就多给了一倍。
我二叔这下才松了一口气，想着晚上回去好好谢一下我二婶。
茶水倒上，我父亲陪着我二叔去见过王家兄弟王大虎和王大强，他们在庄外修了新的房子，一见我父亲和我二叔来也客气有礼，说了一会儿，强留着吃饭，我父亲说还得多陪陪我奶奶，看看王家媳妇不在，悄声对王大虎说多照顾我奶奶，毕竟人老了。
王大虎连连点头，告诉我父亲和我二叔，田里的活他都是和二弟偷着干的，媳妇们不知道，就算知道了也拿他们没办法。
回到老院，我奶奶亲自下厨做吃的，让我妈摘了自家院子中的菜，凉拌的凉拌，清炒的清炒，又说我二婶习惯吃辣的，特意为她炒了辣椒和腊肉。
和了好多白面，开水烫了，醒一会儿，烙了一筐箩的油饼，又烧了地达菜和玉米面的疙瘩汤，叫我大哥将一扇旧门板搭在院子中，摆上吃的，老老小小坐过去，一桌菜吃得大家都夸我奶奶手艺好。
“晓兰啊，咱家农村的，你也别嫌弃，我这儿子心眼实诚，你们要好好相处，他是农民出身，你是大城市的人，凡事不要和他计较，高高兴兴相互陪到老，这样我才放心了。”
我奶奶说话都有着大家风范，我二婶一听这话心里顺畅，想不到这个婆婆倒也有一些见识，却忘记了我奶奶张氏曾是晋城名门望族的千金小姐。
“长青，这次来是长住还是回去？俗话说落叶归根，妈想着你这是回来不走了吧。”
我奶奶的话一下子让我二叔为难起来。
别人家的媳妇都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可他娶的是我二婶这样强悍的女人，自己又在人生路上跌过跟头，现在失了工作没有收入，在我二婶面前就矮了半分，他也想过要回老家，那怕种地也是他的老本行，可是我二婶一定会不答应，她心心念念想着回到川北大城市里去。
“妈，这次回来主要是看你和大哥一家，也看看两个儿子到底怎么样了，李敬忠马上要考大学，所以我们要等他成绩出来，看看结果如何，晓兰的意思是先回川北，她的工作在那边，等以后她退休了再回来。”
我二叔轻声解释着，不想我二婶一听来了气，她放下筷子对我二叔说道：“你想回来就回来，看你回来喝西北风，我兄弟姐妹都在那边，我是不回来的，儿女也要留在那边，为的是他们将来有一个好的前途，这荣城有啥，再好也是农村。”
她的话让大家都低下了头，我大哥转过脸看我巧子妈，我巧子妈在看我父亲——我父亲的脸上浮着难堪，都假装没有听到的样子。
我奶奶张氏是何等人物，早听明白了儿媳妇的意思，也看明白了我二叔在我二婶面前的地位。
她叹口气，笑起来解围：“长青啊，媳妇说得多好，多有道理，她是个明世理的人，想得也长远，你要多听她的话，凡事从长计议，不回来就不回来吧，那里的黄土不埋人，川北也是你的家啊。”
我二叔低着头听着我奶奶的话，懂得为娘的心意，心想这辈子都是听了这个川北婆娘的话才生出了这样的祸端，要不是当初任她妄为，听她教唆，那会走到这种田地！
他迟早会回来，这是他的故土，是生他养他的地方，他相信那怕现在留下来，我父亲和我巧子妈都会分给他最好的地，帮他建最好的房。
吃过饭我奶奶要求我二叔在这边住一晚——那怕一晚也好。我二叔这个主还是敢做，爽快地答应了我奶奶。
坐到天快黑我奶奶又让我巧子妈去厨房擀面条，她知道那边厨房被烧的事，早已准备好了自己私藏的一笔钱，背着人私下交到了我父亲手里。
我父亲执意拒绝，我奶奶张氏严肃说道：“长贵，这钱可不是他王家的，这是我十多年自己攒的，多一半是我变卖了存下来的首饰，这些钱也是应急用的，没想着现在日子过得好了，一时也用不上，你拿着把房子盖了。”
我父亲接了钱，又给我奶奶说了房子被烧的原故，说我二哥段世虎离家出走跑掉了，我奶奶想了半天忍着眼泪说：“这是娃们的命，好比你这辈子养活他们段家的四个、养活梅英成人成家是你的命一样，他但凡能在外面活下来，说不定也是个英雄好汉，要是走上歪门邪道，那也有国法治他，所你回头劝劝巧子，让她放下心操持家务，二闺女、三闺女四闺女眼见都大了，你们也要用心管她们。”
我父亲听我奶奶这番话，心里踏实许多。
天晚了我父亲带着一家人回大李庄，留下我二叔一家和我奶奶叙旧。
我大嫂子梁红英没有等到炕坏透房弄好就搬过去住了，我巧子妈看她肚子越来越大，倒放心不下她，闲了就过去帮她做饭洗衣，见她自从住进自家新房，人也勤快了，心情也好了，挺着大肚子里里外外忙碌，收拾着她和我大哥的新家，床单被褥都置了新的，象要再结一次婚一样尽心尽力。
重修我家厨房的木头和其它材料都已备齐，我父亲叫来了村子中的壮年人前来帮忙，加上我二叔和我大哥，房子修得飞快，不几天已起了围墙，马上就盖房顶了。
我二姐算着日子，发现苏志伟快十多天都没有来大李庄了。
她的心里泛起了凉意。
装着和队长问其它事，扯到了县里的下村干部身上，问到苏志伟怎么最近没来，村长说前几天去镇上开会都见到他主持会议——可能暂时不来大李庄了。
我二姐嘴上没有说什么，心里早冷笑起来，他是应诺过要给修房子的钱，现在钱也没送来，人也不来了，可见这男人也靠不住，她回到自己屋子，从竹席底下翻出为苏志伟纳的鞋垫，看着上面绚丽的花草图案，想着自己一针一线晚上赶工，不想就白费了这般心意，还不如那个邢志强，人家自从她出事离开学校后一直来信，尽管她从没有回过信，但字里行间都是关心和惦念，只可惜他还是个穷学生，即便考上大学那能保证真心不变，看不到的幸福都是镜中花水中月啊。
心里还是不甘心，我二姐将鞋垫重新压在竹席底下，不相信这个男人就会这样对她放了手。
临近我大堂哥李敬忠高考，我二姐下了决心要去趟荣城。
前几日就洗了衣服，将自己里里外外收拾一新，布包里装上那双鞋垫，早上坐上进城的拖拉机，一路颠簸踏上曾经熟悉的道路，我二姐望着路旁的白杨树，心想自己曾这么憎恨回到荣城，如今却又变着法子想回去，自己的挣扎里，无非是想走进城里。
跳下拖拉机走在熟悉的街道，低着头生怕遇到熟悉的人，一直走到了县委大门，已快到了中午下班时分，我二姐敲开传达室的门，对着看门的大爷笑着说要找苏志伟，大爷看看她年轻的模样，心想人家苏主任结婚了这闺女找她做什么，一看妮子长相俊俏又有礼貌，一口一口大爷叫着，只好让我二姐等待一下，他去传话。
苏志伟到底出来了，他高大的身影向我二姐走来时满脸笑容可掬，他已对传达室的大爷说过是远方的表妹来看他，让他在荣城找份工作，大爷说这是好事，亲戚就得互相帮着。
带着我二姐出了县委大门，一直走到行人稀少的地方，苏志伟才放下了端着的架子，他在荣城熟悉的人太多，所以行事格外小心，他开诚至布地对我二姐说没有来大李庄的原因：“钱都在我媳妇的手里，我想着法子跟她要，可是张了几次口就是不给，我每月的工资也在她手里存着，结婚后习惯了的，她就是一个固执的女人，是我对不住你，世红，也对不住你们一家子。”
他说得坦诚，我二姐不由地心里就放下了芥蒂。其实她并没有对苏志伟的钱抱着多大希望，她对他的人却持有满怀的信心。
我二姐才不担心他有没有媳妇，这世上离婚的事她听得多了。
苏志伟带着我二姐去吃饭，又走了一程路，为的是挑一个人少的街道和饭馆，我二姐倒愿意这样和他走走，一路上没有多说话，一前一后进了饭馆，点了半斤肉和两碗面，端上来苏志伟劝着我二姐多吃点。
“你怎么不吃？”我二姐问他，看他一直盯着自己。
“我吃不下，一见到你高兴得吃不下了。”
他压低声音红着脸说，我二姐眼珠子飞了一下说道：“那你这么长时间也不来看看我。”
“主要是最近县里会议多，说穿了也是领导安排，钱的事倒是小事，我想过来了给你好好解释一下，不然你把我当成了小人。”
我二姐点头，心想还真把他想成了坏人。
吃过饭在饭馆多坐了一会儿，下午苏志伟还要去上班，我二姐还不知道他新任了官职，工作上比以前更为忙碌，婉转问他几时来大李庄，苏志伟深情望着我二姐说：“真是愁人，到了大李庄想和你单独待一会你不方便，到了这里我又怕人多眼杂不方便。”
我二姐差点说你那么怕老婆索性离了算了。
但她知道说这话为时太早，早得还没有边际，她不想给苏志伟为难，也不想为难自己。
机会来了得好好把握，更要牢牢抓住，我二姐深知命运对她的机会不多，并且都是艰难的机会，要想彻底打动苏志伟，在他的心里有一席之地容易，但要想将他当作一种机会——一种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我二姐清楚地知晓难如登天。
她得努力试试。
“你就没有到别的地方出差的机会吗？”
我二姐提醒他。
“怎么没有到处去，邻近的县上，还有太原也去。”
“真好，我还没有出过荣城呢。”
我二姐大胆暗示。
苏志伟明白了她的意思，嘴角浮起笑意，他说：“下次带你去外面逛逛，就怕有时还有别的同事。”
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我二姐深意为是。
“那就等你一个人出去的时候。”
她的眼睛已褪去了读书时的羞涩，她已谙熟怎么去走近一个男人抓住一个男人的途径和手段。
苏志伟的手伸了过去，趁着没有人，用力地握了一下我二姐的手。
分别时在一个小巷子，不得不分别了。
我二姐将鞋垫交给了苏志伟，她说道：“你不用带回家去，免得给你惹来麻烦，放在办公桌抽屉里，想我了就拿出来看看，明白吗？”
苏志伟点点头，看着我二姐好看的背影消失在了小巷尽头。
回到家已经日落山头，进了院子我巧子妈就数落起了她。
“世红啊世红，我就说你是狗肉上不了台盘，你这才好了几天，眼见得家里修房子，这么多人要干活做饭吃，你倒好，早上跑出去现在才回来，打扮得妖精一样，你给妈说，你到底干嘛去了？”
我二姐笑着回敬：“就一天你也放不过我，我去县城转了转，天天待这庄子上心里也烦，你就当给我放了一天假，不行吗？”
我巧子妈不理她，收拾着几十号人的晚饭。
我二姐进屋放下包，换了衣服出来，赶忙帮我巧子妈做饭。
吃饭时村子里的人都坐在院子中，村长看我二姐俏模俏样的做事麻利，不去上学了在家也有了些日子，心想着这闺女虽然在学校出了差错，但在家干活可一点都不含糊，再说了，这大李庄近百号人家也挑不出她这样的容貌，眼见已长成了大姑娘，不妨作媒将这妮子说给自己的外甥。
村长喊我父亲和我妈过去，进了堂屋，点起油灯边吃饭边说起了话。
三言两语就扯到了我二姐段世红身上。
“这娃们都大了，你两口子轻松了许多。”
村长吸溜着面条对我父母说道。
“轻松不到哪里去，都是让人放心不下的害人精。”
我巧子妈不明白村长叫他们进屋要干嘛。
“你家二闺女不上学了人倒勤快了，这妮子模样好不说，现在也懂事不少。”
“那倒是，变了人一样，就是嘴不好，脾性也比不得我家梅英。”
我巧子妈实话实说。
“我看到了年纪遇到合适的婆家早点嫁了，女人家嘛。”
村长扯到了主题上。
“还没想过呢，社会变了，听说都是自由恋爱，自主婚姻。”
我父亲说着叹了口气，刚才我巧子妈一提到我大姐，他就心里想我大姐和我。
“那都是城里人的做法，咱农村还没施行呢，依我看，你两口子老实人，正好我姐姐家也是实诚人家，有个外甥二十好几，人好，正好配得上你家世红。”
我父母才明白了村长叫他们来的目的。
我巧子妈接过村长空了碗去给他添饭，剩下他和我父亲，他抓紧时间给我父亲说道：“长贵大哥，咱这闺女学校出了点事，对她将来也有影响，女大不中留，你可得抓紧将闺女嫁了人才放心。”
我父亲点点头，村长见我妈端了饭过来，接了碗又问我妈的意思。
“这闺女脾性倔，我除了骂着也没有别的法子，亲事是一门好亲事，你又关心我们亲自说媒，再说是你外甥，我和她爹今晚合计合计，真要合适了，那有不嫁的道理。”
村长一听赶紧说道：“咋不合适呢，我外甥一表人才，也念过初中，会开拖拉机，种田好把式，这么着，我明后天带人过来你两口子瞧瞧，这事就我们三个人知道，我让我姐打发儿子来看我这个舅舅，正好我带过来帮你家干一天活，让你们看看他是不是个好小伙。”
“那行，只是怕万一——”
“万一世红和他对不上眼也没关系，以后有合适的人家，我帮你留意着。”
村长大度说道，吸溜着面条又和我父母拉呱了一会。
第二天中午，家里突然多出了一个长相出众的小子，二十出头，个头匀称，大大的眼睛浓浓的眉毛，手脚麻利地在房顶上铺青瓦。
村长对众人说这是自己的外甥，今天来看他，他带了过来帮帮忙。
众人都夸外甥长得体面，干活也利索。
我二姐和几个婆娘在院子里和着草泥，然后用柳条筐将和好的泥巴端到屋下，上面的人用绳子提着吊上去。
轮到我二姐端着筐过去，她抬起对和屋顶上的人打了个照面。
那人有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到她，脸就红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