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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家中多出了四个兄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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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如李大仙所料,七月初七那天,我巧子妈妈来到了大李庄,嫁给了我父亲。

    她当然不是一个人来的,在她嫁过之前,为了保留段家家产和田地,我段家大哥段世杰被安排留在段家,他那时已是十三岁的少年,个头近乎和我父亲一样高了,我父亲让大姐带他来家中吃饭,看他穿着浑身补丁的粗布衣服,却掩饰不住一身的英气。

    我父亲一下子就想起了远在四川当兵多年未归的二叔李长青,他走过去,拉住了我段家大哥的手,说:“娃啊,来,这里就是你的家,别生疏,从今往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我大哥段世杰懂事地点了点头。

    我巧子妈妈嫁过来后我家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我段家大哥长我大姐李梅英一岁,可是从开口就叫她大姐,大姐开始还别扭,见到家里一下子来了这么多的兄弟姐妹让她有些惊慌失措,但是没几天就熟悉安稳下来。

    她善良热情的天性让她一生都疼爱着这些没有血缘关系的手足,那怕后来大哥出了车祸死于非命,大姐一手带大了他的两个孩子;那怕是段家二姐和二哥争夺田地对我父亲恶语相向,她都没有改变对他们的疼爱;那怕是段家三姐和我一样婚姻失败一生坎坷,都没有放弃帮助我们;那怕是后来二叔的三个孩子都在大李庄读书长大,他们娇横无理,大姐都对他们宽容如一。

    段家二姐段世红比我大姐李梅英又小两岁,是个人精,她可不象大哥那样继承了段家父亲和巧子妈妈善良勤劳的本性,从小好吃懒做,长大成人后又学会了算计和奸诈,处处争强好胜爱出风头。

    段家二哥段世虎小她三岁,巧子妈因为生得勤,全部的时间都用在田间地头,只好让二姐带着二哥长大。

    近朱者赤近墨着黑,段家二哥在二姐的带领下从小学会了二姐的精明,初到我李家,两个人就处处和我大姐作对,还没到两月,二姐已背着我父亲给巧子妈妈告状,理由是大姐将喂猪的活儿交给了她去做,还不让她吃馍,说馍是让我父亲干活时吃的。

    我巧子妈妈听了她这话,心里明镜一样,她摸着二姐的头说:“世红啊,你大姐说得对呢,这馍是你爹干活下地要吃的,不然他怎么能干得动活啊,再说我们吃小米粥和红苕也不错,乖,到了新家就得学着干活喂猪,不然你大姐怎么能够忙得过来,她还得照顾你四妹呢。”

    二姐一听巧子妈不给她评理,心里老大不高兴,照顾四妹肯定比喂猪的活要轻松,她从小就带着二哥段世虎长大,还得帮着巧子妈妈干其它活,想不到来到我李家庄还得听从我大姐李梅英的,她算那根葱那瓣蒜的大姐!

    二姐心里恨起来,来到屋外看我大姐正哄着快两岁多的四妹在门前的场地上晒荞麦,那是大姐和父亲连夜收割从河沟地里背来的,父亲白天去生产队干活,大姐一个人在夏末白花花的太阳下坐在地上,在石头上一把一把搓下了黑色的荞麦籽。

    二姐的心里有了主意,她走近大姐说二哥想吃屋后的黄瓜,让大姐带着四妹去摘几根,她得喂猪还得烧一锅开水。

    大姐一听当然乐意,抱起在地上玩的四妹就去了屋后的菜地,二姐进了院,打开猪圈门,先不给猪槽里添食,自己装作去厨房烧水,喊过来八岁的二哥段世虎看着猪,她在厨房门口偷偷张望,看那头饿极了大白猪拱了拱石头凿的食槽,然后呼哧呼哧地朝大门外跑去。

    二哥段世虎张着瘦弱的胳膊想要拦住大白猪,可是一点都不管用,大白猪跑到门前的场地上,张口就吞起了晒得滚烫的荞麦籽,吃得两只大耳朵都扇个不停。

    二哥吓得哭喊起来,巧子妈正在里屋缝补孩子们的衣服,思想着晚上做什么吃的给他们,听到二哥的喊叫跑出屋,一看气不打一处来,伸手就给了二哥一个嘴巴子,斥责道:“你连头猪都看不住,没用的东西,这可是你大姐费神费力给一家人准备的口粮啊。”

    二哥哇一下哭出了声,巧子妈那有精神理会他,操起场边的一根木棒就撵起了大白猪,等到猪被撵进圈中,我大姐带着四妹手里捧着几根黄瓜过来,场上的荞麦早被猪糟蹋得一片狼藉。

    大姐的眼泪难过得夺眶而出,她不是心疼自己碾荞麦时磨破了双手,而是心疼这么好的口粮可以让一家人在冬天不止挨饿受饥!

    巧子妈那能不懂得她的心思,走过去帮她擦干眼泪,说:“妮子,是妈没有操心好,糟蹋了这粮食,别难过,妈帮你弄干净,我明天让你大哥从那边背一袋子谷子过来,听话,别难过啊。”

    大姐点点头,看二哥还在那边抽噎,拿了根黄瓜过去递到他手中说:“别哭了,姐给你黄瓜吃,去洗净了也给二姐给一根。”

    段家二姐在厨房看着屋外发生的一切,得意地笑着转过身子跪在灶膛前,哧一下划了根洋火点着了灶火。

    村子里的小学共有三个年级,白天两个老师负责给学生们上课,晚上负责给村民们扫盲。

    老师和队长来家中给我父亲做思想工作,说这几个娃儿都要抓紧上学读书识字,要是不去上学就要扣工分,这可事关一家人的口粮问题,父亲让二姐和二哥都报名上了学,独留下大姐在家带三姐做饭做家务。

    大姐毫无怨言地背着三姐送二姐二哥去了学校,回来后一刻也不敢怠慢,田里帮父亲和巧子妈干活,家中按时按点给一家人做吃的,口粮老是不够,大姐学着村里的老人将红薯和甜菜根切片晒干,磨成粉掺在麸皮中,再匀点白面,上笼屉蒸成馍,给二姐二哥的刷上一层胡麻油,给三姐的白面要多点,每次做好了,还要给段家大哥段世杰送过去两个,白面没有多少,玉米面和小米也稀缺,大姐在夏天的原野中奔走不息,背上绑着三姐,手里挎着篮子,野菜在那时成了抢手的食物,大姐除了用野菜喂猪喂鸡,也用野菜调剂着一家人贫乏的生活。

    生产队收割过的庄稼地,那怕有一粒黄豆,大姐也要将它捡回来晒在家中的窗台上。

    渐渐,大姐看到村里人趁着天黑偷庄稼,这是获得食物最好的方式,大姐开了窍,在每个夏夜和秋夜里幽灵一样穿行在地里行间,带回大豆小麦玉米土豆红薯。

    二姐精明地知道大姐晚上出去做什么,他们那时还睡在一个炕上,大姐出去总不愿吵醒二姐和二哥,但二姐还是知道她的秘密,她在数天后吃着大姐煮的玉米棒和南瓜粥,小嘴凑到我巧子妈跟前说:“我知道这是大姐晚上出去偷来的东西,她是贼。”

    大姐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羞愧让她低下了头不敢看我父亲和巧子妈妈。

    “谁告诉你的?”

    巧子妈啪一下放下筷子,厉声问二姐。

    “她晚上总跑出去,回来我看到她背着东西,藏在后院的地窖里,不信你们去看。”

    二姐提高了声音还在分辨,我巧子妈挥手就一巴掌打在她的脸蛋上,这一巴掌用力太重,二姐的脸上立即起了五道鲜红的印记。父亲赶忙阻止她,说:“巧子你这是做啥,孩子不懂事,在家说说而已,只要不往外说就是了。”

    “这鬼东西是不懂事,梅英这妮子为了这一家子吃饱喝足费了多大心思吃了多大苦,她不知恩还胡说八道,我今天不打她她就跑外面浑说,这要是让生产队知道了,梅英这孩子就完蛋了,咱这家就完蛋了啊。”

    巧子妈说着眼泪禁不住流了下来,我大姐忙说:“妈,你别难过也别担心,世红妹妹只是说说,再说她说得对,做贼偷东西是不对的,我以后再不做了。”

    我父亲和巧子妈都低下了头,他们知道要是大姐不去田里偷东西,只怕一家人挨不过荣城平原上漫长的冬季。

    父亲将大姐叫了出去,临近晚秋的太阳温暖如春,院东头的一颗柿子树挂满了熟透的柿子,最后几片叶子在秋风中舞动,在父亲和大姐面前盘旋着悄然落下。

    父亲看着将要长大成人的大姐,看她衣衫褴褛却掩不住秀气,只是长期的劳作和营业不良让她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他的心疼起来,这个抱养长大的闺女,在我大妈妈刘氏去世之后,是他最大的希望和安慰,父亲再看看脚上的鞋子,才想起来大姐十岁过后已给他纳鞋缝衣穿了他的眼睛酸涩起来,忍着要流下的泪说:“妮子啊,你不会怪爹娶你巧子妈妈吧,你看,娶她还得养活这几个娃儿,妮子,爹对不住你,让你受罪受委屈了啊。”

    大姐的眼泪扑簌簌地落在脚下红色的柿子叶上,她是委屈的,但她心里却高兴。

    父亲这么多年一个人将她带大,苦得象头牛一样,田里种不起烟叶,父亲将蓖麻叶晒开了卷烟抽,这一支支蓖麻叶燃起岁月所有的凄苦,伴随父亲度过了漫长的一个人的夜晚,直到巧子妈妈来到这大李庄的家中,大姐才看到父亲脸上有了难得的笑容。

    她爱巧子妈妈,正如巧子妈妈爱她一样深重。

    二姐因为多嘴挨了打和骂,心里好几天都不痛快,她拒绝和我大姐说话,下了学带着二哥在地上用石头写字,大声念着字的拼音,看着我大姐背着三姐忙里忙外她不免得意——会识字读书是她一生得意的事,许多年后她都当着我大姐的面嘲笑她:“就你一个大老粗,文盲,能懂什么啊!”

    大姐只是笑了笑低下了头。

    生产队组织社员们开始掰玉米的时候,我大姐更加在夜间勤劳了,她常常一晚出去几次,而她不知,她一生的悲剧因此开始。

    祸从天降的那个夜晚上弦月格外明亮,大姐李梅英哄着三姐睡着,看二姐和二哥也睡熟过去,她悄悄下了炕吹灭油灯,拿着卷好的麻袋掖在胳膊下出了门。

    我父亲和我巧子妈妈在堂屋中没有睡,他们听到我大姐出门的响动,父亲叹息了一下,巧子妈妈爬起身披了衣服透着破了的纸窗窟窿向外张望,院子里已不见大姐的身影,只有一地霜白的月光,她抹抹眼角,对父亲说:“梅英这妮子,真是个苦命的孩子啊。”

    父亲伏在枕头上抽着蓖麻叶卷的烟,呛得巧子妈妈咳起来。

    我大姐出了门,猫一样灵巧地穿过大李庄的小巷,朝南一路行来。

    在夜色泌凉的秋风中钻进玉米地,她白天背着三姐来过这里打过猪草,知晓那块地里的玉米成熟饱满。

    她熟练地行动起来,分开玉米干枯的叶子,掰下玉米棒扔进手里的麻袋中,不一会,她已装了多半袋子的玉米,大姐放将麻袋放在肩膀上试了试,还可以再装几个,她擦了擦额上的汗水,透过高耸的玉米杆尖抬头看西边的天空新月如钩,大姐的心里有着一丝激动和喜悦。

    今晚再背回四袋玉米,那么这个冬天一家人就有玉米糊糊喝就有玉米面馍馍吃了,父亲不会再为一家的吃喝愁苦,巧子妈妈可以安心在冬天的炕头带带四妹,她得给段家大哥和二哥抓紧做双鞋子,上次段家大哥回大李庄,他的鞋子都烂得露出了两个脚指头。

    大姐的手不由地加快了速度,等最后一个包米装进麻袋中,她躬下腰,想要背起麻袋,正在这时,有一双手从后面抱住了她,随及另一只手死死地捂住了她的嘴。大姐惊慌得心都快崩了出来,她挣扎着,反抗着,用手撕扯着这个人的手臂,用脚拼命踢着这个人的腿子,可是她哪能抵得过这个禽兽一般的男人,不一会,她就被这个男人勒晕过去,大姐最后听到身旁的玉米杆折断的声音,情知她的身体也被折断了

    队长的大儿子是我们荣城平原上的耻辱,许多年后人们早已忘记了这个因为伤害我大姐被判了死刑枪决了的男人,可是大姐一生都不会忘记那夜经历的生命中巨大的创伤和摧残。

    罪人供述的供词里有这样的记述:李长贵家的二女儿段世红在放学后找我当队长的爹告状,说她大姐李梅英在夜里跑到生产队的庄稼地里偷东西,我爹听了后对段世红说这事对谁都不要乱说,你姐姐要是不想办法弄吃的你一家人都快饿死了。我当时正好在屋外经过,我想起来李家闺女长得水灵,就动了这心思害了她

    我巧子妈在一个深夜拿了一把锋利的菜刀来到二姐的炕头,她咬着牙手起刀落剁掉了我二姐的一个手指头!

    二姐在那夜的哭喊声响彻了整个大李庄,老树上的乌鸦在深夜被惊起,黯哑地叫着盘旋在大李庄的夜空久久不能散去,人们在惊愕中听到不远处的玄女娘娘殿中的钟被大仙敲响起来,一声声如洪水汹涌,最终化成了一方平静的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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