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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 声 我在这里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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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月底,辛霓带着顾问团赴华盛顿谈一桩收购案。

    祁遇川走后的这四年,名仑于风风雨雨中砥砺前行,数度险遇覆灭之灾。幸而祁遇川打下的基础足够监牢,辛霓方才能屡败屡战,带着名仑一次次绝处逢生。

    “小辛总,我刚收到消息,康卓群的团队明日飞华盛顿,准备介入洽购solar  ec。如果消息属实,我们收购solar  ec的计划可能会有变。”alisa关掉蓝牙耳机,小声向辛霓汇报。

    自从康卓群前年正式上位康氏总裁后,便将康氏在内地的战略布局转为新能源开发。内地的市场那么大,但他偏紧盯着名仑,无所不用其极地试图控股大盛电力等几家名仑的子公司。

    辛霓听完,波澜不惊地将脸转向车窗。窗外,华盛顿夜色正浓,斑斓的城市灯影如水般从车窗上流过。她看见倒影里西装笔挺、烈焰红唇的自己,有一刹那恍惚。她越来越像他,连蹙眉时眉心的纹路都跟他一模一样。

    四年,一千四百六十天,对人的一生来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它可以转瞬即逝,也可以漫长无期。是快是慢,只取决于身处其中的人用什么心境度过。对辛霓而言,这四年并不难熬,当她站在他曾经所处的位置,操纵着他曾经操纵的事情,她总会感觉他并没有离开,他始终在她左右,陪她前行。

    “如果祁先生在,他会怎么办?”辛霓回过神,垂眸看着alisa。

    alisa垂下眼帘:“他也许会考虑同意康先生投资我们在云南的水电站项目,来寻求名仑、康氏在深圳阳光城项目上的再度合作。这样一来,也能减轻我们此次的收购压力……但是,您并不是祁先生。”

    辛霓轻笑了一声:“我会认真考虑。”

    辛霓根本不打算考虑这个方案,她之所以会问alisa,只不过想找个合理的由头,让他在别人的口中短暂地“复活”一回。

    因为康卓群的介入,名仑对solar  ec的收购陷入了僵局。辛霓在华盛顿待了几天后,做出回国观望的决定。

    回国前,她专程去了趟曼哈顿。在清晨的浓雾中,她将车停在了贝塞那栋别墅外。她摇下车窗,怔怔看着栅栏处的那一片浩瀚的月季海。许久,她在漫天的香阵中合上了眼睛。一滴冰冷的东西从她眼角无声滚落。

    浓雾散尽时,别墅里的大门打开,她隐隐瞥见一个男人拿着花洒走出的身影。她摇上车窗,在他注意到这边的同时,将车驶出了那条狭长的甬道。

    几小时后,她出现在旧金山那条唐人街上,她循着记忆找到那幅“凤穿牡丹”,推开了古董商店的门。她一眼看见那道佝偻着的背影,她久久注视着他,直到他迟缓地回过头。他隔着一道尘埃曼舞的光柱,惊疑地望着她,一脸茫然地问:“你是?”

    她的心口像被拍了一记重掌,胸口有什么在翻腾,却梗在那里吐不出。他不记得她了,他已经老得记不住过去了。原来没什么东西会在原地等她,也没什么记忆会是永恒。

    她的目光透过眼前的水雾,从满屋子罗列的小物件上一一滑过,最后停留在一方贝雕小像上。她神情恍惚地上前,手刚伸过去,却被一道声音打断:“小姐,那是非卖品。”

    辛霓回头看去,见是一个亚裔年轻人。老人放下手里的活计,颤巍巍地上前拿起那方贝雕,宝贝地端详了一番,絮絮叨叨地说:“这个不卖,这是阿霓,不能卖的。”

    年轻人从她的容颜和神色里看出了些端倪:“你是——辛霓?”

    辛霓微微点头,肯定了他的猜测。

    年轻人展颜一笑,片刻后又叹息起来:“你要是早一两年来就好了,他没准还记得你。”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耸肩无奈道,“阿尔茨海默症,没办法的,再聪明的人也会变傻。”

    辛霓见老人打了个哈欠,乖觉地上前扶住他,将他搀到一旁的躺椅里:“你是他什么人?”

    “学徒。”

    辛霓在老人脚边的黄花梨八足圆凳上坐下,仰面望着眼睛发直的老人,问道:“他现在的监护人是谁?”

    年轻人为她沏了杯玉兰香片:“也是我。”

    辛霓捧着厚瓷茶杯出了会神:“我想带他回镜海。”

    年轻人滞了一下:“他习惯了这里,去别的地方也许会害怕。我会一直在这里,你不用担心他老无所依。”

    辛霓沉默了一阵,去柜台拿来纸笔,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有任何事都可以打这些电话找我……”

    这时,她注意到柜台上的一本书。她眼窝一热,片刻后却笑了。她拿起那书,柔声问:“你也在看这本书?”

    那是老人收藏的一本线装的《梅花易数》,自小她便拿着这一本背。那时候,他待她严苛极了,若是背不出其中的卦象,他会拿尺子敲她的手心。有次她气不过,故意拿原子笔在封底画了一只做鬼脸的猪头。他见了后,气得吹胡子瞪眼,末后摇头揶揄她:“你别的本事不见长进,自画像倒是越画越见好了。”

    辛霓翻去封底,见那只猪头还在,心中百感交集:“那时候他跟我说,我爸爸让我学的那些东西统统都是消遣。女孩子这一生最要紧的学问只有两样,一是识人,二是识货。我若跟他学会了这两本学问,一生都能平平顺顺……”

    只可惜他们缘分太浅,以致她一生都折戟在识人这件事上。

    不远处,传来老人熟睡后发出的沉重鼻息。年轻人从里间拿出毯子,笑着跟辛霓说:“他也是这样跟我说的,只不过把‘女孩子’换成了‘男孩子’。”

    辛霓接过他手里的毯子,轻轻将它盖在老人身上。她坐下,像孩提时一样,静静将头靠在他膝上。

    新一轮客人进来后,她起身告了辞。

    辛霓透过直升机的窗户俯瞰着数千米下的舟山群岛,这天的东海很安静,和她记忆中狂野动荡的样子截然不同。那些岛屿散落在海上,像一捧又一捧小盆景。辛霓注视这些岛屿的目光充满感恩,因为她始终相信,她的爱人并没有沉入茫茫东海,而是被这些岛屿中的一座接纳了。

    因为这份感恩,这四年里,她连续在舟山开发了十座不知名的小岛,并在每座岛上都建了一座灯塔。这份贡献使她成了当地旅游部门的贵人,她因而有了随时出入这里任何一座岛的自由。

    她看风景的时候,她身边的高衍却在看她。四年的时光没有在她明艳的脸上留下痕迹,却都沉淀在她的眼睛里。她的眼睛很疲惫,细微的表情里时刻都流露着一种让人紧张的焦灼。她从没对任何人说过她痛,但他就是看得见。他吁了口气,有些惆怅地问:“你还在等他?”

    高衍的声音打断了辛霓的遐思,她没有回头,淡淡问道:“你呢,也还在等她?”

    那夜后不久,赵彦章和尹青蕙就在福建落了网。绑架、谋杀,两项重罪之下,他们分别被判了死缓和无期。

    高衍始终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温柔的爱妻竟会在一夜之间变成教唆杀人犯,而且她想杀的,还是他们此生最好的朋友。但无论他如何追问,青蕙都三缄其口,连当事人辛霓也一直对这件事保持沉默。

    对这件事的猜疑像掉进他血管里的一根针,无时无刻不在他身体里游走、刺痛。为了弄清真相,他辞去了所有职务,无孔不入地追随着辛霓。

    辛霓都随他,她太懂他那种想抓着点什么的软弱。

    直升机飞过一大片滩涂和乱礁,在舟山极东的一处岛屿上降落。舱门打开,两个导游前行开路,当地旅游部门的领导陪同着辛霓一行人下了飞机。他们一路走一路寒暄,随导游走到那座岛的最高处鸟瞰全岛。这座呈半圆状的岛并不大,还处在原始状态,看上去有些杂乱寂寥,但胜在青山绿树、沙滩怪石、渔村渔场等资源应有尽有,也颇具一些开发潜力。

    辛霓的助理颜真看了一圈,撇了撇嘴,趁无人注意,悄悄附在辛霓耳边说:“这些人狡猾得很,那些又大又好的岛都给别人开发,这种又小又破的岛就推荐给我们。”

    辛霓听了便过,但离她们最近的一位官员恰巧听到了些皮毛,连忙对辛霓解释道:“我们这座岛虽然不大,但有两个独一无二的天然优势,首先,”他指着不远处一带光秃秃的岛屿道,“那一带是几座鸟岛,每年都会有几万只鸟在那里停歇。现在看上去是平平无奇,但是一到黄昏,这里就能看见对面万鸟迎客的壮景。这种自然奇观,别处是看不见的。”

    他们一路说一路将辛霓往前引,越过整座山岗后,那官员指着渔村后的一片岛礁说:“这座岛礁看上去虽然凶险,但那是钓海鲈鱼的好地方。要是在那片地方建一座海钓台,肯定会吸引大批海钓爱好者。”

    辛霓望着几个在礁石上垂钓的渔民,微微点了点头。这时,几个渔妇领着一群孩子朝他们走来。见到他们这群游客模样的人,孩子们一拥而上,朝他们推销起自己鱼篓里的海货来。领头的一个男孩见辛霓观之可亲,笑嘻嘻地凑上前说:“漂亮姐姐,买点海鲜吧!我刚打上来的,什么都有,三十块连篓子卖给你,你看好吗?”

    那男孩十二三岁的样子,瘦瘦黑黑的,却透着一脸聪明,说话的语气也很可人心。辛霓莫名对他生出一两分喜欢,她微微一笑,对颜真点了点头。颜真摸出几张百元大钞:“你们的东西我们都要了,钱就不用找了。”

    那男孩愣了一下,欣喜若狂地伸出手,却又折回。他目光闪烁地看了看那些钱,又看了看辛霓,红着脸挠了挠头:“不值这么多,一张就够了。”

    辛霓含笑看着他:“价格是买方市场决定的,我觉得值多少就是多少,你安心拿着吧。”

    男孩顿时放了心,他接过钱,一边招呼着那些人,一边从裤袋里摸出个东西:“姐姐,我想送你个小礼物,你不要嫌弃。”

    说着,他摊开手掌,将一个小东西托到辛霓眼前。

    “好萌!”颜真惊呼一声,先一步将那东西拈了起来,“萌化了。”

    那是一只滑稽的“胖鸟”,戴着一顶鲍鱼壳打磨的帽子,瞪着大眼睛,嘟着肥圆的小嘴,挺着圆鼓鼓的白肚皮。仔细一看却不是鸟,而是由某种鱼做成的。颜真惊笑了好几声,把那只“鸟”递到辛霓眼前:“辛总,这个东西好有创意,完全可以批量……”

    这时,颜真发现辛霓整个人都在颤抖,她的眼圈红得厉害,脸色也很不好看。颜真不知哪里出了问题,不知所措地收回手,诚惶诚恐地刚要开口,却听见辛霓用一种非常古怪的腔调问道:“这东西从哪里来的?”

    那男孩也懂得察言观色,见辛霓脸色惨变,着急忙慌地解释:“这……这个是别人给我的。”

    “是谁给你的?他叫什么名字?现在在什么地方?”

    男孩方寸大乱,吞吞吐吐道:“我不知道他叫什么……他不是我们这里的人,是几年前漂到我们这里的。”

    “你可以带我去找他吗?”

    男孩面露难色:“可、可他是个‘傻子’啊!”

    辛霓如遭轰雷掣顶,紧绷的神情逐渐崩塌,双眼溢出眼泪:“请你带我去见见他。”

    男孩迟疑了一会儿,点了点头,一边往前带路,一边惴惴地跟她再一次确定意向:“你真的要见那个人吗?他脾气很古怪,跟谁都不打交道。听把他捡回去的陈老头说,他是被一股离岸流冲到这里来的。他在海里撞伤了脑子,什么都不记得了,什么话也不会说了。”

    辛霓泪流满面地跟着他一路前行。这条路,她曾在梦里走过千千万万次,但走一次就被辜负一次。此刻,她仍有一种在梦里的恍惚感,她感觉自己好像不是自己,现实也好像不是现实。

    在一处断崖上的木屋外,男孩停下了脚步,对辛霓指了指那门。辛霓浑身发软,动弹不得。良久,她用尽全身力气将那门轻轻推开,一道海风扑面而来。逆光中,她看见一道背影坐在临海的窗前。他勾着头,沐着祥和的白光,专注地在改一张渔网。随着视野越来越清晰,辛霓恍惚又回到了十二年前,那是整个故事的开端:龙环岛的阳光和现下一样明亮,海浪声和现下一样舒缓,在她温柔的注视中,那个面容沉静的少年,即将带她远离平凡的通途大道,去追寻最绚烂的星辰,与最渺远的大海。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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