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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生死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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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绾是爬到李承赫身边的。

    身下的血,淋漓一路。

    小腹处痛如刀绞。

    孩子在里面拼命的挣扎,快要将她的肠子给绞出来了,可她却没有任何办法去阻止这场疼痛。

    距离预产期还有三个月。

    预定好接生的稳婆还未上山。

    从雪更不在旁边。

    如今孩子在这种地方早产,她好无头苍蝇一般,不知如何是好!

    爬到药泉旁边,已用尽她全部的力气。

    她=看着靠扶在石壁旁、昏睡过去的李承赫,看着那近在咫尺、无数次在梦中出现的面庞,心头的酸意和痛意混杂在一起……

    “李承赫……”

    颤抖的手指落在他的肩上,带着悲切的哀求,“李承赫,这是你的孩子,你叫他们进来……进来救救我……”

    她的声音细弱如蚊蝇,连她自己都听不真切,更何况昏迷不醒的李承赫。

    撕心裂肺的痛、钻心蚀骨的绝望,侵蚀着谢绾的理智。

    李承赫,求求你快点醒来……

    我们的孩子,孩子……

    扑通——

    谢绾失力、顺着池边、滑进了药泉之中。

    磅礴的药力、澎拜的血气,顺着四肢百骸流淌进她的体内。

    本就活跃的胎动、变得愈发狂躁,小腹处如千钧巨石一般,往下沉沉坠去。

    谢绾双手盘着岩壁,面色苍白如雪,低低的哀嚎声溢满整个山洞……

    好疼啊。

    要将身体撕开的疼。

    朦胧之中,谢绾似乎看到了死神在对她招手,她犹犹豫豫地被拖过去,可死神的镰刀之上,却挂了一条狭长的脐带,脐带那头,是尚未睁开眼睛的稚儿……

    她不能死。

    哪怕她要死,也要先给孩子一条命再死!

    母亲的本能,让她撑住了那排山倒海的剧痛,她一把抓过自己的发簪,正要朝自己的小腹处扎去时——

    “啊!!!”

    惨叫声,在石洞内凄厉的响起。

    却又带着无尽的释然。

    她能感觉到下面有什么东西涌了出来,朝水底沉去……

    她的孩子……在水里出生了。

    谢绾将孩子从水中抱起。

    她艰难地、想看孩子一眼。

    可她的双眼、已布满血色,眼前只有红芒,她连他长什么样子都什么都看不清了。

    用簪子将母子相连的脐带给刺穿后,簪子便脱落进了水里,谢绾拼着最后一点力气,将孩子抱到池上,如愿听到孩子的哭声后,一直提着的心脏,终于落了下来……

    他活着便好……

    只是可惜,再不能看他一面了……

    远处巨大的钟乳石倏然砸落,将药泉砸出一片霍乱的缺口,水流疯狂涌动,冲散了药泉里蓄积的药液。

    原本静静汇聚的水域、被冲的四分五裂,流向无数个深暗的水道,流向那不知去向的黑暗。

    谢绾没了知觉的身体,被那涌动的水流挟裹着,不知去向何方……

    ……

    山洞外。

    巨大的爆破声惊动了值守的黑甲卫。

    挂在树梢上蹲点的越千,脸色骤变,急忙推开洞门,闯入洞穴之中。

    入目,一片狼藉,地面上尽是不堪的血迹。

    腥味混杂着药草的味道,弥漫在整个洞穴之中。

    远处钟乳石坠落的地方,浮现了一道瘦弱的女子的背影,被那黑水冲向洞穴幽深处。

    越千追过去想要救人,却快不过水流,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白发女子消失在水域之中。

    他只看到了满头的白霜、并未看到谢绾的正颜,若知道是谢绾,他拼了这条命不要……也会追过去……

    “哇——”

    婴儿哭叫的声音,响亮而有力,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越千几步冲过去,将孩子从冰冷的地面上抱起,扯下外套,包住他浑身的淤青,眼底尽是惊骇。

    “她……竟是个孕妇!”

    ……

    紫霄宫偏殿。

    云从雪辗转反侧,始终难眠。

    窗外的夜色照进来,将殿内的青石地面蒙上一层银霜,她的面容在霜色下、也愈发肃然、冷凝。

    不行。

    她心里头总是不安,总觉得似有什么大事发生一样。

    从床上起来,裹上披风,她支起窗柩,先是看向李承赫他们露宿的偏殿——

    人影已歇,灯火熄灭。

    应该进山找药泉了。

    她又看向紫霄宫的正殿。

    腹中胎儿已经七个月,往常夜里这个时候,谢姑娘都会起夜的,有时候行动不便,也会叫她帮忙。

    今儿……怎么还没有动静。

    云从雪眼底浮过一抹担忧,推开了殿门,朝主殿走去……

    主殿内,松竹屏风后,安静的月光垂洒,床铺平整,床上空无一人。

    云从雪面色巨变。

    “谢姑娘!”

    她失声叫出来,不可置信地冲进去,手摸上床上的被褥,棉被寒凉、没有任何温度。

    说明床榻上的人早早便离开了。

    玉枕下,那密封的匣子被打开,其中的地图不翼而飞。

    “谢姑娘……”

    云从雪脚下踉跄,撑不住往后退了两步,眼神落在大殿的角落,去寻找夜里用的一对走马灯……

    灯笼,只余孤零零的一只。

    谢姑娘……去药泉了!

    她是个怀胎七月的孕妇!她怎受得了这般折腾?!

    云从雪的面色骤然苍白,立刻捉起剩余的那只灯笼,发颤的手指快速将其点燃,提着灯笼便往山间冲过去——

    一个时辰后。

    她站在那亮如白昼的石洞外,看着那群面色怪异的黑甲卫,心,重重垂下。

    不祥的预感越来越盛。

    破开他们的值守,冲进山洞中,待看见越千怀中抱着的婴儿时,云从雪顿时又惊又惧,没有半点喜色。

    她在洞内斑驳满地的血迹中,拼命地寻找谢绾的身影,却遍寻无果……

    “她呢?”

    云从雪声音嘶哑,“谢绾呢?!”

    七个月的孕妇,还没有到生产之时,怎会生下孩子!

    谢绾两字,如晴天霹雳,惊得越千手一松,差点将怀中的婴儿掉在地上。

    他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惊怖地看着崩溃的云从雪,“你说什么?谢绾?”

    是扬州那个谢绾吗?

    是陛下快把京城的天都要掀翻了寻找的谢绾吗?

    ……

    云从雪快疯了。

    她根本没有时间跟越千解释。

    她看到了扔在药泉之中浸泡着、生死不知的李承赫,发了疯一般地摇晃着他的身体。

    “谢绾呢?!”

    “李承赫!你们把谢绾怎么样了?!”

    李承赫仍然昏迷,如被梦境囚禁,无法挣脱,如同死尸。

    越千指着谢绾被冲走的方向,指着那漆黑的水幕,呆滞地开口。

    “她,她顺着水被冲走了。”

    云从雪猛地抬头,猩红的双目看着越千,声音愈发沙哑。

    “什么?”

    “为什么会被冲走?”

    “她是个孕妇啊!你们对她做了什么!”

    云从雪身体比脑子的反应更快,跟着便要跳入水中,=却被越千死死拽住。

    越千一手抱着孩子,一手去拽她,“你疯了!谁知道这水流流向什么死路!你跳下去跟寻死有什么区别?”

    如果她真的疯掉就好了。

    云从雪看着那漆黑蜿蜒的暗黑,心头的悔意如海啸一般袭来,瞬息之间,将她彻底压垮。

    她浑身脱力,僵坐在地上,漆黑的、令人绝望的河流汩汩流淌,比地府的忘川之水,还让人崩溃。

    云从雪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

    越千想拦,却不好擅动。

    只能看着云从雪一下接一下的自虐。

    “对不起……”

    她声音如泣血,带着无尽的悔痛,“谢姑娘,我不该瞒着你的,不该将地图偷去……”

    “就算要救李承赫,我也该先同你说一句的……”

    云从雪眼泪顺着脸颊往下砸,可她的泪水流的再多,都不如地面上的血痕多。

    黄神医离开之前告诉她,若谢绾生产时难产,这口药泉便是她唯一的活路。

    可自己干了些什么?自己竟然堵死了谢绾唯一的活路!

    她为什么要自作主张!为什么要瞒着谢绾啊!

    这七个月来,无数次,黄神医都在劝说,劝谢绾放弃这个孩子,因为孩子的出生会索了她的命……

    可谢绾又怎忍心放弃她在这世间唯一的挂念?

    多少个不眠的夜、多少次呕吐和眩晕的煎熬、多少场崩溃和绝望,谢绾都坚持了下来。

    谢绾余生唯一的念头,就是在生命的最后几年,看着自己的孩子诞生、长大……

    可如今……

    都怪她!

    云从雪心头悔痛至极,一巴掌接一巴掌下去,脸上已被自己抽出道道淤痕,鲜红的血顺着那横纹渗出,尖锐的刺痛让她心中的愧疚越来越盛……

    “够了!”

    越千实在看不下去了,扯着她从地上拽起来。

    “事已至此,你再这般自虐有什么用?人死不能复生,她作为孕妇,生产本就是在悬崖上踩钢丝,生死由天……”

    事已至此?生死由天?

    云从雪抬头看着越千,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你们怎么可以这般不要脸?”

    “外面那么多黑甲卫!你越千是金甲卫第一高手,你们这么多人眼睁睁看着,怎么会救不下一个孕妇!”

    “良心都喂了狗吗?”

    “这口药泉,是黄神医留给谢绾救命的东西,你们在外头招了事中了毒跑来崆峒山求救,我给了你们一条活路,为何你们就不能给她一条活路啊!”

    “你知道她这几个月是怎么过的吗?”

    “你知道这个孩子是谁的吗?!”

    云从雪声音嘶哑至极,愧疚与怨恨折磨地她快要疯了。

    “这是李承赫的孩子啊!”

    越千如被这句话钉在原地。

    诺大的洞穴,只余下那水流的裹挟声、还有他那粗重的呼吸声。

    寻了好久,他才找到自己的嗓音。

    “你说什么?”

    “这是陛下的孩子?”

    云从雪双目哀疮,身体颓然无力。

    “是啊……”

    “她被害成那样,她浑身上下都是伤,她拼尽全力逃出京城,她为了这个孩子九死一生。”

    “可最后……却仍然死在孩子的父亲手中……死在你们这群袖手旁观的畜生手里……”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云从雪僵硬地抬头,看着这枯寂的洞穴,只觉人生荒唐、滑稽又可笑!

    李承赫是害谢绾的罪人。

    越千是罪人。

    她……更是罪人!

    ……

    三日后。

    紫霄宫中。

    余毒已消的李承赫,盘腿坐在茶桌旁的蒲团上,看着抱着孩子妇人打扮的云从雪,缓缓开口。

    “朕的血脉,必然不能流落在外。”

    “往后你便是这个孩子的生母,是朕宫里的愉妃,负责将他照料长大。”

    “此次回京,你便跟着朕一起回宫吧。”

    云从雪面色、目色、唇色皆一片苍白。

    她脸颊削瘦得厉害。

    这三日都未能入眠。

    一闭眼,尽是那血色满地的洞穴。

    “愉这个字不好,陛下还是换个称号吧……”

    云从雪声音里,是无尽的疲倦。

    谢绾用自己的死换来了这个孩子的生路,她实在不知,愉从何来。

    将来若顶着这个封号在后宫生存,别人每念一次,便是在她心头剜一次……

    李承赫眸光微凝,带着被冲撞的不愉。

    “偶得帝子,朕心甚愉。”

    云从雪紧咬下唇,抱紧了怀中的稚子。

    幼儿似乎感觉到了疼痛,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声音洪亮又刺耳。

    李承赫眸光微动,抬臂将孩子抱了过来。

    怀中,小小的一团,玉雪可爱,没有普通婴孩的皱巴,面目极为舒展,眉眼之间,像极了缩小版的谢绾。

    不是后来这个冒牌的谢绾。

    而是那个住在他心上的白月光。

    李承赫心底不禁一软,麻木的眸光温和下来,声音也平静许多。

    “这个孩子是朕的长子、亦是独子。”

    “便单名一个乾字吧。”

    跟谢绾有了夫妻之实是意外。

    他这一生,不会再有其他女人,更不会再有其他的孩子。

    这个孩子,将来会承继他的一切。

    李承赫拢着怀中的婴儿,抬眸看向大殿,眸光在那简陋的器物上扫了一圈后,沉声叫来殿外伺候的越千。

    “留一队人马,将这整个大殿翻修一番吧。”

    “这些盘坐的神像,也都用金子浇筑再做一批吧。”

    “也算是全了朕跟这崆峒山的一场缘分……”

    越千正要开口应下,殿外传来一道暴怒至极的声音。

    “老子的崆峒山还轮不到你做主!”

    “道教的祖师爷只爱泥塑,从来不做金胎!”

    “你!还有你的人,赶紧给老子从崆峒山滚蛋!”

    风尘仆仆的黄道长冲进殿中,满身尘灰、脚下的草鞋都因赶路而被踩烂,露出发黑的脚趾。

    那双素来漆黑幽深、如得道高人一般万事不在意的平淡眸子,盛满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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