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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坐上囚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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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竹桌插兰、茶水新满。

    两个人伶人站在戏台上,正在咿咿呀呀对唱。

    皇贵妃周氏,躺在软榻上,一边享受着宫人的捶腿捏脚,一边喝着早茶,听着新编排的黄梅曲。

    冬日散漫的阳光垂洒在她的额上,好一派清闲得意。

    凌皇后被废,凌氏满门抄斩,帝王常年礼佛清心寡欲,整个后宫她一家独大,正是人生最好的时候。

    亲生的三皇子也回京了,陛下还恩赐他住在东宫,往后再给儿子挑两个得力的儿媳,那个位置……也不是不可一争……

    “娘娘,太子侧妃在殿外求见。”

    小宫女过来报信时,周贵妃眉头紧皱,一时没反应过来。

    太子府里的人过来找她做什么?

    ……等等,太子侧妃不是她看着长大的侄女周凤瑶吗?

    她疼爱了十几年,一直当自己儿媳妇养的,没想到被陛下指给了太子做侧妃,平白为他人做了嫁衣,她心里为这事一直堵着……就连侄女嫁到太子府那日,她都没有送上贺礼。

    今日……怎么进宫来找她了?

    到底是血脉亲人,周贵妃叹了一声,抬手让戏台上的伶人退下,扶着宫女的手缓缓起身。

    “既来了,想必是有要事。”

    “让她去前厅候着吧。”

    ……

    轩廊回转,珠圆玉润的贵妃娘娘,身穿百蝶穿花丽群,阿罗多姿地走到前厅来,看着那面颊清瘦的侄女,眉头微皱。

    她坐在凤榻上,语气略带不满,“太子府如今不是只你这么一位正头主子吗?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模样了?”

    “当初早劝你,你是本宫看着长大的,早早跟了三皇子,一世的荣华富贵,你偏不听,陛下赐了旨,你巴巴地嫁过去成了侧室……如今,可是知道后悔了?”

    “后悔也挽了!”

    周贵妃叹道,“吏部尚书家的嫡长女,安国公家的嫡次女,近来都托人往宫里打探消息呢,三皇子的正妻之位,怕是落不到周家你那妹妹头上了。”

    “说吧,今日来找本宫,是有何为难之事?”

    “看在你与本宫同出一族的份上,本宫也能拉你一把,不至于让你过得太落魄。”

    周凤瑶跪在地上,看着这贵妃宫中烈火烹油、繁花似锦的模样,心底轻叹一声。

    如今再得意有什么用?上辈子李承赫登基,她这位贵妃姑母,不也是草草带了几个包袱,狼狈地跑去了漠北?

    虽然她如今是落魄了些,可笑到最后的人,才是最终的胜者啊……

    今日,这姑母居高临下对她说的话,总有一日,她也会如数返还给这姑母。

    到时等李承赫登基,她也会看在血脉之缘上……让姑母留在京中,得养天年的。

    但那些都是后话了。

    今日进宫的主要目的……

    周凤瑶深吸一口气,朝皇贵妃磕了个头。

    “姑母,侄女有一事相求。”

    皇贵妃挑眉,“你说。”

    “几年前,侄女有次进宫看望姑母,姑母有事,侄女便自己在宫里走动散心。”

    “走到冷宫旁边的太湖之畔时,意外落水,幸得一嬷嬷相救,才捡回一条小命。”

    “昨夜做了噩梦,又梦到那落水之时的情景,想着可能是老天在警示侄女,要懂得知恩图报……”

    “如今姑母手握凤权,执掌后宫,所以侄女斗胆进宫来央求姑母,想让您帮个忙,找出那位嬷嬷,好让侄女平了这一桩心事。”

    周贵妃看着她低垂的下巴,总觉得这侄女不似幼年时那般乖巧了。

    像藏着什么心事一般……

    如今两人身处两个阵营,她也不好多问多教,只能心里惋叹了一声,道,“找个宫人罢了,哪值得你这般郑重。”

    “你说吧,那嬷嬷有什么体貌特征,你是在哪里见到的?”

    周凤瑶恭声道:“当时情况紧急,侄女并未记得她的容貌和身份……”

    “只是听她口音,不像是我们安朝人,倒像是边陲小国,比如什么玉氏进献过来的人。”

    “不知宫中……可有玉氏女子。”

    周贵妃皱眉,叫了贴身的嬷嬷,“你去将宫中的花名册都取来,查一查她们的籍贯各自在哪。”

    “若有玉氏女子,把她们叫过来询问一番。”

    周贵妃吩咐完后,眸光微眯。

    玉氏……似乎二三十年前,是有那么一位玉氏公主嫁入后宫……还带了一批玉氏族人进宫陪伺。

    当时陛下正和凌皇后恩爱无双,对她都不假辞色,更别说,一个偏居一隅的小国公主了……

    ……

    谢绾爬出来了。

    她万万没想到,这盗墓贼的本事和毅力这般惊人,盗洞竟然横穿了一座矮山,出口竟然在皇陵背后的骊山中段!

    破开那遮掩着洞口的枯枝烂叶,谢绾踩在冷硬的泥土上,看着远处如带了白帽一般未化雪的小山,打了个冷颤。

    冬天,终于来了啊……

    对面,哑女冻得瑟瑟发抖,眼睛直直地看向她的身后。

    谢绾以为她冷,急忙将自己的外衫扯掉为她披上。

    安抚道,“别怕,这回我们算是彻底脱离狼窝了,即使他们发现盗洞,那也是几日后的事情了,这段时间,足够我们远走高飞去了。”

    哑女紧紧却仍然浑身僵直。

    她抓着那披在自己身上的、满是泥泞的外衫,瞳孔陡然扩大,浑身汗毛直立,盯着谢绾身后一处,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谢绾也终于察觉到不对劲儿。

    手指随便抓了一颗坚硬的山石,屏息静气,缓缓转身……

    对上一对绿油油的双眸。

    灰白夹杂的皮毛,隐藏在斑驳的枯草中间,极容易让人失去戒心。

    可那长嘴里尖利的牙齿,躬起的后背,却彰显着它的凶悍和威慑力。

    一头孤狼!

    谢绾呼吸骤停。

    她眸光飞速地在自己身旁转动,想寻找一些趁手的武器,可找来找去,只有一堆枯木和碎石……

    拿这些东西和孤狼对上,无异于徒手肉搏。

    她如今这状态,怎么可能斗得过这头恶狼!

    孤狼也发现了对面两人的劣势,它的爪子踩着碎石和枯草,缓缓向谢绾这边靠近,狼目之中,杀意弥漫……

    谢绾眸光死死和它对视。

    她知道,此刻绝对不能露怯,一旦露怯,这独狼立刻就会放弃试探,直接朝她扑过来!

    “待会儿我拖住它,你往山外跑。”

    “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回头。”

    谢绾低声交代着哑女,眼底却露出视死如归的决然。

    天要亡她,她绝逃不了了。

    只盼着呼吸命断之前,能护住身后的哑女,为她谋一条生路。

    孤狼,越逼越近。

    空气,愈来愈冷厉。

    带着霜雪的北风,吹在她的脸颊上,如同割肉的刀子一般,痛到深处,几乎已麻木。

    谢绾缓缓俯身,攥紧手中的石块……

    “住嘴!”

    远处,忽然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呼喝声。

    那刚才还双目赤红、随时准备扑过来的孤狼,眼神突然变得清澈起来。

    狼牙收回,缓缓转身,对着那声音来源处,嗷叫一声——

    这突来的惊变,让谢绾愣住。

    她捏着手中的石块抬头看过去,发现草丛掩映处,走来一位穿着青色长衫的道士,罗袜云靴,手持拂尘,长须及胸,一派仙风道骨。

    他从身后背着的青色包袱里,扔出一个肉包子给那孤狼,凌眉斥道:“多年前救你一命,警告过你不许再下山骚扰人类,你偏偏不听话,今日若非老道出来,这世上岂不是又多了一具红粉骷髅?”

    “拿着你的包子,赶紧滚去深山吧!”

    人与狼言,本就是无稽之谈。

    可奇怪的是,这头狼像是能听懂人话一般,眼底透露些孺慕、畏惧……接着,咬起那肉包子,屁颠屁颠地钻入山林之中,看得谢绾眼都直了。

    孤狼遁走,谢绾再也撑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扶着地面的乱石,艰难地看向那道士。

    怎么……有些面熟?

    老道士抚须笑道,“谢姑娘,多年未见,可还记得老道?”

    谢绾一脸茫然。

    老道手持拂尘,走到她身前,敲了敲她的脑门。

    “痴儿!”

    “当年毁了我那么多丹药,如今你全忘了?”

    这一敲,将谢绾的记忆敲出来。

    她不可置信地将眼前之人,与记忆中快要模糊的那张脸重合起来,眸光越来越盛,最后,带着全然的惊喜之色。

    “您是……黄神医!”

    谢绾蓦地从地上爬坐起来,激动地看着唯一一个将自己一眼认出的故人,围着他转了一圈,眼眶渐渐泛红。

    “您不在崆峒山待着,怎来到京郊了!”

    “这苦寒冷清的地方,哪里比得上江南的富贵温柔?”

    黄老道捋着胡须,畅快一笑,“我们修道之人,哪是那等贪恋红尘之辈?”

    “一双脚,抬起来便丈量天下,何曾论富贵?”

    “更何况,今日老道若不来,你岂不是要命丧于这狼犬之下?”

    谢绾一时茫然。

    “您的意思是……”

    “数年前,这狼犬被猎人射中腰腹,九死一生。老道一时心软将他救了,养了半年,养成了通人情的性子。”

    “可当时放它离开时,掐指算了一卦,算出今年今时今地,它会染上一条人命。”

    “若因老道的善心而害了一个活生生的人,老道于心不忍,便专程过来蹲守。”

    “没想到……竟遇上了故人。”

    谢绾恍然。

    再看眼前的黄神医时,只觉他如一座巍峨的巨山一般,让她看不透根底。

    当年,李承赫毒发身欲亡,一只脚踏进鬼门关,那样的人,都能被黄神医救活,可见黄神医的逆天之能。

    如今,又能掐算出一匹孤狼的因果……实在是匪夷所思!

    只是……

    谢绾还有一事不明。

    “您不觉得,一二十年过去了,我还是十五六岁时的模样,很怪异吗?”

    黄神医拂袖一笑,“怪异?老道我今年六十八岁,看起来还跟四五十岁的壮年一般,难道不怪异?”

    “这世上难免有人得天机之造化,难免有人踩中时间的陷阱,而生出种种怪异之相,诸相是相,诸相非相,谢姑娘,此事是你太过执着了。”

    “你永远是你,跟时间、跟年纪、跟他人有何干系?”

    他寥寥几句,谢绾不知为何,只觉得蒙在自己面前的那层因果,忽然被掀开一般……

    是啊。

    何必执着于曾经的恩爱缠绵,又何必执着于那十年的时间流逝,更何必执着于物是人非的困顿……

    她,永远是她。

    变的,从来都是别人罢了。

    谢绾双手合拳,深深作拜,“谢绾受教,谢神医提点迷津。”

    黄神医看着她发间的白芒,却叹了一声。

    “说来说去,此事还怪老道。”

    他对谢绾解释,“当年,老道我自负轻狂,随意沾染因果,用了你谢家的家财,沾染上他皇室太子的因果,最后,你谢家为这桩因果挡灾……当年真正该掏银子治病的皇室,却一分没拿。”

    谢绾听他这话,心中顿时一痛。

    若真的是这样……当年的李承赫真不该救啊!

    散了一半家财不说,还害了谢氏满门的命。

    可事已至此……

    黄神医叹了一声,“造成这样的因果,老道心中有愧,总要顾念着你这唯一一位谢家后人。”

    “今日即便不见到你,老道也会去京城寻你,带你离开。”

    “况且,你这满头白发之殇,唯有老道能解。”

    谢绾摸着自己垂下来的雪白发丝,看着眼前这位在她记忆中惊鸿一瞥的神医,轻声问道。

    “因何,生白发?”

    黄神医眸光中带着怜悯。

    “偷渡时光的人,总要承受时光带来的代价。”

    “每个人生来世间,都是因果纠缠才来的,与因果最重之人,纠缠越深,入世就越深。”

    “今生,李承赫与你因果深重,你与他,若有灵与肉的纠缠,每纠缠一回,代价就越深。”

    “惟有远离这些因果纠缠的人,寻一处僻静之地,你才能不再生白发,安稳度过余生。”

    “否则……”

    黄神医掐指一算,眸光忽然闪动,眼底露出愕然之色。

    “你……”

    “你有身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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