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庄周梦蝶(四)
如果说舒年之前还对梦境感到新奇, 现在他可是完全没这心思了。
被陌生人压在桌上绝不是什么好体验,感官太真实了,除了没有痛感, 基本和现实没有区别,偏偏他还没法反抗。
舒年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他入梦经验丰富, 在梦中拥有的力量和现实大致相当,左朝见这样的普通人他应该能一脚踹飞五六米远才对, 可他现在竟然被完全制住了,躲都躲不开。
能让他无力还手的人过去只有两个, 一个是师父,一个是“他”, 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他怎么打不过左朝见?
思来想去,舒年只能将原因归结于这个梦太古老, 产生了变异力量,说得通俗点,就是它……腌入味了,再普通的萝卜也能腌成咸菜了。
他不禁悲从中来。如果真的是春梦,想要出去,难道还必须和左朝见——
“……”
左朝见与舒年距离极近,当他低头时, 舒年能够闻到他身上的香气。
是很淡很清冽的气息, 有点像薄荷, 又有点像茶, 与体温和雨水的湿润交织在一起, 令人迷醉。
他吻了舒年, 舒年偏过头, 冰冷的吻落在了他的脸上。
但左朝见好像不在意亲吻他哪处,只是脸颊也足够了,轻柔而缓慢地啄吻,很快舒年就受不了了,轻喘一声,转回头来,左朝见便吻住了他的双唇。
他扣着舒年的腰,十指收得很紧,看似是无欲无求的冷心之人,他的吻却与外表截然相反,炽热深重,充满着浓烈的情愫,如漩涡般不断地诱人沉沦。
“唔……”
舒年忍不住抓住左朝见后背的衬衫布料,微微仰起头,露出脆弱的颈部曲线,喉咙里发出细碎的呜咽。
他无法呼吸,眸中水光涟涟,有泪落下。左朝见吻了吻他湿漉漉的眼梢,将泪水吻去,就连泪水也要归他所有。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舒年的大脑一片空白,飘飘然的,像是在遥远的云端。
直到意识重新落下,他才发觉左朝见已经放开了他,而他正急促地喘息着。
很舒服的吻,只从感官享受来说,足以让人满心愉悦,舒年却猛地掀开左朝见,扼住他的咽喉,“嘭”地将人按在桌上,瞬间调换了两人的位置。
左朝见没有反抗,由着舒年把他按住。
舒年瞪着左朝见,这人没事留下春梦做什么?他不会任由这个梦境继续下去的,必须把左朝见打晕了绑起来。
要是还没用,他就把他们两个的作案工具全切掉,反正没痛觉,不要紧的。连工具都没了梦还怎么继续?他肯定会醒了!
舒年眼神冷酷决绝,正要动手,左朝见却突然轻轻抓住他的手腕,修长的手指覆过银质手链,指间可以看到蓝色猫眼石微微闪着光。
“舒年。”
他叫他,眸中冰雪般的冷色如春风拂来,徐徐消融,化为一池春水。
“我很想你。”
“……”舒年蓦地停下动作。左朝见居然知道他的名字?他可什么都没说啊。
他的困惑很明显,左朝见说:“我们见过。”他顿了顿,“不止一次。”
舒年说:“我没印象。”
“是梦。”左朝见闭了闭双眸,望向他,“贫民窟的绑架。记得吗?”
舒年心里一动,隐约想起什么,仔细地打量着左朝见的脸,渐渐与记忆中的少年面孔重合到了一起。
他微微睁大眼睛:“你是……”
左朝见说:“你入了我的梦,救了我,我一直记得你。”
舒年有些惊讶。他确实是经常入梦,因为他天资出众,灵识极强,一到晚上睡觉时就不安稳,容易走进别人的梦,也容易被人入梦,就好比“他”。
可左朝见离世二十多年了,那时他还没出生,两人身处在不同的时间中,他没想到自己竟然会与对方的梦境连接到一起。
他很清楚地记得左朝见的梦,他进过梦境许多次,第一次是十一年前的事了,当时的他只有十岁。
梦境的起点是一间破旧的平房,推门而出,就会看到一大片贫民窟。贫民窟环境很差,街道逼仄狭窄,公厕恶臭熏天,无数蝇虫在空中“嗡嗡”乱飞。
居民们衣衫破烂,面庞瘦削,浑身脏兮兮的,但没有半分悲苦,只余麻木,连孩子的神情都是呆滞的,只剩下了生存的本能。
舒年推开门时,他们都会木然地注视着他,十岁的舒年远没有现在胆子大,前几次入梦都不敢和他们对视,低着头匆匆跑了,直到跑出贫民窟,梦也就醒了。
后来他几次进入这个梦,逐渐适应,开始在贫民窟中游荡。
这里的平房窗边大多堆满了杂物,很方便他扒窗户看,终于在一间铁皮房里,他看到了那个与贫民窟格格不入的少年,也就是梦境的主人。
舒年在初始的平房里捡到了一本学生证,纸张洇湿了,看不清名字,照片上的少年面容清隽,气质澄澈如水,一身深棕的学生制服,与房中的少年穿着一致。
少年的的状态很不好,眼睛和嘴被胶带封着,四肢被绳子捆住,衬衫血迹斑斑,头颅低垂,胸口微微起伏,不知是醒着还是昏迷了。
几个绑匪拎着酒瓶推门而入,贫民窟不通电,天色渐晚,他们点燃了蜡烛,坐在桌边喝酒。
光影惨淡,地上的影子无限拉长,如张牙舞爪的怪物。
突然老大的手机响了,他接通了,不知听到什么,他骂了几句,来到少年身前一脚踹翻他的椅子,少年倒在尸体上,沾染了满脸血迹。
“叫啊!”
老大捏着少年的下巴,把电话举过去,撕开胶条,逼迫他出声。
少年的嘴角流血了,安静得像死人,老大掏出军刀,在他身上割开一条口子,把刀尖插进去搅动,能隐约听到肉被搅弄的动静。
窗外的舒年受惊不轻,动了一下,不慎碰到杂物,被绑匪们发现了。
他们冲出来抓他,舒年没命地逃,可惜他年纪太小,跑得慢,又不熟悉地形,最后还是被抓住了,腹部连挨几刀,在梦里死透了,惊醒过来。
舒年在床上坐了一会,翻身下床,要哭不哭地找师父去了。
“委屈你了。”
李岱听他讲完,把他抱到腿上坐着,摸摸他的小脑袋。
舒年蜷在师父怀里睡着了,当晚一夜好眠,可几天后,他又梦到了这个贫民窟。
他想起上次的事,有点害怕,但还是怯怯地去偷看了那座房子。
里面的场景变得更可怕了,少年身上的伤更重,浑身是血,脚下多了一具腐尸,臭不可闻,蛆虫顺着他的脚往上爬,他就这么静静地与尸体共处一室。
舒年考虑了一下,还是想把少年救出来,哪怕只是梦。
他蹑手蹑脚地爬下杂物堆,溜进房间,帮少年解绳子,可解到一半,绑匪们居然提前返回了,这一次他被割喉而死。
次数多了,舒年经历了很多种不同的死法。偶尔几次,他决定不去救少年了,可无论往哪个方向逃走,他都会撞上绑匪,被他们毫无理由地杀死。
就算不疼,但死亡也不是什么好体验,舒年委屈地求师父解梦,关于为什么他总会进入这个梦魇,李岱算了算,给出了一个令他意外的答案。
“他在向你求救。”
“求救?”舒年很困惑。只是在梦里被绑架,有必要求救吗?
“梦是现实与意识的映射。”李岱说,“他可能有过被绑架的经历,落下心障,才会反复做同一个噩梦。”
“根据你的描述来看,他的情况很糟,潜意识充满攻击性,却又渴望得到拯救,希望你去救他。”
说到这里,李岱看向舒年:“我可以阻止他的梦吸引你,从此以后,你不会再入他的梦。要怎么做,决定权在你。”
舒年想了想,问师父:“如果我破除了他的梦魇,他的心障会消失吗?”
“会。”李岱颔首。
舒年闻言毫不犹豫地回答:“我要救他。”
“好。”李岱嘱咐他,“那么你做好准备,救他出来。”
后来舒年在少年的梦中又死了很多回,有时是在勘察地形的期间,有时是在寻觅做法的原材料,说实话,死得很难看,但舒年竟也渐渐习惯了,习惯真是可怕的力量。
终于这天晚上,他做好了准备,一进入梦中,他就轻车熟路地翻找杂物堆,翻出了生锈铁片、一打废纸、一捆毛线、一根树枝和半桶没干的油漆,全都带在身上。
他等着绑匪进屋,用铁片将废纸割成小人的形状,树枝蘸油漆,在小人上画出了警察的衣帽,滴了几滴鲜血,吹了口气,沿着门缝将它们送进了屋里。
纸人膨胀得越来越大,发出“呼呼”的声响,个个都是警察的模样。
绑匪被障眼法唬住了,勃然变色,冲出了平房,舒年趁机窜进屋子,用铁片割开捆住少年四肢的绳子,撕下了胶布。
少年极度虚弱,双眸紧闭,被松绑后撑不住身体,向前倒去。
舒年使出吃奶的劲儿扶住了他,又割了一个壮汉纸人,叫纸人背上少年,并在纸人脖子上缠绕红线,自己牵着纸人走。
舒年牵着纸人一路逃跑,逃到后来,贫民窟中的所有人全部变成了黑色的鬼影,张牙舞爪地追在他们身后,拼命地要把少年留下。
“轰隆——”
地动山摇,整个贫民窟如多米诺骨牌一般接连倒塌,一圈一圈的,四面八方地阻止着他们,好在舒年熟悉地形,都被他有惊无险地躲过去了。
几乎是后背紧贴着飞溅的瓦砾,舒年终于带着少年逃出了贫民窟。刚好他力气耗尽,纸人变回原形,少年无力地倒在了地上。
舒年累得要命,坐下来大口喘气。好在过程虽狼狈,但还是把人救出来了,他很高兴。
这还是他救下的第一个人呢,师父知道他成功了,会不会夸奖他?
舒年心里美滋滋的,等待着梦境结束,可等了很久,他始终不见梦结束的迹象,目光不由落在了少年身上,难道要等他醒来才算数吗?
离贫民窟不远的地方就是一条河,舒年休息够了,撕下一块布料,将它在河中浸湿,回来为少年一点点擦去脸上的血和污迹。
突然他的手被捉住了,少年睁开冷漠无神的眼睛,片刻后,他看清了舒年的脸,眼中的死寂缓缓退去了,蓦地将舒年抱进怀里。
他浑身发抖,抱得极紧,明明那么虚弱,力气却大得惊人,舒年被他勒得喘不过气,好声好气地跟他商量:“放开我吧。”
少年沉默不语,闭上眼睛,面容毫无血色。他不肯放手,舒年实在难受,努力将他推开了,却没想到这个举动一下子惹得少年湿了眼梢。
“……别走。”
他声音沙哑,近乎哀求,指尖卑微地牵住舒年的衣角,眼中有泪落下:“别走。”
“我……我不走,我只是想坐着。”
看他哭了,舒年有点慌了,一见眼泪,他就觉得好似真的是自己做错了,连忙握住少年的手:“这样行吗?”
“想离你……再近些。”
少年的眼神像是裂痕蔓延的玻璃,痛楚而脆弱,一触即碎。
他是溺水之人,在窒息的苦痛中不断沉没下坠,即将死去,唯有舒年能救他,也真的救了他,他怎么可能放手?
就算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会被他的目光打动,舒年又哪里说得出拒绝的话。
他主动张开了短短的胳膊,语气软软地说:“那你轻一点抱我,好不好?”
“好。”
少年低声回答,小心翼翼地拥抱住了舒年,动作轻柔如羽毛。
可他圈住舒年的双手却攥得极紧,指甲陷入皮肉,渗出了血珠。他在极力地控制自己不要弄疼舒年。
“别难过了。”
明明更年幼,舒年却抚摸起了少年的头发,安慰着他:“也不要再害怕了,我把他们都赶跑了,你会好好的。”
少年没有回答,身体的颤抖渐渐平静下来,合上了双眸。
舒年与他抱在一起,躺在草地上,奇异的是,他在梦中竟也感到了困倦,不知不觉地睡着了,醒来时天色已亮,李岱坐在他的床边,摸摸他的头发,叫他起来吃早饭。
不过这一回救下了少年,并不代表舒年以后就见不到他了,事实上,少年的心理创伤比他想象得更严重、更根深蒂固,只是几天后,他就再次来到了贫民窟。
既然决定要救他,舒年就不会半途而废。和之前一样,他救下了少年,这回他感觉到比上次救人要轻松一些,说明少年的精神状态有所好转了。
可少年依旧紧紧抱着他不放,脸埋在他的颈窝里,全副身心地依赖着他,似乎舒年就是他仅剩的一切了。
两人相拥而眠,但只要舒年动一动,少年就会立刻睁开眼睛看他,确认他不会走,才重新把双眼闭上。
一个月中,舒年总会见到少年三四次,随着时间推移,几年过去,他已经与少年一般年纪了。
他一直在长大,但少年始终是初见时的模样,也从未说过自己的名字,不是他不想告诉舒年,而是他说不出口。
舒年问过师父,这代表着少年的心障仍未痊愈,对自我认识不清,心存迷障。
“你在害怕什么呢?”
十四岁的舒年抱着少年,抬头问他。他有点郁闷,明明他们是同岁了,可少年居然比他高了大半头,他说话都要仰头看他。
少年眼睫微颤,眸中漾着似月光的水色,与舒年对视。
“我不想治好。”
“好了……就会见不到你了。”
“你可以来找我玩啊。”舒年说。
少年说不出自己的身份,但舒年早就把自己的名字和住址全告诉他了,可是也没见少年找他玩,为此他有点小不开心。
“……”少年张了张唇,没有作声,眉眼间的失落清晰可见。
也许是他父母不让他出来玩?
舒年猜测着,也就心软了,他跟随师父走南闯北,来去自由,可少年一看就知道他家教极严,长辈拘束,不能轻易出来。
“我等你来找我。”舒年轻快地说。
“好。”少年握住他的手,郑重许诺,“我会去找你。”
“无论如何,我都会找到你。”
……
时至今日,舒年总算明白了,当年的左朝见应该不是没找过他,而是找不到他。
他们相距二十多年的光阴,因梦境的牵连而意外相识,却无法跨越生与死的界限,在左朝见去世后,他们才在这个被保留下的梦境中重逢。
得知左朝见就是当初的少年,舒年心情复杂,既开心,也为他的离世感到难过,主动抱了抱左朝见。
“好久不见。”
左朝见身形一顿,抬手缓缓抱住舒年,在他的发顶上落下极轻的吻,低声唤着他:“舒年。”
舒年没有察觉到他的轻吻,却想起来这个梦不对劲,很快放手了,与左朝见保持着一定的距离,问道:“后来你怎么样了,病好了吗?”
大概是到了十五岁以后,舒年就很少看见左朝见了,两三个月才会入一次梦,十七岁那年只有一次,十八岁后,他的梦境被“他”彻底占据了,几乎再也没有做过别的梦。
但他觉得左朝见不像是痊愈的样子。录像带中的他疏冷淡漠,近乎封闭,像是冰雪塑造的完美雕像,没有什么温度。
倒不是说他不正常,只是舒年印象中的少年不是这样的。
少年虽然话少,表情也不多,但舒年能够察觉到他内心细腻丰富的情感,可长大后的样子……就像是火光熄灭后,只余下残存的灰烬。
也是因为这样,舒年才没能立刻认出他。
左朝见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安静地凝视着他,舒年想了想,又问:“这个梦境录像带是你做的吗?”
“是。我找不到你,请人算过,原来我无法活着与你相见。”
左朝见握住舒年的手,将他的指尖收拢在掌心中:“所以我留下了这个梦,就是为了见你。”
舒年想起照片背后的两行字,“我从他的梦中醒来,他沉睡在我的梦里”,应当就是左朝见写下来的,倒是与他们两个很贴切。
“可是你,”舒年欲言又止,“你为什么……”
左朝见抬眸望向他,等待着他的下文。
“你想见我,为什么保留的是春梦啊?”舒年问。
“……”
左朝见纤长的睫毛颤了颤,一字一顿道:“不是春梦。”
不是春梦?
舒年觉得更说不过去了。久别重逢的朋友哪有用热吻打招呼的?左朝见这样的性子就更不可能了,难道他——
“嘭!”
左朝见正要开口,窗外突然刮起了猛烈的狂风,将封闭的窗户吹开了。
窗框弹到墙壁上,玻璃全碎了,冰冷的风雨涌入教室,电灯忽明忽暗,投映到了门口的人影上,照亮了来人没入阴影中的脸。
惨白灯光下,郁慈航的眉眼笼罩着阴森森的寒气,没什么笑意,竟是透出几分悚然。
“师兄?”
舒年意外地唤了一声,师兄怎么会来,他也入梦了吗?
郁慈航的目光落在两人握在一起的手上,定格了几秒,开口说:“我来接你了,年年,跟我回去。”
师兄叫他“年年”……
在舒年的印象中,这还是第一次。其实有不少人都这么叫他,但不知怎的,偏偏郁慈航这么一叫,就让他想起“他”了,一时忘了说话。
见他沉默,郁慈航走了进来,步伐优雅缓慢,却给人很强的压迫感。
“不想和师兄回去吗?”郁慈航终于看了左朝见一眼,轻轻地问舒年,“因为他?”
“不是。”
舒年从短暂的怔忪中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放下那个奇怪的想法:“我只是以为要等到时间结束才能离开。”
郁慈航笑了笑:“不用,师兄带你出去。”他对舒年伸出手,“来,到师兄身边。”
“嗯。”舒年乖乖地点头,他是该出去了,外面还有事要做。这盘录像带他会拿走,以后还有的是机会和左朝见说话,不急于一时。
他回头与左朝见道别:“我先走了,之后见。”
说着,他微微用力,要挣开左朝见拉着他的手,谁知左朝见反而猛地将他抱住,用力扣住他的腰:“不要走。”
“我会再来找你的。”舒年安慰他。
“你不会。”左朝见手指绷着力气,指尖泛白,“你会丢下我。”
“为什么这么说?”舒年放柔语气,“过去我答应你的事,哪件没做成?”
左朝见的眼神起了变化,抱着他看向郁慈航。他的双眸泛起幽深的寒意,重瞳在眼底一闪而过,肌肤上微微显现出了蝴蝶斑斓的鳞片。
他对舒年说:“是‘他’——”
“轰隆!”
窗外电闪雷鸣,天际被映亮,左朝见的话音湮没在巨大的雷声中,教室晃动起来,他的梦境开始破碎了。
“年年,过来。”郁慈航说,“不要相信他的任何话,他已经不是人了。”
舒年闻言立刻看向左朝见,可恰好电灯传来“兹啦”一声,彻底熄灭了。
乍一陷入黑暗的环境,他的眼睛不太适应,只能看到左朝见完美的五官轮廓,接着他就被左朝见蒙住了眼睛。
这个瞬间舒年看不到发生了什么,只是听到了怪异的声响,黏糊糊湿漉漉的,像是什么东西钻出来的声音。
抱住他的左朝见体温迅速冷却,变得比死人还冷,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放开了舒年。
这个瞬间,舒年睁开眼睛,只看到了浓郁的黑暗在向外弥漫,左朝见已经没了踪迹,他的手传来了温暖的热度,是师兄牵住了他的手。
“小心。”
郁慈航将舒年护在怀中,随着清脆的碎响,梦境破碎了,除了他们之外,所有的一切都被卷入了黑暗的洪流中。
舒年蓦地睁开眼睛,从梦中醒来。
投屏上的画面已经变成了一片雪花,赵宇杰和瓦工都在注视着他。
舒年缓了几秒,等着轻微的晕眩感过去,他望了望,没看到郁慈航,就动了一下身体,忽然觉得不对。
现在他是侧躺的姿势,脸颊枕着的地方传来一阵温暖,触感比柔软的沙发更硬,于是他抬头一看,正好望见郁慈航笑意盈盈的眼睛。
“不好意思,师兄,我就起来。”
舒年才发现自己之前是枕着郁慈航的大腿睡着了,连忙起身,郁慈航笑了笑,伸手帮他捋顺凌乱的发丝:“不用急。”
“谢谢师兄入梦找我。”舒年迟疑一下,问道,“刚才在梦里,最后是怎么了?我没看清。”
“我让他变回原形罢了。”郁慈航淡淡道,“那不是纯粹的梦境,他是非人之物,他在骗你。”
“是吗……”舒年喃喃道,其实他在郁慈航入梦前也起疑了,只是左朝见身上很干净,没什么阴气,当时他还不能完全确定。
他问:“左朝见的原形是什么?”
郁慈航回答:“不清楚,他消失得很快。”他的目光落于留存梦境的录像带上,“毁了它吧。”
“先等一下,师兄。”如果可以,舒年不想毁了录像带,“我觉得他不是厉鬼。”
“你不是没有看清他的原形?”郁慈航问。
“是没看清,但是我可能知道他是什么。”舒年说。
郁慈航看着他,等待他的下文。
“我怀疑他也许是变成了……”舒年忽地贴到郁慈航耳边,小声说,“春鬼。”
“……”郁慈航微不可见地停顿一瞬,“什么?”
“春鬼。”舒年重复了一遍。
春鬼是与欲念有关的鬼,类似西方的魅魔,以人的精气为食。
舒年认为自己的猜测非常合理,既然左朝见说他保留的梦境不是春梦,那就只剩这种可能了,不然左朝见为什么要强吻他?对他有什么好处?
假如左朝见真的化成了春鬼,舒年是不会把他怎样的,春鬼只采精气,不害人命,只是他没有想到,左朝见这么淡漠如水的人也会变成春鬼,还……还挺出乎意料的。
郁慈航眸色如夜,问着舒年:“你认为他是春鬼的理由是什么?”
“因为——”
舒年语塞,这正是他最不想解释的。为什么会觉得左朝见是春鬼?肯定是他们做过了什么啊。
“年年。”郁慈航叫他。
“他亲了我。”舒年说,“我看他……”
他想再说一说左朝见当时的状态,却很快不做声了,因为他总觉得……师兄好像不是很能听得进去的样子。
郁慈航垂着眼眸,安安静静的,唇边仍泛着浅浅笑意,可不知为什么,舒年就是觉得他生气了。
就连赵宇杰和瓦工也感觉到气氛不对,频频往这边侧目,但都很明智地保持了沉默。
“对不起。”舒年道歉。
郁慈航看向他:“为什么要道歉?”
舒年觉得自己不能说是因为感觉郁慈航不高兴了,于是换了种说法:“是我太大意了,还要让师兄为我操心。”
“不是你的错。”郁慈航摇摇头,“是我有问题。”
舒年连忙说:“怎么会怪你呢?”
郁慈航突然伸手,将他拉了过来,坐在自己的大腿上,环住了他的腰。
这个姿势十分亲密,不过舒年本身就是喜欢跟熟悉的人亲近的性子,倒是完全不介意。
只是想到还在直播,他多少有点害羞,稍微动了动身体,郁慈航却不让他起身,环抱着他的手收得更紧,伸手擦拭着他的唇瓣。
他用了一点力气,舒年觉得有点疼,躲了一下,但没躲过去。
“师兄,”他拽了拽郁慈航的衣摆,声音又软又轻,跟师兄撒娇,“我疼。”
郁慈航便收了手,安静地凝望地着他。过了一会,他重新开口:“是师兄的错。”
“是我的疏忽,才叫他有了接近你的机会。”
他抱着坐在自己腿上的舒年,额头轻抵舒年的胸口,眼眸半合,遮住了无法压抑的浅色重瞳,嗓音低沉微哑。
“明明任何人都不该碰你。”
未婚夫们的聊天群·二十一
【群成员二号已被群主移出了本群。】
三号(小号):!!!
三号(小号):你居然把他移除出群了,难道你要对他动手吗?!一号
一号[群主]:也许吧。
四号:我早就觉得我们之中你才是最疯的那个,现在看一点不假。
四号:你真是个疯子。
四号:少了一魂一魄,你不知道是什么后果?
一号[群主]:我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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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号(小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