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无间地狱(八)
“叫我拜你为师?你做梦去吧, 想都别想!”
少年被逼急了,干脆撩起红纱, 艳丽含情的眉眼透出煞气,凶狠地盯着李岱。
这几年来他东奔西逃,以红纱掩住真容,就是为了防止被李岱寻到踪迹,没成想还是被捉了……这破道士忒能缠人!
少年沮丧至极,可他不仅打不过李岱,甚至逃跑也难了, 一年多不见,李岱的功力又有精进,他真是不懂, 破道士分明年纪不大,还没他死的年头长, 怎生就这般厉害?
不是他给自己找理由, 实在是李岱太厉害了,他没办法。李岱年纪虽轻, 一身道法却是极强横的, 在这一带地域赫赫有名, 便是黄口小儿也能朗朗背诵李仙师除鬼的故事。
是以第一次见到他, 少年吓得不行, 以为自己要被仙师替天行道了, 谁知李岱提都没提他灭了仇人满门的事,反倒说他们两个有师徒缘分, 要收他做弟子。
少年人傻了, 哆哆嗦嗦地问他不是来斩妖除魔的吗, 李岱只淡淡言道, 杀人全家是少年自身的因果命数,而非残害无辜,与他无干,他只管收徒,并不过问其他。
保住一条鬼命,少年松了口气,可他不愿拜李岱为师,便偷偷躲起来避而不见,想着见他不出来,要不了多久李岱也就自行离去了。
结果他又料错了,李岱行事作风与寻常道士大不相同,竟在他尸骨前入定守了三天三夜都没有去意。
少年只好连夜跑路,一逃就是几年,好不容易在一年前甩脱了李岱,可破道士不仅阴魂不散,甚至变得更厉害了,今晚卷土重来,他怕是就要被强行按头拜师了。
不成,他不能拜师,当道士哪有做鬼自在!
少年色厉内荏,恶狠狠地瞪着李岱,又故意变出青面獠牙吓唬人,可年轻道人始终只是冷冷看着他,他这点障眼法哄骗升斗小民也就算了,在李岱面前根本不够看。
墙壁上贴了符咒,少年无法以魂魄之体穿墙,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他脸上凶狠的表情渐弱,暴露出真性,欲哭无泪地说:“李仙师,李道长,你要怎样才肯放过我?”
李岱道:“待我神魂俱灭之际,便是你我师徒缘分断绝之时。”
还要神魂俱灭?岂不是说做鬼都不会放过他?破道士就这么缺徒弟吗!
眼看着李岱朝着自己伸手,少年真是连喊非礼的心思都有了,正要开口,却看到男孩拿着一根竹竿远远跑来,沉静的面容含着少有的焦急之色,将竹竿往李岱身上狠狠一挥。
“放开他!”
他是来救少年的。
竹竿自然落空了,男孩插进两人中间,把少年护在身后,重瞳警惕地望着李岱。
少年的心悬了起来,生怕这脾气似乎不怎么样的破道士把小孩抓走吊打一顿,好在李岱没有和孩子计较的意思,他看着他们,静立片刻,开口道。
“你可知你与他因果极深?”
“你说我与他?”少年眨眨眼,惊讶地指向男孩,“我们有什么因果?”
李岱默然,意思分明是拜他为师他才会说出来。
少年:“……”那就不说吧,以为他稀罕吗?谁知道破道士是不是在打诳语。
男孩张开双臂,尽全力保护身后的少年:“他不是坏鬼,他救了我,你不能收他。”
李岱仍是不语,出乎意料地,他竟转身离开了,也不知是不是男孩的努力打动了他。
“这回真是谢谢你了。”
从李岱手下逃过一劫,少年笑嘻嘻地和男孩道谢,点点他鼻尖:“多亏了你,哥哥才没被他收走,要不然哥哥就要被他拐进深山当道士去了。”
男孩怔了怔:“他不是要杀你?”
“不是。”少年摆手,“他是个奇怪的道士,非要收我为徒。”
男孩沉下脸不说话了。
“怎么了?”少年奇道,“你生气了?”
男孩抿抿唇:“我说我要葬你,你却打晕了我。”
所以一醒过来,他就赶紧从府中跑出来寻找少年,发现他被道士拦下,登时脑中一白,回过神时已经抄起竹竿冲过去了,平时……他不会这么冲动的。
“哎呀,这个……”少年讪讪,“我说了你埋葬我之后会厄运缠身,我也是为了你好。”
“我不怕。”男孩执拗道,“我会葬你的。”
“是谁把你教成小呆子了?”少年捏捏他的脸,“算了,不与你说了,你叫什么名字?我还没问过你。”
“郁慈航。”男孩说,“你呢?”
“‘慈航普度’,好名字,适合你。”
少年眉眼弯弯:“你就叫我年年吧,我爹卖子求荣,把我送给大官,我才不要跟他的姓呢。”
“若要为你刻碑,就写‘年年’么?”
“我说了,你别想……好嘛好嘛,别生气,你就刻上‘舒年’吧,舒是我娘的旧姓。”
……
仗着普通人看不见鬼,少年大摇大摆地跟着郁慈航进了郁府,在柴房住了下来,一来是为了报答郁慈航的救命之恩,照拂他一下,二来是防着他真的跑去乱葬岗胡埋尸骨。
府中不待见郁慈航的人有很多,但都是态度冷淡,真正欺负他的人是九少爷,少年就时常变个障眼法吓唬九少爷,也教郁慈航用些小法术,因为郁慈航对此似乎很感兴趣。
郁慈航学得极认真,也极有天分,少年欣慰之余也不免稀奇,若说只是为了玩玩,怎地如此用功,难不成这并非小孩子的见猎心喜,而是……想去当个道士?
“我不想当道士。”
听了他的疑问,郁慈航平静地回答。
“那你是?”
“我年幼力薄,不能护你周全,唯有修习道法才能将你留在我身边。”
郁慈航合上他自己买来的道书,对少年说:“只要我破了命数,到时便可葬你了,你亦不必忧心我会遭遇横祸。”
说来说去,居然都是为了他。
少年看了他一会,忽然展颜一笑,揉搓起他柔嫩的脸蛋:“你怎么这么好呀。”
郁慈航好脾气,也不反抗,任由他揉搓,直到他的脸变得红红的,头发也蓬乱了,少年抱着他说:“想学什么尽管问哥哥,哥哥都教你!”
几天后,恶仆喝醉酒跌入河中死了,郁慈航已经听少年讲过他会死于非命,便问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少年动了什么手脚。
“不是不是。”少年说,“我只是看出他死气缠身,命不久矣了。”
“他是命薄之人,却两入乱葬岗,那地方遍布阴气、煞气和死气,像他这样的人进了就是找死。”
“原本他还有几年可活,都被他自己硬生生折腾没了,这就是报应,谁叫他想害你?是他自找的,你可别同情他。”
“不会。”郁慈航摇摇头,追问道,“死气、煞气和阴气有什么区别?”
“你听我给你讲……”
少年娓娓道来,倒是能体会为什么李岱想收他为徒了,有个聪明好学又懂事的小徒弟真舒心啊,他都有些痴迷于为人师的乐趣了。
为了锻炼郁慈航的胆量,少年三更半夜带他去义庄,教他利用阴气让棺材震颤,看到他成功了,他笑盈盈地现身,问道:“好玩吗?”
其实并不好玩。
只是看到少年面纱下隐约透出的笑意,郁慈航却说:“好玩。”
“小航乖。”少年拍拍他的头,“走啦,回去吧。”
一人一鬼在月色下并肩而行。
白惨惨的月光洒落下来,映在少年的红衣上,总是透出几分诡谲的味道,可郁慈航只觉得他漂亮,漂亮极了。
葱白一般的纤长手指上戴着翡翠扳指,被月光照着,翡翠通体透明,郁慈航心念微动,从颈间摘下自己的长命锁,对少年说。
“我想用它换你的扳指。”
“你要和我换?”少年吃了一惊,“你的长命锁是你奶奶送给你的,那么宝贵,你真的要交给我吗?”
若论银钱多寡,翡翠扳指价值连城,可在少年眼中,却远不及郁慈航的长命锁珍贵,因为里面蕴含着家人的心意。
“送给你。”
郁慈航亲手把长命锁挂在少年颈间。
他珍视长命锁,但现在有了更珍视的人,他希望能将他锁在身边,长久地陪伴他。
少年知道长命锁对郁慈航的意义,很是欢喜,毫不犹豫地把扳指摘下来,塞进郁慈航手中:“我会替你好好保管的,我的扳指也送你了。”
“嗯。”
郁慈航点头,月光落入他的眼底,重瞳如玉髓一般,煞是动人。
自从这晚起,少年对郁慈航更上心了,他不仅教他法术,更开始教他为人处世之道,改掉那沉默寡言的性子。
受他影响,郁慈航爱笑了,也变得常常与人说话,他本就生了一副好相貌,果然招人喜欢了不少,唯有九少爷还是老样子,甚至越来越怕郁慈航。
少年很纳闷,他是捉弄过九少爷几次,但没做得很过分,怎么九少爷就怕成这样了?
“或许是他天生胆小的缘故。”郁慈航望着九少爷厢房的窗户,目光沉沉,笑了一下,“不必在意。”
过了一段时日,九少爷疯了。
他在院子里像是看见了什么,受了刺激,疯疯癫癫的,看了多少医生都不见好。
他的母亲终日以泪洗面,一家人愁云惨淡,关键时刻是郁慈航站了出来,说九少爷丢了魂,并为他招魂做法,恢复了九少爷的神智。
族人们轰动了,将郁慈航视为仙童转世,唯有少年浑身发冷。
他看得分明,郁慈航招回来的是孤魂野鬼,他是故意这么干的。
“你要害他?”
待郁慈航回到房中,少年难以置信地问。
“是。”郁慈航承认了,没有给自己找借口。
“可是……为什么?”
少年忽然觉得面前的男孩有些陌生,过去的他是那么干净澄澈,怎么现在……现在却像是变了个人?
是他的教导出问题了吗?
郁慈航目光平静:“我不后悔,我只是为自己报仇。”
少年顿了顿。的确,为了报仇,他自己尚且灭了大官满门,郁慈航又没杀了九少爷,只是多塞了一个野鬼进去,他有什么资格指责是郁慈航做错了?
可小航是圣人转世,至善至纯,本不会这么做的。
果真是他不好,他是厉鬼,带坏了小航……也许他是时候离开了。
像是察觉到了他的踌躇无措,郁慈航突然将他拦腰抱住,双臂收紧,语气有点慌乱。
“是我做错了,年年,我会让他恢复如初的,你不要生我的气。”
“我没生气。”少年摸了摸他的头发,蹲下来平视着他的眼睛,“我只是觉得……现在你这么厉害了,已经可以自己生活了,我留下来对你也没有什么帮助……”
“我向你保证过,我会护你周全。”
男孩抓住他的手指,迫切道:“无论是李岱还是旁人,都休想带你走,我会护着你、听你的话,作为交换,你也要留下来永远陪着我,好不好?”
“……好,我答应你。”
少年露出笑意,答应了郁慈航,即使他心里根本不是这么想的,反倒更加坚定了要离开的决心。
然而郁慈航信以为真了。
他浅色的重瞳染上光晕,伸手抱住少年,一遍遍地低声呢喃。
“别离开我。”
“年年,别离开我。”
……
如此又是数年过去。
少年身为厉鬼,容貌永葆青春,仍是十五六岁的模样,郁慈航长成了与他一般的年纪,如今人人都尊称他一声“七少爷“。
十六岁的郁慈航与从前完全不同了,风度翩翩,芝兰玉树,俊美得分外惹眼,又去念了几年洋人办的公学,穿上西装的样子优雅又绅士,不知勾去了多少闺阁少女的芳心。
但别说普通人家的姑娘,就是一般的千金小姐也休想与郁慈航结亲,他不仅是名门出身的少爷,更是被众多权贵争相讨好的玄门大家,自是贵不可言,任谁都想象不出什么样的佳人才能入得了他的眼。
郁慈航读的公学是基督教的寄宿男校,但他特别被准许不修神学课程,每周的礼拜日便是他回郁府的日子。
他走进屋门时,少年正倚在美人榻上睡觉,穿着一身淡红色的长衣,面上覆的纱也是红色的,遮住了他姣好的面容,他不准郁慈航看清他的脸。
这些年来郁慈航宠他至极,不知为他烧了几柜子的衣服,面纱也烧了上百条,叫少年可以换着戴,但他还是最喜欢少年戴红纱,因为这样看着,就如同是等他迎娶的新娘。
郁慈航放下手杖,无声走到美人榻前,垂眸温柔地凝视少年良久,轻轻俯下了身。
隔着面纱,他轻吻少年的唇瓣,却尤嫌不满足,终于撩起一点面纱,露出少年娇艳的红唇,深入地吻了进去。
他想这样吻他很久了。
“唔……”
感觉到酥麻的痒意,少年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竟然被郁慈航亲了,一下子慌了神,连忙将人推到一边,满脸通红,惊愕地说。
“你……你竟然轻薄我?”
未婚夫们的聊天群·七十八
三号:以前的我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禽兽,是该被李岱当场替天行道的程度。
三号:怪不得后来魂魄四分五裂了,现在一看都是报应吧!
七号:居然舍得念寄宿学校,把舒年独自扔在家里?你就不怕别人趁虚而入?一号
一号:我并非时时刻刻在学校,要外出做事,很多事不方便带上年年,他太干净了,我不想看到他伤心。
四号:这就是你背着他买情色杂志的理由?
一号:没人教我怎么让他舒服,我需要自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