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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能聊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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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师兄,你把我往好地方想想,我不是变态,我喜欢活人,喜欢鲜活的姑娘。”

    周玄从来想不到,能用“鲜活”这词来形容姑娘,但此时此地,仿佛只有这个词,才能让大师兄清楚的明白自己的喜好。

    “喜欢活的?那可不行,影响不好。”

    还能比嫖死人的影响更不好?

    “那地方就不是我们正经人该去的!别惦记那些庸脂俗粉,脏!要去你自己去,大师兄本分人。”

    余正渊还生气了。

    自己去就自己去,但前提得有钱。

    自从来了周家班,周玄把屋里翻遍了,钱包是没有的,至于原主有没有藏钱?

    也没有!

    屋里每个缝隙都找过了,蟑螂尸壳都找出来好几个,铜板一个都见到。

    为了钱,周玄发动了自己全额的想象力。

    他昨天不是弄到了原主的日记本和一把钥匙嘛。

    钥匙现在还收兜里呢。

    他就猜,戏班的人是不是都有一钱柜,钥匙就是钱柜的钥匙。

    那么问题来了,

    他的钱柜放在哪儿呢?

    “大师兄,我回魂之后,脑子没那么好了,以前很多事记不清,比如说钱柜,我怎么都想不起来它在哪儿。”

    “这不是脑子不好,你压根就没有钱柜。”

    周玄:“…”

    余正渊解释道:“你是真忘了,姐姐当班主之后,对你看管特别严,专门把你钱柜取消了,你去柜上支钱一毛钱都支不出来,没办法,实在是你以前太荒唐了…”

    “有多荒唐?”

    “一年里光去青楼耍窑姐、去戏场捧角儿,能花掉周家班两成的利润。”

    这何止是荒唐,

    简直是纸醉金迷、挥金如土,太享受了。

    好日子都被原主霍霍完了,哥们赶过来吃空饷。

    点子也太背了。

    “你也别怪班主,自从对你严格管理之后,变化真的挺大的。”

    “变化?比如说…”

    “比如说我们的薪水都上涨了。”

    周玄:“…”

    那都是朕的钱,朕的。

    好时光一去不复返,但往后总要花钱的,哥们少班主,兜比脸都干净,不合适吧?

    余正渊好奇:“你是真一点不记得了?”

    “有些记得,有些不记得。”

    “以前班主给你配了个小力巴,只要伱上街,他就跟着你,你吃喝玩乐,都由他付账,但每一笔明细,都要上报给班主。

    对了,每月的花销有额度的,一千块以内。”

    有专人付款,钱包都不用带,这就是玩胯子弟吗?

    还真有点派头,就是流程似乎特别熟悉。

    “啪”。

    周玄一拍大腿,

    想起来了,

    微信亲情卡!

    不一样的配方,一样的味道。

    “那小力巴呢?”

    “你魂跑了之后,他害怕班主责怪,工钱都不敢要,躲老家去了。”

    余正渊有些可惜那力巴:“那小子灵光,我几次三番想把他讨来当徒弟,好好培养,可惜跟着你了。”

    “大师兄,你夸别人的时候能不能注意我的感受?”

    “心直口快,你别往心里去,大师兄对你没意见。”余正渊也才留意自己无意中diss了周玄,连忙道歉。

    周玄前些天没跟余正渊深入接触过,只知道他是戏班的大管事。

    在外管商单,在内管人事。

    戏班里除了姐姐外最有实权的人。

    现在这一聊天,他觉得大师兄怪接地气的。

    车子过太平西路的时候,余正渊喊停了车,去路边买了两碗豆腐脑。

    “早上都没吃饭,肚子顶不住。”

    早点摊就一個位置,余正渊让给了周玄,自己把丝绸长袍前摆后摆都撩起来,系了个扣,然后一屁股墩地上,转着瓷碗炫豆腐脑。

    周玄都忍不住要来个抡臂大回环,再竖起大拇指,夸一句:“大师兄真地道。”

    吃饱完事,余正渊起身拍拍屁股,把扣给解了,长袍前后摆回落下来,呵,又是一体面生意人。

    “你付钱,我可没钱。”

    周玄上了车,他觉得收工后得去找姐姐,聊聊往后亲情卡的事儿,顺带问问额度能不能上调,争取匹配上少班主的身份。

    太平西路属于棚户区,这条路长,经过十五分钟的车程,车子拐进了太平路。

    太平路是平水府的经济中心。

    两条路,只差一个字,但景象,天差地别。

    “魔幻,好魔幻。”

    周玄头回上大街,就瞧见路上交通工具很杂,汽车、驴车、马车、行商推的独轮车,把路上塞得满满当当。

    路两边还架设了笔直的电车轨道,时不时,响着“嘤嘤嘤”车笛的电车,从他车边飞快驰过。

    路边的摊贩,卖菜的、卖冰糕的、卖袜子卖鞋的,各个都蹲自己摊边,大声叫卖。

    与之反差极大的,是临街的商铺,有的铺子装潢很精致。

    豪华铺子里的店员,受了门外穷摊贩们的鼓舞,各个趾高气昂的,时不时还推开明净的玻璃门,凶巴巴的挥赶着离店铺太近的摊贩。

    “死外边去点儿,别耽误我家生意。”

    穷人、富人,野蛮、文明,工业、农业,极端的两面,在太平路上扭成了根麻花,挤榨出浓郁的窒息气味。

    周玄小心翼翼的开着车,躲避着电车、黄包车的同时,也躲避着乱穿马路的行人,

    以及一只爱在车前左右横窜的羊崽子。

    他的心神全放在驾驶上,并没有留意到那只羊——有五趾,瞳孔并非横瞳,而像人一般,是圆形的瞳孔。

    “小玄,你好好开车,我做点准备。”

    余正渊嘱咐了周玄一嘴后,掏了根雪茄,点着了,每深深的吸一口,就夸张的把烟雾摇头晃脑的吐了出来。

    “你给车敬烟呢?”

    周玄调侃道。

    “太平路一过,就是戴绅士家,他爱抽烟,尤其爱抽雪茄,我提前给车上喷出点雪茄味,等上了车,他高兴。”

    余正渊是个好生意人,想得挺周道。

    戴绅士家住在太平路的王府胡同。

    胡同很宽,能进车。

    美特汽车一直往胡同的最深处开,抵达一个气派幽静的院子处停住。

    闹市中取幽,向来都是有钱人颇爱的手笔。

    “你在这儿等我,我去接戴绅士。”

    余正渊下了车,从后备箱里,提溜出两盒漱芳斋的点心,踱着步子,朝戴府迈去。

    周玄透过挡风玻璃,望见了余正渊的另一面——

    ——别看余正渊聊天的时候,又油腻又怂,像个才来城里找工作的糙汉子,对姑娘还有自己的理解,但现在他像换个人似的。

    举手投足间,慢条斯理,竟然有种优雅的感觉,手里提着的两盒点心,那还是点心吗?简直是彰显绅士身份的手仗。

    “人前一套,人后一套,大师兄真是个好买卖人。”

    周玄目送着余正渊进了戴府。

    他一个人在车里待得无聊,便从怀里拿出袖珍记事本,摊开放在膝盖上,先是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很是专注的写下一行字。

    “我们俩能聊聊吗?”

    落完最后一笔,

    周玄端坐闭眼感受,没有接受到任何声音。

    “还是我想岔道了?”

    周玄从昨晚开始,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压在自己心头多日的白噪音,会不会有自己的思想和灵魂?

    原本已经掌握了评书可以压制白噪音后,周玄就不打算再理会它了。

    他做好了长期和白噪音共存的准备。

    毕竟谁身上没有点小病小灾的,

    但在昨晚拜祖宗傩面后,他不这么想了。

    白噪音虽然很烦,但真的很有用,关键时刻能救命。

    在落英厅,白噪音提示他厉鬼将至。

    在静语堂,白噪音阻隔了祖宗的骂声,他才得以全身而退。

    探索白噪音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变成了一件值得投入精力的正经事。

    所以,周玄才想着找个单独的机会,和白噪音聊聊。

    白噪音能结字,他就用文字的方式,试图去与它沟通。

    但好像,

    毫无收获。

    “得换个思路。”

    周玄正琢磨呢,忽然…沙~沙~沙。

    “有动静了。”

    周玄立马睁眼,他就瞧见自己的笔,竟然兀自立直,在记事本上写着字。

    字的内容是——我叫清莲,请高人救我。

    周玄看呆了,喃喃道:“啊?竟然真的有灵魂?”

    虽然猜测白噪音有灵,但当猜测应验的那一刻的冲击力,依然让他发懵。

    “不对!”

    写字的“它”——不是白噪音。

    它写的是“请高人救我”。

    而白噪音,和周玄共存好几天了,不可能不知道他的名字叫周玄,交流的时候,自然也不会使用“高人”这种代指很模糊的称谓。

    “哦,估计是窜频道了。”

    周玄很快想通了。

    他知道自己写“咱们俩能聊聊吗”是试图与白噪音沟通。

    但这行字,被附近游荡的鬼祟看见了,以为周玄是在和它对话。

    鬼祟才附于笔上,写下了“我叫清莲,请高人救我”的文字。

    流水无情,落花有意。

    哥们是找老朋友聊天,结果招来了个真东西。

    咋整?

    按兵不动!

    周玄决定在这场聊天里装死下线,不去回应记事本上的话,就当没看见。

    并非铁石心肠,见死不救。

    而是他当过鬼。

    鬼这东西,和人一样,有善良的,也有凶狠的,有愚笨的,也有狡猾的。

    狡猾的鬼最会骗人。

    周玄无法分辨“救我”,是真的求救,还是类似伥鬼扮同情下的套。

    既然无法分辨,

    那就最好别管,

    “他已经动手了,

    水中央,

    莲花池,

    笔在飞快的写,越写字迹越潦草,墨色也越淡,写到“佛”字后,就再无下文。

    然后,

    笔失去了控制,啪嗒一声,滚落到了周玄脚边。

    周玄全程都在默默注视,但他隐隐觉得,写字的鬼祟,或许真的遇到事了,确实在求救。

    渐弱的墨水,代表他的气力在一点点消失,

    潦草的字迹,代表他周遭形势的紧迫程度,

    但是,

    那又怎么样呢?

    别说这么短的时间内,根本无法施救,

    就算真的有时间,

    “我也救不了。”

    周玄对自己几斤几两是有点数的。

    他把记事本揣回兜里,当作无事发生。

    又等了几分钟,

    余正渊搀扶着拄着手仗的戴绅士,出了戴府。

    戴绅士年纪没那么大,看面相,五十岁顶天,身子清瘦,带着金丝眼镜。

    余正渊开了后座车门,将戴绅士扶进车,并给他点了根雪茄。

    “哈哈,小余啊,做买卖的,得会伺候人,伺候我的人多,没有一个像你这么遂心的。”

    “戴先生谬赞了。”

    一波商业胡吹后,余正渊关上门,上了副驾驶位,同时抱歉的对戴绅士说:“戴先生,今天开车的是我少班主,他常年待在周家班里,不爱出门,不怎么认识路,我给他指指路。”

    “哦,原来是少班主给我开车,我福分大啊。”戴绅士从不吝啬对人的夸奖。

    夸奖是最廉价的,

    不用花一分钱,动动嘴皮子就行。

    收获还不小,与人为善的名声、手下人的自我感动、陌生人的良好印象。

    实在是笔划算的买卖。

    周玄听到夸奖,对戴绅士的好印象倒没有,反而皱起了眉头。

    他闻到一股味,

    血的腥味。

    血腥味是从戴绅士身上传出来的,尽管他身上有浓郁刺激的烟草味道,将血腥味遮掩得近乎闻不见。

    但周玄是死过一次的人,

    对于血的味道,

    保持着特有的敏锐。

    车子发动,奔着廊桥去了。

    今天那六个死刑犯准备的冥戏,就在回廊河边演。

    地点是戴绅士挑的。

    车上,

    戴绅士和余正渊聊上了。

    “小余,政策已经开始偏转了,平水府今年要大兴工业,我也准备投资一家炼油厂,你是个能人,来跟我干,让你当厂长。”

    “我一粗人,做不了那么大的生意,不像戴先生您,是咱们平水府里通了天的人物,您要松松手,随便掉点饼干渣,就够多少人吃的。”

    “哈哈,小余,你这话是在骂我,骂我不仁义,有了钱不周济乡里。”

    “不能不能,前些日子蜜林东区闹灾,灾民潮水一般的往太平西路那边涌,不都是您和善德会组织开粮救灾么?

    现在灾民里都在传,说您是弥勒转世,普度众生。”

    “差远了差远了,我们善德会力量有限,只能给灾民一碗稀粥喝。”

    “有稀粥喝,已经算幸福的了,前两年明江府闹水灾,那些流民,要是能喝上碗稀粥,也饿不死那么多人了,哎哟,那场面,我看得流眼泪…。”

    “阿弥陀佛。”戴绅士面容慈祥,口宣佛号。

    周玄只觉得戴绅士身上的血腥味,更浓了。

    他稍带着问了一句:“戴绅士也信佛?”

    “不光信,还建庙呢。”

    余正渊捧哽比做生意还专业,一个空挡没防住,他吭哧就能捧一口。

    “小玄,东郊那一片,有一座弥勒山,绕山建了十多座弥勒庙,都是戴先生捐的钱,改明儿带你去拜拜,见见戴先生的造化。”

    戴绅士微笑,对余正渊的捧,很满意。

    余正渊专业捧哏,这都不算完,接着又跟周玄聊起了戴绅士的家:“你没去过戴府,那府里,佛光宝气,院子里有一方大湖,有咱们半个周家班大,名字也气派,叫水中央。

    湖间有座宅子,修成莲花状,叫莲花池。”

    周玄听得寒毛立起。

    那头鬼祟,在记事本上写下的字迹,便是——他已经动手,快,水中央,莲花池,佛!

    而戴绅士身上那股血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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