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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血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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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玄差点看吐了,不是因为画面过于血腥,反而是画面并不血腥。

    吴云的肚子里,空空如也,肝脏、脾胃、肠子,什么都没有,甚至连血都流不出来一滴。

    腹腔内的肉,发紫且涌出强烈的腐烂臭味,肋骨上,长着一团又一团的青黑霉斑。

    “自个儿好好看看吧。”周伶衣吐了口烟,语气中带着戏谑。

    吴云察觉情势不对,低头看了看自己空空的肚囊,先是惊讶,惊讶自己的肝胃肠都不见了,然后觉得不服气。

    他始终觉得自己的心还在,不服化作动力,他右手伸进腹腔往上探索,非要找自己的心。

    翻找了好几秒后,一无所获。

    “我没有心,我原来已经死了。”

    吴云想明白了生死,忽然眼睛一闭,躺倒在地,原本还算光洁的皮肤上,凭空出现了许多尸斑。

    “呵呵,弟,瞧见没,这就是行尸走肉,不信自己已死,以为自己和活人无异,

    他根本就忘了,他早把五脏六腑祭祀给了鬼婴,如今是活死人而已。

    只要点破他,让他明白自己真的已经死去,他对生命的执念便会冰消瓦解。”

    周伶衣的手段,让周玄很意外。

    道行高明自然不用说,用话语从容点中吴云命门的过程,可谓庖丁解牛,入木三分。

    他来井国几天,以为姐姐应该有手段,但没想到,手段竟有这般高度?

    “弟,把她抬那儿去。”周伶衣指了指角落的停尸床。

    周玄抱起郑梅竹的尸体,扛到停尸木床上去了。

    周伶衣缓缓走到床边,弯腰朝尸体脸上吐了口烟。

    白烟掠过脸颊,

    郑梅竹猛然坐起,

    她眼睛紧闭,嘴里对着吴云骂骂咧咧,也道出了他们夫妻之间的私密之事。

    原来,郑梅竹家里势大。

    吴云能从一落魄的学堂教书匠,当上电车部主事,成功上岸,跟郑家关系很大。

    谁知他上岸第一剑,就斩了枕边人,他前些时间,迷恋上了个浪荡窑姐儿。

    东窗事发后,吴云害怕郑梅竹去家族告状,于是恶向胆边生,动手杀了怀胎三月的妻子。

    完事他一不做,二不休,动了养怨童子赚足财运的想法,只可惜“偷鸡不成蚀把米”,被怨童子蛊惑,分文没赚不说,反而被坑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其间细节,与说书先生讲的,几乎一样。

    周玄再回忆起说书先生用来总结“活娃娃”故事的判词。

    “金楼惹是非,奇门起邪术。

    浓怨入娘宫,鬼怪托于梦中。

    魂魄不知处,人如行尸走,

    娃娃坐嚣戏堂中,怎知深院有强手。”

    金楼是非,便是吴云爱上窑姐的风流事,邪术自然说的是“怨生胎”,最后的“深院有强手”,多半说的是姐姐周伶衣。

    这说书先生明明只是个吃瓜群众,怎么把活娃娃之事的起因、经过、暗藏的玄机尽数道破,他又是个什么道行?

    周玄以为自己有点适应了暗伏诡异的井国生活,但真亲眼目睹了道行高明之人的出手,还是感叹自己的想象力不太够。

    哀怨极深的郑梅竹,把一肚子的苦楚都发泄出来后,猛的睁开眼睛,眼白占了眼眶九成,身上的凶气逐渐弥漫。

    凶厉之气,因郑梅竹的仇恨而凝聚,虽然吴云已经死去,但她的仇恨似乎并未止息。

    “冤有头,债有主,郑梅竹,害你的人是吴云,他已经死了,把你的凶厉之气收一收,好好上路。”

    周伶衣的话语,劝谏居多,但语气却十分强硬,算是警告。

    郑梅竹本是将变的厉鬼,但周伶衣在侧,她显得格外听劝,凶气的发散,随着警告,戛然而止,不敢逾矩分毫。

    等她身上再无凶厉之气,尸身便往后仰倒。

    “姐姐,她彻底上路了?”周玄并不关心郑梅竹是否上路,他只是趁机垫话,然后把话题引到“说书先生”上去。

    他太想知道那唱机里的说书先生,是什么来头了。

    “活儿没做完。”周伶衣没给周玄往下顺话题的机会,冷冰冰的指着水盆,说:“弟,把那断头鸡的血,再挤点到盆里。”

    周玄照做了,而且格外殷勤,明摆着姐姐是高人,好好帮她打打下手,争取抱大腿…尽管姐弟俩的感情有些淡漠。

    但感情嘛,可以培养,都是姐弟,亲的,哪有趟不过去的梁子?

    周玄提起鸡,用力挤了挤,鸡血顺着鸡脖子断口处流出,将盆里的水,染得像杯新鲜的石榴汁。

    周伶衣并不满意,抽着雪茄,没让周玄停手。

    “还不够?”

    周玄更加用心的挤,先是挤奶牛似的捏搓,后来左手捏鸡脖,右手抓鸡大腿,双手错到极限,扭毛巾一般,努力榨干鸡身上的每一滴血。

    周玄满头热汗,说:“姐,真挤不出来了!”

    “嗯。”周伶衣虽然还是不满意血水的浓度,但没继续难为周玄。

    她放下烟卷,挽起双手的袖子,左手作剑指状,蘸了血水,在右手小臂上,写画了起来。

    写画的内容,在周玄看来,玄而又玄,尽是些看不懂的图案、字体。

    周伶衣每写下一笔,隔着姐姐半米远的周玄,耳内生出“钵音、锣声、击鼓声”的幻听,细细听之,还能听到嘶吼的人声。

    多种声音交织,震得他的五脏六腑颠倒了似的,难受得紧。

    那种感觉,大概是重度晕车之后,再原地捏着鼻子转个几十圈。

    周玄现在一個头两个大,眼里物事飞快旋转,有几个瞬间,他恍惚看见自己的太奶了。

    在他快支撑不住的时候,正在精心描画手臂的周伶衣终于开口了。

    “弟,往后家里的生意,你终归要接手,既然周家做的是冥戏的生意,遇到些诈尸还魂、厉鬼夺舍的名堂,自然免不了。

    你倒是个好性子,处事不慌乱,往后迟早能独当一面的。

    恰好,趁着吴云与郑梅竹这场剧目,我便教你第一课——

    ——若遇上山精魑怪,狐魂野鬼,切不可投入自身情感,多余泛滥的情感,只会影响你的判断。

    我们做事,只求一个原则,顺应天理,自然圆转。”

    周伶衣的话,语速不快不慢,腔调从容,落入耳朵里,如沐春风,连带着周玄也没那么难受了。

    “姐姐,我心很硬的。”周玄附和着。

    “嗯,你心一直很硬。”周伶衣瞥了周玄一眼。

    没有夸奖的意味,似乎在诉说曾经姐弟之间的梁子。

    “我和姐姐曾经到底发生过什么?原主那么燥动吗?这么狠的姐姐都敢惹?”

    周玄心里起了嘀咕。

    很快,周伶衣便在手臂上书画完毕,整条小臂,被血水勾出了密密麻麻的符文。

    她略查看一眼,确认符文没有任何纰漏后,朝着郑梅竹走去。

    才走了两步,郑梅竹便有了反应。

    准确来说,是郑梅竹母子都有了反应。

    尸身的肚皮处,微微颤动,是母宫中的鬼婴,感受到了周伶衣的肃杀之意,自然而然形成的恐惧感。

    郑梅竹则眼角处流淌下两行清泪,纵然肚内是个鬼婴儿,也是她怀的娃儿,不愿意它就此遭了毒手。

    “既已成鬼婴,便不该再留在人间,投胎也没个去处。”

    周伶衣站定在尸身前,布满符文的右手,向着郑梅竹的肚皮抓去。

    手掌快速沉落,在抵住肚皮的时候,速度也没有丝毫衰减,符文闪着妖艳的光泽,然后手掌竟直直的伸进了郑梅竹的肚子里。

    肚皮完整,周伶衣的手像从现实伸进了另外一个维度。

    比一根竹篙撑进水里还要轻松。

    一阵怨毒、凄厉的婴儿啼哭声,猛地响彻屋内。

    随着周伶衣暗暗使劲,婴儿声音越来越小,直至消失…

    “这趟活,做完了。”

    周伶衣右手拔了出来,如葱玉指捏了一颗血红的小心脏,指头大小。

    稍稍使劲。

    心脏破碎,血水飞溅,场面窒息且迷人。

    结果完了鬼婴,周伶衣打开了门,阳光透进了屋里,门外候着的徐骊,见了屋内的情景,找来两床旧棉被,将吴云和郑梅竹包裹了起来。

    被面绣着白梅花,针脚细密。

    周玄见着这幕,百感交集,旧棉被成了这两人的归宿,这走过一生的味道,是老棉花的霉味。

    “大嫂,你去把四师兄找来,这两位客人后事的料理由他来做,他最擅长。”

    吴云是活着进的周家班,现在成了肚内空无一物的尸体,这种事情,要给个交待的。

    给吴云家人交待,给郑梅竹家人交待,给捕房一个交待。

    怎么交待?

    全仗四师兄左右逢迎、四处打点的本事了。

    周伶衣重新打起了伞,往场院里走,周玄跟上:“姐…”

    “还有事?”

    “你说这屋里作怪的,除了那鬼婴,能不能还有点别的东西?”

    周玄是想问问“说书先生”的事情。

    “有吗?”

    周伶衣郑重的往厅内环顾了一阵,没瞧出什么名堂来,便又拿着铜铃,一阵摇晃。

    边摇,她边努力去倾听铃声的回响,若是屋内真有动静,铃声会给她指引。

    但是,

    她没在铃声里,听出任何异常来。

    “弟,看你是草木皆兵了,回去休息吧,没别的动静。”

    周伶衣走进了场院里。

    “啊?姐姐都找不出那说书先生的踪迹来?”

    周玄默默嘀咕,感觉很意外。

    但找不找得出,也不是重点了,

    至少那说书先生没有恶意。

    周伶衣不太喜欢和人相处,最爱打交道的,便是花花草草。

    她总觉得,打花草的交道实在简单,按时把水浇了,白天搬出去晒晒太阳,多用心伺候,它们总能长得茂盛,总能可她的心意。

    人就不一样了,

    投入时间、精力多了,容易恃宠而骄。

    花的时间、精力少了,难免又走向生疏。

    远不如花草好侍弄。

    回了屋,她关照着窗台上翠郁浓绿的君子兰。

    一共三盆,排成一溜。

    左右两盆,盆土有些湿,根系硬得很,倒是中间那盆,盆土干得差不多了,根子软。

    她拿了水壶,小心翼翼的浇着中间那盆。

    “呵呵,周家班的大班主,向来以宽和待客自居,今儿个,竟然活生生的把客人逼上了绝路!”

    一阵阴阳怪气的女人声音,从屋内的东南角传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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