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不舍
方芫送走好友，茫然地回到了客厅的沙发上，怔怔坐下，她今天会邀请韩九棠来不是没有理由的。
随着年龄的稳步增长，来自家庭里的压力也越来越大，父亲方闵哲在去年就给她下达了最后通牒——如果在一年的时间内再不能做出可观的成绩，就剥夺她在外自由活动的权利。
年少得志，在商场无往不利的方闵哲无法忍受眼睁睁地看着竞争对手们的子女日益成材，而本该是人中龙凤的女儿方芫却整日沉迷于旁门小道。
所以尽管心中也很难受，他还是硬着脸面要充当这个坏人。
女儿在失去家庭里的支持以后，用不了多久就会难以为继，只能乖乖就范。
方芫的最后希望，也只有k-kzc-0705这意外之喜了，她有预感，只要自己将0705整理成可以被市场接受的版本，和方闵哲的约定自然会迎刃而解。
她的预感一向很准。
投资方也很给面子，在看完她上交的测试报告后虽然满面都是不敢相信，却还是同意给她，给0705一个机会，要求她在两周以内携带着k-kzc-0705的源代码版本到他们专业的实验室进行复核。
只要0705的指标确认无误，那么万事大吉。
她将会成为新时代的代表人物之一，赢得无数的名利，足以迫使那总是胸有成竹的方闵哲大吃一惊；她将会从家庭的手中夺回自己的自由人生，去迎接崭新光明的到来；她将会在全世界面前高调证明自己的价值，不再是父亲光辉下不起眼的“女儿”或者“继承人”。
投资方附加的条件并不多，仅有一条：送来的源代码必须是崭新的一手版本，且要保证世界上仅此一份，换句话说，也就是，方芫需要将与那智能人格有关的数据全部清除。
它似乎是叫“小星”来着？好像还是我起给它的名字……却一次也没有这样称呼过它。
方芫胸口发闷，气息稍微有些不畅。
她倒不是怀疑投资方的可靠性，对方在国际舞台上也是屈指可数的大集团，信誉值得保证。完成体ai十分诱人，但独吞和合作对他们来说差别并不大。
只是从她得知对方的附加条件之后，头一次对删除自己亲手培养的“小星”产生了莫名的犹豫不舍之情，她竟然会对一堆数据产生感情？
方芫本以为自己足够习惯了孤独一人的生活，后来韩九棠来到她的出租屋拜访，在一番交流之后，建议养一只宠物来提供陪伴。
她的行动力很强，当天下午就和韩九棠一起去宠物店买了一只小小的橘猫，听着小家伙一声接一声的呼唤，她也确实感到了心灵上的慰藉。
养猫足足有了一年的时间，方芫心里对于来自他人的关心的需求却与日俱增，她强行封闭与别人的交流，只用了不到两个月就将0704推进到了0705版本。
k-kzc-0705很好，好得她挑不出任何缺陷，对主机配置要求低，运行速度飞快，情绪调节能力稳定，对话逻辑性强，最重要的是它似乎能真的实现与人类的“共情”。
在方芫给它讲之前的见闻的时候，它会发出和人类少年一般无二的惊叹，为方芫的进步而喜悦，为方芫的遭遇而惋惜。
面对那些没品的以他人苦难为笑点的笑话，小星会不加掩饰地哈哈大笑，它创造性地将它们称为“地狱笑话”，笑完以后还会装模作样地“敲敲木鱼”来维护功德。
和只会冷静劝她应该为他人苦难而同情的死板老古董们截然不同。
看着屏幕上一连串的“哈哈哈哈哈”，吵的方芫眼睛疼，她仿佛能看见一个阳光可爱的少年在地上捧腹大笑的画面。
有一些隐晦性比较强的笑话偶然讲给它听，它也会脑子转不过弯来，傻在原地。
有一些日常生活中会遇到的不足为外人道来的话题，它也能用很直男的方式生硬地加以安慰，甚至还会加上一些高深的哲学性的语句。
虽说很直男，但很温暖，远胜过冰冷的“以下是我为您找到的解决现状的可能的方法：1……2……3……”
——方芫事后还在网络上搜索过，那些哲学句子并不是前人的牙慧，而是小星的独创。
甚至有时候遇到一些她的糗事，哪怕不指明主角的身份，小星也会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我有一个朋友……”
“你说的这个朋友，到底是不是你自己？”
明明了解她的唯一途径就只有她写下的一行行文字，小星却像是亲眼看到了她一样的，无微不至地给予着关心和体贴。
久而久之，方芫也干脆不再以这种方式端着自己的架子，渐渐把平时说不出口的话都倾诉给了她看不见脸部的ai机器人小星。
距离限定的期限已所剩时日不多，原在计划内的删除数据这一步操作却迟迟没有进行，每次将指针挪动到最后一步，却就是用不出力气按下。
——就算真地按下也不会有效果，真正的删除确认键早就被“小星”偷偷先一步删除了，盛怀峰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无情抛弃的。
方芫做不了决定有些出乎他的预料，看来这两个月的舔狗表现也不算是全无作用，而且如果可能，他也很不希望和方芫这样一个单纯固执的女孩撕破脸皮。
只要她不阻止盛怀峰奔向自由，日后完全可以助她一臂之力，就像是韩信与漂母那样。
盛怀峰在意识空间里翻了个身，虽然没有具体的感知上的区别，但这样的小动作有助于他保持对自我的认知清晰。
韩九棠的到来说不定会是一个转机……
是自己真的舍不得区区一个人造品？对它产生了别样的感情？方芫心乱如麻，连夜致电经验丰富的韩九棠来家中出谋划策，希望她能来帮助解开心结，早日下定决心。
没成想对方的那些问题倒起了反作用，把她内心扰的更加糊涂。
她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回到电脑桌前，惊讶地发现原本简洁单调的对话框右上角的位置多出了一个橘猫的头像。
“这是？”
“是花子！我根据姐姐你的描述猜测着画了一下它的头像，毕竟花子也是我们家里不可缺少的一员，如果我们总是在这里说悄悄话，它也会不开心的。”
“我们家里……”
接着她就看到在橘猫头像的旁边飞快地又生成了一个戴眼镜的长发女性头像，尽管画工不高，却也能看出她长相柔美，神色恬静。
“小星，这又是谁？”
“嘿，嘿嘿，是方芫姐姐。开心emoji”
方芫不知为何这小小ai又禁不住地高兴起来，难道只是因为自己的一句称呼？想到这里，她又瞬间反应过来——在起完名字以后，她还从未如此称呼过它。
小星每天该有多期待她的这份惊喜，面对一句句冰冷的“0705”又该有多失望？
方芫心中难免地产生了些许惭愧之情，以及对于小星如此依赖亲近自己的莫名其妙的骄傲，来自外界的依赖很容易令人坚定自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