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砸落的雨滴
贺山月话音刚落,贺水光立刻反应,扭头就跑。
邱二娘浑浑噩噩,仍不知神游何处,被贺山月猛然一拽,方如梦初醒。
在众人如无头苍蝇般四处胡窜时,母女三人激流勇退,早已悄无声息地迅速隐没东南角黑压压的山洞。
山洞实则是几块大石错落搭建而成,并不深,但洞口很小,隐藏在半人高的灌木丛中,如非仔细寻找,很难被发现。
贺水光亦步亦趋地牵住姐姐的衣角,邱二娘颤颤巍巍地刚想开口,却见贺山月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外面陡然传来一声尖利的惨叫。
随即而来的是,杂乱无措的脚步声和渐渐蔓延的血腥味。
邱二娘身如抖筛,双膝因抖动无法并拢,张了张口,声如蚊蚋,语带哭腔:“他们他们真的敢杀人啊”
贺山月压低声音,避免回音:“那支弓箭,不是已经杀了第一个人了吗?”
弓箭射出,第一条人命倒地,明确告诉所有人,今晚必须玩真的。
玩真的,那就是你死我活。
我不想死,那只能别人死。
在这种情形下,所有人,无论男女老少,都将为活下去而不择手段。
杀人?只是活下去的必经之路罢了。
她们母女三个该怎么活下去?
贺山月眼神从恐惧茫然的亲娘和一边颤抖、一边镇定却孱弱瘦小的幼妹——总共三十四人,四个十六七岁的半大少年,十八个二十至三十岁的女子,五个如她和水光一边大的小姑娘,剩下的都是瘦削的妇人。3
如果只凭力量,女子、姑娘和妇人不可能拼得过少年。
贺山月后背紧紧贴住洞穴山壁,右手摸入衣襟。
还好,都还在。4
才11岁这么沉着冷静 “怎我们怎么办”邱二娘紧紧扣在山壁,若无支撑,她将立时滑落倒地:“怎就我们倒霉头呀!”
“死了,才叫倒霉。”贺水光声音稚嫩:“咱还没死呢。”2
贺山月点头,声音平缓:“暂且不作声。在洞里眯眼猫着,外头正杀红眼,还不到四处仔细搜查的时候。”不仔细查,自然找不到这个小洞。
外面传来一波连接一波杂乱的喧嚣:奔跑声、尖叫声、树枝被砸断的声音。
其中,戛然而止的静默,最让人心惊。
每一次突如其来的静默,就意味着在洞口四周,发生了一次杀戮——周而复始,形成残忍的血腥规律。
杀戮的周期逐渐拉长。
外面嘈杂的声音变轻。
说明,剩下的人已经不多了。
时候到了。
贺山月克制地颔首垂眸,动作又轻又缓地招手。
贺水光蹑手蹑脚地侧耳倾听。
邱二娘紧扣住长女衣角,神色恐惧忐忑。
又过了不知多久——人在剧烈的紧张下,是无法准确判断时间流逝的。
听洞外木棍敲打灌木丛的声音越发干脆和堂皇。
存活的人已经很少了,寻找杀戮的声音才会毫不掩饰。
洞口有一处被低矮灌木虚掩的狭窄空地。
一个浑身是血的半大少年,正警惕地提起一支粗壮的木棍四处搜寻:他刚刚杀了五个人,两个老妇人,两个小女子,还有一个和他一般大的女的,他没杀过人,连鸡都少杀,可在杀了一个人之后,他突然不再畏惧喷射的鲜血和濒死的眼睛——甚至,他已经做起了抱着那么多那么多银子回村的美梦。
他没家,没爹娘,吃百家饭长大的,村里头连有主的野狗都能咬他两口。
等他拿着银子回去,他第一件事就是买把刀,把那条大黑狗割了喉!再买大把的砒霜,把村子里的人都毒死!
解气!
真解气!
顷然间,他余光扫到空地上有个弱小瘦削的身影,小心翼翼地藏在灌木丛里,低声抽泣。1
而地上躺着的一具看不清脸的尸首。
落单的小姑娘。
少年心上浮起喜色。
照他屠杀的经验,小姑娘是最好杀的,又软又轻,根本不需要棒子,双手掐住脖子,默数十下就没气了,不用费力气也没什么危险。
少年将棍子轻轻放在地上,脚尖着地,轻手轻脚地向前走,一边走一边压低声音:“小妹妹,你怎么了啊——”
蹲在地上的贺水光双肩一僵,背对跪着,隔了片刻才低声哭道:“我娘,我娘死了!”1
少年一点一点靠近,在双手指尖快要挨到小姑娘脖子时,地上扮作尸首的邱二娘僵硬又瑟缩地弹起身来,藏在背后的双手将藤蔓绷直一把缠上少年的脖颈!
杀人之后,据说人会生起一股从未有过的力量与敏捷。
少年下意识一躲,硬生生地躲开了邱二娘缠脖的藤蔓,慌乱之中反手卡住贺水光如小鸡仔一般的脖子!
静谧的树林,在即将发出巨大声响之际,灌丛中突然蹿出一抹黑影!
黑影一手扣住少年的胸骨,一手将胳膊肘捆在少年的咽喉。
邱二娘终于醒转,颤颤巍巍地绷洞里扯下的藤蔓缠上少年的脖颈。
少年猝不及防,死命挣扎。
静谧的黑夜,贺山月咬紧牙关,只能听到自己如雷的心跳。
一下、两下、三下
少年渐渐停止挣扎。
贺山月凑近听鼻息。
一息尚存。
“好了”贺山月虚脱般一屁股坐到地上。
邱二娘哆哆嗦嗦地哭得一脸是泪。
贺山月不敢再发出声音,只用腹部与鼻腔深吸吐气。
约莫缓了十个呼吸,贺山月不敢耽误,轻轻招呼亲娘和妹妹将昏迷的少年藏在大树背面。
一切似乎都在来不及反应中结束,邱二娘抖得几乎站不直,贺水光双腿止不住地颤抖,但仍站着的。
还有人,但应该不多了。
如果故技重施,她害怕亲娘露馅。
剩下的,要么是力气占据绝对优势的少年,要么是身强体壮的妇人。
贺山月脑中思绪飞奔。
“喀嚓——”
树木被踩断的声音。
剪刀从贺山月袖侧滑落,贺山月猛然回头,眼中杀意尽露。
却见一个比她高出半个头、看上去十四五岁的少年从东南边的大树从佝腰耸肩,举起双手,哭道:“我我我不杀人我也不要银子!求你们别杀我,求你们别杀我!”
少年面色卡白,结结巴巴的,两只圆眼瞪得大大的,哭得通红,像只受到巨大惊吓的小兔子。
贺山月眼神从少年的麻布衣摆,到袖口,再到他的双眼。
贺山月将剪刀旋一番,收于背后,眯了眯眼:“你从东南角来?”
少年赶紧惊惶地点头。
“那边还有多少人?”贺山月问。
少年忙道:“死完了!我会爬树,一直躲着!刚有两个人从西边过去搜林,我赶紧往这边逃!”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