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触动
火车轰隆隆启动，寻望面色苍白地被晋云声扶到软座上，窗户开了一条缝，涌进强劲的风。
晋云声正要把窗关上，被寻望拉住袖子制止：“我想……吹吹风。”
“你到底喝了多少？”晋云声哭笑不得地住了手。他在辉光赌场把人接上时被他身上的酒气吓了一跳，开车几乎都开成了龟速，生怕他吐到身上。
寻望极其迟缓地摇摇头：“不知道，但归……归泓给我掺了汽水。”
“以前没怎么喝过酒？”晋云声说着按动服务铃，让人送解酒药来。
“嗯。”寻望乖乖地正襟危坐着，规矩得像在上课。
晋云声饶有兴趣，又略带担忧地盯着他：“还难受吗？要不要喝点水？”
“不要。”寻望斩钉截铁。
晋云声忍不住笑起来：“你喝醉后像个小孩。吃了药后睡会儿吧。”
“坐坐，不要睡。”
“那吃点什么垫垫肚子？”男人耐心地询问。
寻望皱着眉，严肃思考着这个问题，良久认真摇头：“肚子还很饱。”
列车员送了解酒药来，晋云声接了一杯水递到他面前：“吃药。”
寻望有些不乐意，过了几秒才勉强张开嘴。
晋云声挑眉：“要我喂？”
闻言，寻望茫然地看着他：“吃药的话，我应该是生病了，生病……有修女照顾我。”
说着他抬起手观察了片刻：“我没在打针吗？”
晋云声笑叹了一声，“好吧，我喂你。”
他温柔地把药放进青年嘴里，又轻轻给他喂了两口水，看他喉结上下滚动，确认他咽下去了。
寻望见状，主动“啊——”地给他检查自己确实吃了药。
“你还认识我是谁吗？”晋云声干脆坐在他身边，贴了贴他的脸颊，只觉手心一片温热“怎么感觉越来越醉了？”
“你是晋，晋云声。”寻望吃了药，胃里的翻腾感减轻了一点，他微微喘息了一下，嘟囔着回答“没醉，我很清醒。”
晋云声忍俊不禁：“嗯，你清醒极了。”
“不信你考考我。”寻望不服道。
“怎么考？”
“让我背质数，”寻望眼睛发亮“以前发高烧的时候，我都能背两千个，我是最清醒的小孩，你考考我。”
晋云声笑容缓缓敛起，眉头微蹙，沉声问道：“发高烧的时候为什么要背质数？”
“不管在什么状态，都要保证头脑的清醒，不管……”他捂着胃，又喘了一口“是生病，是遭受酷刑，还是在极端环境下，保证……头脑的清醒……”
“上次背到593，我继续背给你听，别和修女说我不舒服……593，599，601，607，613……”
“寻望。”晋云声轻轻握住了他的手，止住他的背诵，他的声音轻得像在为孩子唱安眠曲“我相信你，所以好好休息好吗？”
“危险……”
晋云声柔声道：“没有危险。”
“惩罚……”
“也永远没有惩罚。”
晋云声捧住他的脸，两人呼吸交缠，寻望茫然地望进晋云声仿若宇宙尽头般幽深的眸子，男人一字一顿地说道：“这里没有人会逼迫你做任何事，难受就休息，有我照顾你，所以不需要担心其他。就算现在天塌下来，我也能保护你，不信的话，拉勾？”
寻望胡乱揉了揉晋云声的头，反倒跟自己在哄小孩一样嗤笑道：“拉勾这种把戏，一岁小孩都不玩了。”
嘴上这么说，但他还是老老实实伸出了小拇指，和晋云声修长的手指勾了勾。
“约定起效，乖乖的，睡觉吧。”晋云声想把他送去床上，却反被寻望勾住手指不放。他疑惑地看过去，就见寻望认真地盯了他片刻，然后猫似的缓缓枕在了他的腿上。
闭上眼，他不知为何蜷缩起身子，模模糊糊地梦呓起来：“父亲……对不起，我做错了……乙醛过量，我失去理智了……我不想进改造房，休息，就一会儿……”
晋云声浑身一僵，他抬起手许久，才放松下来，将手放在寻望头上，轻轻摸着他的头发：“你没有任何错。人生那么长，及时行乐，偶尔放纵一场是天经地义。寻望，你怎么会紧张成这样？”
说完，他沉沉看着寻望，见他终于安稳睡着了，才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让列车员帮忙送了毯子过来，并把窗户关上。
他从墙架上随手拿了本书，一手拿着书静静阅读，一手规律且温柔地拍着寻望的背。
寻望彻底陷入了梦乡，梦里他躺在午后的花园中，阳光照在他身上，犹如温暖的怀抱，夏日的花香萦绕在他鼻间，那是熟悉而又深邃的香气……如同一片深海将他环绕。
简直安心，甜美得不可思议。
寻望直到濒临傍晚的时候才醒来，他只觉得脑袋针扎似的疼，闭目酝酿了好半天才睁开眼。刚睁开眼就有一只手拿着一本书挡在他眼前，避免他突然被光刺了眼。
一道低沉的声音从他上方传来：“怎么样，还难受吗？”
寻望愣了愣，等眼睛适应了光线，他转过身，就见晋云声身躯微斜，手肘靠着沙发背，正撑着下巴垂眸看着他，他微卷的中长发散下，美丽的面容被昏黄的灯光镀上金边，仿佛天神落入凡尘。
两人对视了几秒，寻望眼睛逐渐睁大，紧接着迅速从晋云声腿上爬起来，尽可能坐远了一点，半边身子都贴到了车身上才松开了攥紧的拳头，尴尬得耳根通红。
晋云声放下看到一半的第三本书，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长腿，从桌上拿起杯子：“温水随时备着，喝下去暖暖胃。”
寻望垂着头接过杯子，声若蚊蝇：“谢谢。”
他把水喝了，觉得舒服了一点，犹豫地问：“你……你的腿酸吗？”
晋云声笑起来：“我是a级超凡者，你再睡一晚也没关系。”
“不好意思，”寻望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没想到我喝醉后这么麻烦。”
“相比大多数醉鬼，你算是非常省心的了。”晋云声按下服务铃“该饿了吧？今晚吃清淡一点。”
“嗯。”
寻望脑子很混乱，各种闪回的片段混杂在一起，他用力敲了敲后脑勺，突然想起什么，回头问：“你吃了午饭吗？”
“吃了点面包。”晋云声站起来，把毯子利落地叠起来放到柜子里，语带笑意“我本来想今晚和你一起喝点葡萄酒，可惜看来是不成了。不过这趟列车的海鲜也做得很好吃，毕竟是蓝港城专列。你要不要来份鲍鱼粥？”
“好。”寻望向来对吃什么都是任人安排“谢谢你照顾我。”
“别和我见外。”
正说着，餐车的侍应生过来点单。晋云声做主熟练地点了几道菜，都是清淡营养的美食。作为vip包厢的贵客，餐食上得很快，寻望还在缓解头疼的时候就餐桌就陆续摆满了。
两人就着浪漫的烛火吃了一顿颇为美味的晚餐。
喝下热腾腾的粥，寻望感觉整个人焕然一新。他吃着餐后甜点，透过跃动的烛火看着正慢条斯理吃鱼的晋云声，不由感慨，在这种氛围下，他更像悬挂在博物馆的古典宫廷名画了。这个人是他至今见过最匹配贵族二字的人。他们也从小就接受各种上流社会的礼仪教育，但他从未感受到过什么是“矜贵优雅”。直到见识到晋云声，他才把这个形容具象化。
火车要一天一夜才能到，吃完饭，他们相对无言，晋云声道：“包厢里应该有些能消磨时间的玩意儿。”
于是两个人在包厢里翻箱倒柜地寻宝，找出一堆乱七八糟的玩具，最后还是寻望从柜子里翻出来一副围棋。
“你会下棋吗？”寻望亮亮手中的棋具。
“从前陪祖父下过。”晋云声收拾好桌面，抿了口葡萄酒，挑挑眉“你看起来很会下棋。”
寻望扬起唇角：“我从没赢过。”
“好吧，那你今天可以赢个够了。”晋云声说着捻起棋子，娴熟地落子。
寻望看着他落子的位置，眼中掠过一丝兴致，立马下场厮杀起来。
他很久，很久没下过棋了。
也很久，很久没有过这么好的朋友了——年龄相仿、势均力敌、爱好相同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