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迷雾地
“滋滋滋……明天不夜城东南方向将出现大范围的大到暴雨，并且会伴有短时强降水、雷暴、大风等天气，请市民做好防范工作，安排好出行计划。不过也请市民们放心，大雨天气各场所将持续营业，演唱会等活动如约进行，保证让市民们玩得开心、享受娱乐世界。下面请欣赏徐宜悯带来的《雨城》，为明天的雨中不夜城拉开序幕……”
柔美哀婉的歌声轻缓流淌，寻望茫然地睁开眼，他第一反应以为自己还在黑诊所，但身下柔软的床铺让他立刻否认了这个错觉。
他眨了眨眼，视线缓缓变得清晰。眼前是有些脏的白色天花板，墙皮剥落了许多，可以看见角落里还有清扫过蛛网的痕迹。明亮的窗户正打开着，微风扬起轻纱，也携带进淡紫色的薄雾。
不远处，黎臻坐在一个小板凳上，趴在狭窄的方桌上打着盹。
寻望试探着用了用力，他的腹部和胸膛瞬间传来一阵剧痛，连带着肩膀也疼得钻心。但他却感觉身体前所未有的舒适，没有疲劳、没有干渴、没有饥饿，更没有什么都做不了的虚弱感。血雾的吞噬感消失殆尽。
他用手肘支撑着身体坐起来，这才发现自己的这张床也很小，只能勉强睡下他一个人，薄薄的被子倒是干净，只是不太保暖。床头柜摆着一个老旧的收音机，此时还在不知疲倦地放着歌。
整个房间不大不小，甚至还拥有着一间独卫。窗外，几棵大树繁茂生长，天气晴朗，极淡的紫雾弥漫，能见度很高，与血雾区截然不同。还能看见鳞次栉比的房屋和不小的人流，人声嘈杂，给他一种已经到闹市区的感觉。
“换药换药！”黎臻突然一个抖擞醒了过来，眼睛都还没睁开手就在一边摸索起来，熟练地摸到边上的膏药便屁颠屁颠地走到了床前“望哥，换药时间……诶？你醒了？！”
他终于睁开了眼睛。
寻望叹了口气：“你怎么睡在那？你的伤也不轻。我自己涂吧，你躺在这睡会儿，我下床走走。”
“那怎么行，你才刚醒……”黎臻小脸惨白，怎么都不肯，但又拉扯不过寻望，最后还是别别扭扭地躺下了。
寻望打开膏药，挤出一点白色的膏状体，往肩膀上的伤涂去，一边问：“这是哪？”
“幻雾区北边，被人推荐来的，说是这里最正经的诊所。”黎臻双手扒拉着被子，舒舒服服地呻吟了一声“陈记诊所。咱们前天下午三点到的，开了十来个小时车。”
他说着说着就停不下来：“这里可真贵啊，光是给望哥你看伤就用了一万多，我也用了三千，本来咱们和一群人挤在一个房间，我怕望哥你不喜欢，就自作主张换了这个单间。单间也要两千五的房费呢……哦对了，望哥你的药和手术费也用了几千，咱们的钱没剩多少了。”
寻望涂完药，扶着墙壁慢慢走路，双腿知觉恢复了不少，他这才感觉自己彻底活过来。之前在黑诊所总仿佛生命正在透支，无论做什么都虚浮又疲惫，好像全身都不受控制，他每个动作都是竭尽全力不敢有丝毫走神，如同操控一个不太听话的傀儡。
在房间里走了两圈，听着黎臻叨叨个不停，他对这里也总算有了一些认知。
由于没有雾的7个城市实质上都是被7个庞大的家族所掌控，要成为城市居民并不很容易。所以依旧有大量人居住在雾区，他们也被称为雾民。
雾民主要分布在005幻雾区和002雨雾区。但雨雾区主要是贫民窟和一些家族的工厂所在地，黎臻就来自于那里的贫民窟。而幻雾区则以超凡者和雾猎者为主，也有一小部分投奔首领的普通人居住在此。
“这里也有首领？”
黎臻点点头：“他的代号是‘噩梦’。听说很多s级的半神都以代号面世，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真名。是他在幻雾区建立了自己的组织，随后才慢慢地发展成为现在的规模。他是唯一能抗衡七大家族的平民。听说他也是从雾猎者起家的。”
寻望已经知道，雾猎者指的是能够自由探索迷雾地的人，他们多是超凡者，或是拥有特长和资源的普通人。就像猎人一般在迷雾地搜寻资源、猎物来换取金钱。
又聊了会儿，寻望信手扯了扯床头的铃铛。
不多久，一个穿着背心皮裤的女人懒懒散散地走进来，靠着门打量道：“什么事儿啊，小帅哥？哟，你看起来好多了。”
寻望指了指单人床旁边的空地：“麻烦加一张床。”
“一张床500哈。”
寻望从兜里拿钱。
“成，等会儿给你搬上来。还有别的事没？”
他想了想，又道：“我的伤什么时候能好？”
女人大而明亮的眼睛上下扫了扫他，笑道：“你身体挺不错的，小半个月就能好全，不过你估计是住不了这么久，房费贵着呢，能走路了就趁早出院吧。”
“你是医生还是护士？”
“我是医生，也是护士。”女人走近两步，伸出手“认识一下，我姓陈，陈鹫羽。体验良好出去可以多给我宣传宣传，我们这儿的服务有口皆碑的哈。”
寻望和她轻轻握了一下手：“寻望。”
这位医生和他差不多高，有将近一米八二，身材健美，小麦色的皮肤富有光泽，五官明艳美丽，黑发如瀑，宛如一只猎豹。
陈鹫羽松开手，却没有走开，而是趁机拉近了距离。她倾身过去，在黎臻八卦的眼神中，附在寻望耳边道：“你已经在临界状态了，几乎马上就能成为超凡者，小心，你是很多人眼里的香饽饽。”
“……你知道？”
“我是c级超凡者，年轻人，你的状态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寻望后背发冷，但面上依旧无甚表情：“如果超凡者一眼能看出来，我又能怎么小心？临界状态的人为什么会成为‘香饽饽’？”
“看来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陈鹫羽笑道“你应该也猜到了吧，不是临界状态抢手，而是你的状态抢手……你是天生的临界者吧？我从没见过像你这样和超凡者相差无几的状态。只有传说中的天生临界者才能这样。他们一出生就濒临临界，是万里无一的天才，有的人甚至刚学会说话就已经晋升超凡者。但很显然，你还没遇到这个时机。这种状况很少见，一般的天生临界者出生后不久就会晋升，所以很少能见到像你这个年纪的天生临界者。”
寻望当即了然，那是因为自己此前根本就不在这个世界。在曾经的世界，根本不存在所谓的超凡者，他也就无从晋升成不存在的事物。
“所以，我对某些人有什么作用？”
陈鹫羽轻叹一声，拍了拍他的肩：“你先好好休息，有兴趣的话，明晚八点去我的办公室找我。”
她走后十多分钟，便来了两个壮汉将床扛上来。寻望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的景色目不转睛。这里的一切都是新鲜的，他需要利用每一秒来尽快收取信息。
黎臻睡了不到四个小时就醒了，他第一件事便是拿出一小瓶药来，里面装着淡紫色的药片，闻起来让人忍不住头晕。
“我和医生买的，在幻雾区必须每隔二十个小时吃一片。”黎臻倒出两片药给寻望分了一片。
此时已至傍晚，余晖洒落，街市亮起各色灯光，行人寥寥，白日热闹的景象不知何时已沉寂如无人的梦境。
寻望吃了药，便见各家各户都开始紧闭门窗，紫雾渐浓，包裹着残阳的光芒遮天蔽日地涌动。黎臻赶紧也把窗户紧紧关上，同寻望一起看着窗外，讲解道：“幻雾区曾经很危险，不过现在大家都已经摸透了，也有了应对方法，所以是所有迷雾地里最安全的地方。”
简而言之，幻雾区白天雾气很淡，对人体基本不构成直接的威胁。然而夜晚就会开始大雾弥漫，几乎连自己的手也不可能看清，在雾里呆久了的人会不知不觉陷入幻觉，精神力较弱的人陷入幻觉超过3个小时就很可能会脑神经坏死，好一点的也只能得到疯了的结局。经常接触雾气的人还会有头疼的后遗症。因此幻雾区的夜晚基本无人出行。
目前幻雾区在防雾措施、头疼药、唤醒药等方面一应俱全，只要遵守规矩，大体都能高枕无忧。
而黎臻买的药，就是幻雾区人手一瓶的洗心药。吃一片便可以消除二十个小时内幻雾在体内积累的元素。如果长期不吃药，就算是s级的半神也可能会变成痴呆。
待夕阳彻底落下，诊所的外墙和其它房屋一样亮起一盏盏淡蓝色灯光，灯光持续驱散着席卷而来的漫天大雾。在寻望看来，那深紫色的雾就如同一场从天际奔腾而来的海啸，他们身处孤岛，全靠那微弱的蓝灯庇佑，浪潮一波又一波涌来又暂退，仿佛永不停歇的潮汐。
“那也是仿星灯，只能暂时驱散雾气，而不能消除雾气和它的元素，还有保质期。迷雾地里只有幻雾区才能买到这么多仿星灯，因为‘噩梦’和星灯科技有限公司达成了交易，他能用很便宜的价格进货。”黎臻继续道。他对寻望毫无常识已然习惯，虽然奇怪，但并不打算多问，这也让寻望松了口气。
“你为什么知道这么多？”寻望问。
黎臻挠了挠头，笑道：“这些也是大人们常说的消息，是常识啦。更多的我也不知道了。”
“仿星灯……还有真星灯？”
“真星灯我也没见过，我从没去过城市。”黎臻托着腮看着窗外翻涌的紫雾，憧憬道“我听说，那是特别大特别大的灯塔，像大陆的守护神。就是因为有破雾星灯的存在，那7座城市才能永远隔绝雾气，自由自在地生活。星灯是由晋家人制作的，他们只能做出最初的那七盏，但没说为什么，总之现在只卖仿星灯了。”
寻望又多问了几句，得知在迷雾诞生后，有七个神级超凡者携手挽救人类文明，其中一位姓晋的神明带头建立城邦，他精通机械制造，用了半辈子才研制出7盏破雾星灯，而为了这7盏灯，所有神级超凡者都再不见踪影，制灯的秘密从此被掩埋。
神明消逝，这7位神明的后代则顺理成章成为了7座城市的管理者，各自执掌着某一领域的产业命脉。晋家以星灯为自己的城市命名为星城，至今大多高精机械都产自他们的星灯科技有限公司。
“明天帮我带一些书来，可以吗？”寻望问清幻雾区的情况后说道。
黎臻自无不可：“什么书呀？”
“历史、文化、地理等等，常识类书籍。当然，学科类也可以，你看着买就好。”
黎臻脸有些发红：“可是，我没怎么上过学……”
“你说话不像。”
“我上学的时候还是很努力的，只是很快就上不起了。”黎臻眼里闪过一丝失落，转而又振作起来“没事，我可以让书店老板推荐！”
寻望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好。顺便打听一下有什么赚钱的法子。”他对黎臻的亲和力还是很有信心的。
“嗯嗯！”黎臻眨巴着眼睛看着寻望，少年比他高很多，也沉稳很多，但看上去比他大不了多少“那个，望哥，你多大了呀？你一定读了很多书吧？难道是大学生？”
寻望失笑：“我17岁，但不是大学生。我在高二考进了……”
他蓦地顿了顿。
黎臻好奇地等着他的后话。
“……pnp圆桌会。”寻望沉声说完，摇了摇头“现在它已经不存在了。我是它的最后一个成员。”
也是他被杀害的理由。
他呼吸骤然变得缓慢，长长的睫毛覆下，如被回忆从头浇到尾。
如果可以，他其实并不愿意再回想过去的一切。
因为他的人生实在荒诞又可悲。可悲到他来到这个命如草芥的世界都像一场突如其来的好运。
黎臻看出他心情不好，沉默地坐在一边陪着他。两人静静望着窗外，那淡蓝色的灯光星星点点映射着大雾，如一艘艘小船在凶猛的海浪中沉浮，正苦等着黎明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