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滚刀肉
每月二元,吴建国在城乡结合部,租了间农民房。杀鹅、去毛、烧煮、打包,一整天忙下来,至晚,几只盐水鹅就成了产品。妈妈每天给他上班准备的盒饭,正好做午餐。
问题是,他再也不能晚上准点回家了。那个时间点,正是他卖鹅的黄金时间。“妈,我向你汇报一件事。我啊,被厂里选为先进分子,每天下班了,要参加政治学习、辅导课,这段时间,我下班大概都要到十点。”
在妈妈安巧湘眼里,吴建国自幼诚实,不会撒谎,如此一说,自然相信。吴建国便有了晚上篇幅卖鹅的时间。
鹅,活买时,025-030元一斤, 一只鹅,通常有五六斤重。杀剥烧切,余下可卖之肉,通常只有35斤左右,公家熟菜店里都是07元一斤,一般人家,买半斤八两的,也就05元左右。吴建国卖065元一斤。
五分的差价,就有生意,算下来,一只鹅可以赚05-06元间,如果这天卖了四只鹅,就算大赚了,二块钱一天,一个月就是六十呀。相当于厂里七级工的工资,是自己学徒工资的四倍!
爸爸吴长命为他准备了两样东西,一,装货的玻璃框架和案板(这是他的强项);二,南京牌香烟。给香烟是几天后,吴建国准备得差不多了,这天要正式卖鹅,出门时,吴长命追出来,把两包南京牌香烟递给他。
吴建国有些愣。吴长命像是密授玄机小声道:“有人跟你过不去,特别是有人来查你,你一定要朝人家笑,把这香烟赶快拿出来——不能把一包都给,敬一支就行了。伸手不打笑脸人。记住,这很重要很重要!”
那天,吴建国望着爸爸那沧桑的脸,忽然想哭。他哆嗦着手,去撕拆香烟。爸爸是喜欢抽烟的,但难得看他抽象样的烟,他的烟,都是在街头巷尾地上捡人家丢掉的烟屁股,将余下的残烟丝剥抽出,用纸卷起。爸爸只抽这种烟。
吴建国抽出一根,递给吴长命:“爸,这烟,你抽第一根!”
吴长命将手直摇:“这怎么行,好钢要使在刀刃上,用在我这里,浪费!”
南京香烟跟随着吴建国半个月,默默睡在他口袋里。这期间,吴建国已将三轮车的三只轮子的钱赚到手了。
三轮车,成了吴建国“游击卖鹅”的最佳工具。今天在九里街,明天就到长江路,后天到古城路,然后,再转回来。
这天在东吴路,来了个干部模样的买客,不看油肥的盐水鹅,眼睛盯着吴建国,忽然大声喝问:“喂,卖鹅的!你有营业执照吗?!”
断喝的男人四十余岁,一身精干,脸色冷峻。原先摊前几个正要买鹅的人都扭过头看,其中有人喊“姚科长”。
吴建国忙冲着“姚科长”笑,喊:“科长叔叔——”边喊边忙掏香烟,抽出根南京烟,笑着递上去,“科长叔叔,您抽烟——”
“姚科长”将头扭到一边,“你少收买我——”
“哪里哪里,科长叔叔,我怎么会——”吴建国一时也不知怎么往下说,心里早有预期的,迟早会碰到这样的人这样的事,心里也有一些预案,但真的发生了,方寸还是有些乱。毕竟没遇过。
这时,那个叫这男人“姚科长”的人接腔了,“喂,姚科长,人家小伙是子把你当长辈,恭敬你,一支烟,又不是一百块钱,收什么买嘛。”
那人五十出头了,脑门冒油,一脸滚刀肉。吴建国叫了声“大伯”,把烟递给他。
那“滚刀肉”一边接过一边说,“南京牌的嘛,还说得过去。”说着烟就叼到嘴上,变戏法似地掏出只打火机来,一边自己点烟,一边从吴建国手上抽出三根,取出一根,递给“姚科长”,道:“有话先抽了烟再说。”
“姚科长”看了他一眼, 接过烟。“我还是刚才那句话,你卖鹅子,有执照吗?”
吴建国堆笑道:“正,正在申请——”
“你骗鬼哪,国家根本就不允许个人卖熟菜,个体经营,那是走资本主义道路,哄别人可以,你想骗我呀。”“姚科长”正色道。
“不是啊,科长叔叔,是这样的,我爸爸呢,是个残疾人,只有一条腿,妈妈肺结核,也没工作,下面,我还有一个妹妹两个弟弟,妹妹呢,今年刚查出来,得了白血病,她才十二岁,叔叔,我……”
吴建国苦巴巴状,眼泪似乎就要出来了(自己暗惊)。未等“姚科长”发话,边上围观人就有人说上了,“啊呀,人家小伙子年纪轻轻的,你看他长得这个样子,唐国强式的,要不是被逼,怎么可能做这个低三下四的小买卖呀。”
此人的话引来众人附和。姚科长似乎动了恻隐心,说:“靠卖这个,终究也不是个办法呀,我今天可以不管,但你以后——好啦——”说着,眼睛看着盐水鹅,说,“给我来段腿部的——”吴建国连忙哎哎地应着,拿刀切肉。
紧挨着鹅腿,一刀下去。腿部,是鹅身上肉质最鲜嫩的部位。
“姚科长”一看,露出满意之色。但他很快有了异色,因为吴建国未上秤称,未报斤两也未报价钱,直接剁切之后打包递给了他。
这怎么行!
姚科长:“你这小家伙,真的不走正道是不是,想拿这么点破鹅收买我?”
吴建国手僵住了。
都是下意识行为。吴建国设想过怎么和来查禁的公家人种种对话方式,但没有设计过要拿鹅送人。但刚才的行为就是这个目的呀。
“姚科长”随手扔了张五毛的票子,拿起鹅,哼了声就走。吴建国急忙拿了张二毛的票子追上去,说:“一条腿,不需要五毛列。”硬是把二毛钱塞给了“姚科长”。
“姚科长”态度虽坏,人不坏,这让吴建国很是感慨。
倒是那个和事佬、五十来岁的“滚刀肉”,貌似救了自己,“姚科长”走后,他就站在一旁,十分享受地抽着南京烟,等看热闹和买客都走了,才涎笑着走近吴建国。
“怎么样,小伙子,今天要不是我救你,姚科长只要动动手指头,你这些东西就要全部被没收,你如果不服,和他对着干,警察就会给你戴‘金手表’(手铐)……”
吴建国朝他敬献着笑:“那是那是,多亏了您,谢谢谢谢!”“滚刀肉”的话显然夸张了,这么,再怎么弄,只要不激烈抵抗,警察是不会来的。
“滚刀肉”嬉皮笑脸道:“那你,怎样感谢我呀。”
“这儿还有一只半鹅,还有翅膀、鹅脖、肫,你看中什么,尽管拿去下酒。”
“滚刀肉”嘿嘿乐着,目光从货架上移开,凑近吴建国,眼睛勾视着吴建国上衣口袋里的香烟。“这烟,我看你也不会抽,都孝敬我吧。”言罢,不由分说,一伸手,吴建国袋里的烟就到了他手里。
就在吴建国发愣的当口,那一只半还躺在那里的鹅,又到了他手里,“这些货,你今天是不能卖了,再卖,一定有祸事上身。我就替你消灾吧。”言罢,提着鹅叼着烟,晃悠悠地,走了。
今天,不仅一分没赚,还亏!
吴建国忽然想抽烟。
袋里已经没烟。
好在这种事,不常发生,那东吴路自打遇到“姚科长”和“滚刀肉”后,吴建国有了心理障碍,再也不去那里。老天保佑,游击卖鹅战术平平安安耍了一个多月,吴建国就把爸爸借的二百三十块还掉了。
吴建国尝到了做小买卖的甜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