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补完)
12
陆严岐说完,虞慈没有马上回应。他的道歉让她意外,千头万绪哽在喉头。
想了又想,她睁开眼睛,望着车窗玻璃上倒映出来的他的影子,轻轻说道:“你觉得这是一句道歉抵消得了?”
自从告白失败之后,虞慈发誓和过往决裂,逼着自己把陆严岐从记忆里强行删除,她不再对这个人心存幻想,也绝不因为他再掉一滴眼泪。
永远都忘不了,那天在众人的起哄和嘲笑声中,她多么窘迫和屈辱,脸红的仿佛滴血,即便是那样的场面,她也忍着没有掉眼泪。
这七年来,无数次梦到陆严岐,梦到他高高在上的样子,轻蔑的低睨她,带着不屑和施舍,“想做我的朋友,你配吗?”
“这七年来,我很多次梦到你,不是让我开心的梦,”虞慈的声音很淡,始终没有转过头去,嗓音平静,也克制,像是叙述着别人的事情那样,“陆严岐,我是真的喜欢过你,跟你告白只是单纯想告诉你,我喜欢你,我从来不期望能够和你在一起。”
“那时候就想着,如果你能接受就接受,不能接受,拒绝我也没关系,只是没想到得来的是这样一个答案。”
她这才转过头正视陆严岐。
前面是红灯路口,车子停了下来。
像是有感知一样,陆严岐也侧过了头,两人视线一接,她看见他的喉结滚了滚,似是想解释什么,虞慈撇开视线,勉强扯出了一个笑,“到前面公交站台把我放了吧,反正也不远,再过去两站路就到了。”
陆严岐家到她家不顺路。
陆严岐很明显感觉到虞慈的变化,不再是当年他认识的那个女孩。
那时候的她,天真单纯的一眼就能看出心事,满心满眼都是他,聪明如陆严岐又如何能看不出来呢,他很享受她眨着星星眼,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他的目光。
现在,她眼里的光黯然,看他的目光也不复了当初的神采,更别说什么崇拜之色,整个人很淡很淡,淡的像是没有任何情绪一样,就连刚刚明明应该是控诉他的话,也被她用极冷静平淡的语气述说着。
反而比被她斥责更加难受,和一种不知为什么而升起的怅然若失。
他们,大概是很难回到最初的样子了。
是他亲手摧毁的。
怪得了谁呢。
陆严岐没有按照虞慈说的在中途把她放下,而是直接把人送到了家门口。
秦华月因为没带钥匙,在门口边打电话边等虞慈,看见虞慈从车上下来,转眼间驾驶室的门也开了,陆严岐也跟着出来了。
匆匆和那边说了两句挂了电话,秦华月欣喜又激动道:“阿岐,是你送颜颜回来的吗?”
陆严岐礼貌的叫了声秦华月,向她解释:“晚上和颜颜吃了个饭。”
他帮虞慈隐瞒了去警局的事。
虞慈本来还担心他会说。
这点看来还是挺靠谱的。
秦华月满脸都是喜欢,和陆严岐扯着家常,陆严岐也极有耐心的应付着,虞慈全程保持沉默,背对着他俩从包里取出钥匙打开门,然后转头对秦华月说,“妈,门开了。”
她见秦华月进了屋,眼看着陆严岐也跟着要进,顺势地往前走了一步挡住在门前,语气极淡道:“时间不早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秦华月一听这话,马上扯开了虞慈,当着陆严岐的面骂她道:“你这人怎么回事,还有没有礼貌了,阿岐大老远的送你回来,也不请人家进去坐坐,还绷着张脸,跟谁欠你钱似的……”
还要再说,陆严岐打断她道:“秦姨,颜颜说的是,时间不早了,你们也早点休息,我就不打扰了,改天我再来看您吧。”
见如此,秦华月也只能作罢,很是惋惜的把陆严岐送到车边,还拉着他的手一定让他有时间来家里坐坐,一直目送着他的车消失在视野才依依不舍的回了家。
虞慈就没这么好的耐心了,早在陆严岐说要走她就直接进了屋里,更是懒得送他,对秦华月的表现也很是无语,搞得好像他才是亲生似的。
不过虞慈也早已习惯了。
一直以来,秦华月都很喜欢陆严岐。
在虞慈很小的时候,秦华月就爱跟她灌输陆严岐多优秀多优秀,陆严岐每次来她家里做客,秦华月别提多热情,很长一段时间,虞慈严重怀疑,陆严岐应该跟着她姓虞,她才是秦华月捡来的那个。
不过好在,琳姨和陆叔叔都对她挺好的,也让她心理平衡了很多。
知道秦华月一准要念她,趁秦华月还没进屋,她就火速上了楼进房间,脱衣服准备洗澡,刚放好水,秦华月就开门进来了,一顿的念,翻来覆去还是那几句话,大意就是:“妈觉得阿岐这孩子不错,你要是觉得合适就处处看,再说你看他大半夜的送你回来,准是有那意思,要不然像他这样的能有那美国时间陪你吗?”
“你不要老是没那么礼貌,我都跟你讲过几回了,要有礼貌,要保持笑容,你看看你刚才那样子多丑,怪不得到现在都没有一个男朋友……”
这可真是她的亲妈啊。
虞慈一只耳朵进另一只耳朵出的这么听着,其实也没听进去几句,也懒得去顶嘴,以她和秦华月多年的相处经验告诉她,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要顺着来,要不然秦华月能念一个晚上。
对于秦华月唠叨的事,她一概都是“行行行,好好好,我知道了”来应承,但改是绝对不会改的,建议也是绝对不会听的,糊弄过去完事。
洗完了澡,躺在床上,她什么也不想去思考,闭上眼睛迷迷糊糊就要睡着的时候突然跳出来刚才在车里陆严岐说的话。
虞慈没想到他会向她道歉。
骄傲如他,道歉这两个字从来不会出现在他的字典里。
当时听到的时候,是惊诧的。
可她却不想选择原谅。
伤害是既定的现实,岂是轻飘飘的“对不起”三个字就能将一切当做不曾发生过?
从虞慈家回来,陆严岐特意从初中母校那条路走。
自从毕业以后就没有回去过了,还记得学校附近有一家卖葱包烩的,虞慈很爱吃,老是偷偷跑出去买,那时候学校规定学生不能擅自出去,但虞慈每次出去都不会被抓,陆严岐也感到很奇怪,直到有一次正好碰到她和另外一个女生跑出去买东西吃亲眼看见才知道原来她早就贿赂好了门卫大叔。
怪不得每次走进走出都会甜甜的叫一声“叔叔好”,也会给门卫大叔带一些好吃的。
她实际上是个很皮的人,鬼点子很多,不经意间冒出来的冷笑话足以把人冻死,外人眼里的乖乖女,文静内向,但陆严岐就是知道,实际上的虞慈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样乖巧。
乖巧,更像是她的伪装外衣。
开着车,陆严岐补又想起刚才她说的话。
“你觉得这是一句道歉抵消得了?”
“陆严岐,我是真的喜欢过你。”
她扭着头,没让他看清眼里的情绪。但在她转过头来的时候,他清楚地看见了挂在睫毛上还未来得及拭干的泪珠。
他深长呼出一口气来,扯松了衣领,降下窗户,深夜的街道空无一人,放开了车速,夏风灌进车窗。
车厢里反复循环着那首《后来》,陆严岐仿佛觉得这歌词写的就是他。
年少不懂爱,任由爱飘散,时过境迁物是人非,没有人还会站在原地等着谁。
“栀子花/白花瓣/落在我蓝色百褶裙上……”
虞慈那时候也很爱穿裙子,笑起来很大声,咯咯咯的,笑的时候露出两个酒窝,虞詹行也有酒窝,但虞詹行不像她那么爱笑。
她也喜欢栀子花,白色的,有着很浓郁香味的栀子花。
以前她家的老房子下面种着几棵栀子花,矮矮的,像灌木丛似的,摘起来也不费事,每次到了花期,她都会摘几朵,把花瓣穿起带到学校,等花干了以后就做书签。
用她的话说“觉得书本都是香香的”。
到现在都还记得她说这句话的语气,甜甜的,满眼藏着星子,笑眯眯的看着他。
他很喜欢她仰头望着他,感觉她的全世界都是他,只有他。
到了家,父母都睡了,陆严岐进房间洗澡,出来之后手机里多了几条信息,他给虞慈的备注只有一个字“颜”,心不由轻轻一跳,点开看。
虞慈:“我想了很久,本来想在车上对你说的,但是当面我也怕都尴尬,就一口气发条信息给你吧。”
“如果你只是为了得到我的一句谅解,重新跑来打扰我的生活,大可不必这样,七年的时间很长很长,我也已经走出来了,这中间我们发生了很多很多事情,早已不是一个圈子里的人了,你看现在是不是连找个话题也觉得费事,你要是心里真的过意不去,就和以前一样好了,保持表面的客气就行了,至少在父母面前说的过去,也不用弄得很尴尬。”
最后一条她写道:“我们的生活,不是缺了谁不可的,你看这七年,不一样还是好好的生活着吗?你一样,我也一样,祝你以后幸福快乐,是真心的。”
陆严岐拿着手机看了许久许久。
言已至此,说再多没有任何意义。
周一虞慈上班,秋儿贼兮兮的笑道:“上次和那个警察聊的怎么样啊?”
虞慈早就忘记了那茬,收拾着桌子,随口问:“啥警察?”
秋儿还以为她不好意思承认,笑的更贼了,“不要不好意思嘛,人民警察也挺帅的哈,虽然胖了一点,但有安全感嘛,你俩是不是以前发生过啥?”
虞慈这才想起来,心里暗暗骂着这个吕正栋净说些没边的事引得别人误会,她坐下来,打开早饭餐盒,往嘴里扒拉了一筷子炒面,含糊不清道:“没啥误会。”
越是这么说越是坐实了猜测,秋儿嘿嘿嘿笑的很诡,笑的虞慈头皮发麻,但她现在肚子太饿了,一门心思干饭,没把多余的精力对付这事儿,而且这种事情也不好解释。
正好冯晚诺和何斐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见秋儿眯着眼笑的贼开心,不由问了句,“你咋回事啊,笑的春心荡漾的。”
于是秋儿绘声绘色地把那天周六晚上她俩遇到的事情讲了一遍,中间还没忘记描述了一下虞慈如何勇敢如何临危不惧,把她夸的像个女英雄似的,夸的她脸都红了,低声说了句,“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
秋儿正说到激情处,没管虞慈,继续说着,“关键时刻来了!我们刚要出来,后面来了个警察,开口就叫小慈的名字,而且!他还知道小慈的小名,叫颜颜对吧?”
虞慈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边低着头扒面,轻轻嗯了声。
秋儿继续绘声绘色的描述:“再然后那个警察让我先走了,说和小慈还有一些私人问题需要解决。”
“那你走了没?”何斐问。
秋儿:“那肯定走了呀,毕竟人家是警察叔叔,谁没事喜欢被人民警察训话的。”
冯晚诺适时插了一句:“你确定是训话,不是别的什么?”
“什么别的什么?我那么单纯,怎么会懂!”秋儿故意这么说。
虞慈被她们调侃的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这时候何斐说道:“我说真的,小慈你要是觉得合适,确实可以谈一下,警察这工作也不错,我有个小姐妹就找了个警察,不过听她说也是聚少离多,有时候难免还会提心吊胆。”
秋儿道:“这要看岗位的,也不是每个岗位都有风险,而且谈谈恋爱的话,也不要有那么大的压力。”
虞慈终于吃完了,把餐盒收拾干净,说道:“你们误会了,我和他是有点私人问题,但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他们说话的时候,冯晚诺没插几句,她是工作狂,一坐下就开始忙了起来,中间打了两个电话,打完以后对虞慈说道:“小慈,季青今天请假,你到仓库代一下她的班。”
虞慈楞了楞,秋儿问道:“季青怎么了?”
冯晚诺:“她爸住院了。”
何斐道:“仓库的工作多累人啊,让小慈去代班是经理的意思吗?”
冯晚诺:“是我的意思。”
她看了看虞慈,“去锻炼一下吧。”
虞慈向来对冯晚诺是很信任的,没有任何别的想法,点了点头,答应下来。
在冯晚诺看过来的眼神后,虞慈没有马上明白过来那其中包含的意思,直到收拾好东西走出办公室,她才突然意识到冯晚诺之所以让她去活多又累的仓库代季青的班,有什么用意了。
冯晚诺是很认真悉心栽培她的,公司里有眼睛的全都这么说,也经过这半个多月时间来,虞慈对冯晚诺以前的经历也听说过一些,有些是同事八卦的时候说的,也有些是冯晚诺自己说的。
做销售的,最重要的是嘴皮子,冯晚诺是很会说话的,每一句话都像掉落在虞慈的心坎上,在她身上,虞慈学到了很多,不仅是工作上的,还有生活和做人上的。
冯晚诺干这行也很久,从最早的基层开始干,她大学毕业后进的一家单位,当时在仓库就干了两年,全都是最重最累的活儿,那时候也想过要跑,后来发生了一些事就也坚持了下来,再后来她跟着的那个主管跳出来自己创业,带走了冯晚诺以及其他几个骨干,他们硬生生把一个公司从无到有,什么都干,什么苦都吃,也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用冯晚诺的话说就是“都是被逼梁山没办法”。
人都是被逼出来的。
通过去仓库工作,让虞慈学的比一般新人都要快,其实她心里还是挺开心的,临走前还对冯晚诺傻兮兮的笑:“太好了,晚姐,我又能学到新的东西了。”
冯晚诺笑道:“你心态真好,要是换个别人可不这么想。”
虞慈没多想的问:“怎么会呢?”
“不是每个人都和你这样心无杂念的,新人刚到公司急于找到自己的位置,也不容易静下心来,仓库工作又累,没人愿意老是往那跑,你看我把你叫去仓库代班,换个人可能会觉得我是故意为难,说不定心里还有点小别扭。”
虞慈明白了,她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两个酒窝很乖巧,甜甜的,“因为我相信师父肯定是为我好的,不会多想。”
她确实是个不太会多想的人,刚到公司那会儿,冯晚诺私底下就跟她说了:“在一个公司上班难免会有摩擦,办公室也好,科室也好,你要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一定要说出来,我能替你解决的,都会替你摆平。”
也正是因为冯晚诺的话,让虞慈心里有了一份安定感。
之后出了几件事,冯晚诺也确实是这么在做的,更让她对冯晚诺全心的信任。
信任就是这样,至少在虞慈这里,它就是这样,只要她相信的,就不会怀疑,可往往越是这样的人,被感情背叛,也越容易受伤。
可她偏偏就是死心不改。
一头撞到南墙,头破血流,问她下次撞不撞了,点点头,如果遇到了的话,还是会撞。
永远不吸取教训。
再后来,虞慈知道为什么觉得跟冯晚诺那么投缘,因为冯晚诺也是一样的人,甚至也有和她差不多的感情经历。
正应正了一个道理,往往那些投缘的人都有着相似的性格。
她是这样,冯晚诺也是这样。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虞慈跟仓库那边的师傅们都混的很熟了,都是特别可爱的人,看到她去都很开心,还会在忙碌的工作间隙逗她玩。
季青平常的工作就是清点单据和货物,收发快递和物流,打印凭证,还要提醒师傅们不要忘记发货,所有的货物都要经过她这里把关才行,看着简单,实际上是非常琐碎且麻烦的,而且还要和各个仓库的师傅们关系保持好,这样的话他们在打包的时候还会帮不少忙,所以也是很培养情商和交际能力的。
这些师傅们四五十岁上下,小的也有三十几岁,最高的学历是高中文化,人是很糙的,但都是很可爱也很好的人,很接地气。
虞慈喜欢和他们聊天逗趣,光听他们在那插科打诨她都能笑的前俯后仰的,有一个师傅叫赵叔,脾气不太好,却最爱逗她,瞧她又在那里笑了,就说:“丫头,你怎么这么爱笑。”
虞慈乐的眉开眼笑的,“那还不是你们说的话好笑,把我笑的活儿都干不好了。”
点货的时候,因为货架高,货也很重,赵叔会自己爬上去,戴个老花眼镜在上面把数据报下来,虞慈就站在底下拿着个文件夹记录。
有时候东西太重了,宣哥看到会帮她一样一样挪开,方便她看。因为快递要称重,所以称重也是虞慈的工作,宣哥会在打包的时候帮她把称重一块儿弄了,然后直接报给她,省了她好多力气。
一天的活儿虽然很累,好几个仓库之间跑来跑去的,饿的她能吃下一头牛,可一点也不觉得苦,还挺开心的,一整天下来看着他们在那耍贫,帮了她很多很多忙,虞慈很开心也很感恩,那种感觉怎么说呢,因为这些可爱的热心肠的人,虽然大家普通也平凡,可每个人都在自己的岗位踏实努力工作,让人感动的不得了,就觉得这世界一切都很美好,看谁都可爱。
大概用一个词语概括就是——平凡却伟大。
就比如赵叔的手拉伤了,听说他昨天就休息了半天,下午从医院回来就赶来了,仓库里不能少了他,同事之间也很照顾他,不让他拿太重的东西,但看到虞慈小小瘦弱的个子在那里拖箱子,他还是二话不说走过来帮她把箱子抬到地上。
还有很多很多类似这样点点滴滴的小事,也许在别人眼里,这是很小很小的微不足道的事情,可虞慈内心的感受却是非常震撼和强烈的,就好像一种说不清楚的力量在推着她往前走。
在告诉她,在生活和苦难面前,人是可以变得很强大也很温柔的,就像她遇见的这些可爱的人们一样。
而她曾经遇到的那些事情,曾一度让她觉得是折磨的,甚至走不出来的阴影,真的算不了什么。
是她太脆弱了。
快下班了,虞慈把一天的工作做了个总结,然后把交接的一些内容发给季青,听到赵叔在后面喊她:“妮儿——”
赵叔是个正宗的东北人,一口大碴子味,老喜欢这么叫她,特别亲切。
“诶——”她眼睛盯着手机屏幕在上面打字,想也没想的应道。
“一块儿撸串去。”回答她的是另外一个声音,她认出来是宣哥。
虞慈正忙着,听到声音,顿了顿,放下手机转过头去,嘴角的笑意扬高着,转头就接上了宣哥的眼睛。
他也在朝着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