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山村喜事（三）
灯笼光昏黄的灯光下，明川只看到无数双黑洞洞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明川看不清他们的表情，但是却能清晰看见那些黑洞洞的双眼，红色灯笼的光芒照射下，如同伸出一只手，几乎要过来掐住明川的咽喉。
明川“嗬”得一声，但突然又回过神来，紧紧捂住自己的嘴，退后一步，不敢出声。明川的脚早已冻得没有知觉，这一步退得他差点坐在地上，要不是徐恒之一把拉住他，他估计要摔个大屁股墩儿。
明川僵硬着脖子转过头，徐恒之垂眼看了看他，明川抬起手指，指尖还在颤抖，他指着门内，不用多说，徐恒之就跨上前，从门缝看进去，只片刻，他就双眉紧皱地看向明川，明川重新走上前，从门缝看进去，本来心里做好了准备工作，但是门内的一切让他迷惑不已——里面的人还是那样无声地觥筹交错，似乎刚才看过来的那一幕只是明川的错觉。
明川不相信自己刚才看到的是幻觉，那些黑洞洞的眼睛盯着他，令他人毛骨悚然的感觉都尚未消失，即便现在眼前没有这一幕，但他仍相信自己刚才看到的。所以他沉声对徐恒之解释道：“刚才，那些人全部齐齐看向我，黑洞洞的双眼，瞪着我看。”
徐恒之看了他一眼，又重新看了几眼门内的一切，即便没有看到明川所说的景象，徐恒之还是如过去一样，对明川所说没有丝毫怀疑，当机立断下了决定：“我们离开这里。”
两人十分有默契地一前一后，沿着院子墙往宅子后方走去。此时此刻，这里一片寂静，这样的黑夜里，没有一点声音的环境，甚至让明川感到一点耳鸣。
天地之间，明川突然感觉在这个世界里，除了天上那一轮明月以外，就只有他和徐恒之两人，没有其他。耳边唯一传来的声音，只有两人踩在泥土上沙沙的脚步声。
乡村夜间，绝不可能会如此安静，明川的奶奶就住在乡下，他时常会去陪她。他记得那些在乡村的睡梦，伴随着虫鸣鸟叫，还有犬吠声，寂静无声绝不属于乡村的夜晚。哪怕是在这样的冬日肃杀的气温里，就算田间的昆虫和树上的鸟儿，停止了聒噪，但狗叫声还有一些躲藏在田野里的动物啼叫声，在乡村这样的环境里，绝对是避免不了的。
而这个村子，安静仿佛不在人间，别说任何动物的声音，明川甚至敢说，他没有听到任何活物的声音，无论动物还是人类。
太安静了，明川紧紧跟着徐恒之，他甚至不敢回头。明川一直觉得身后有种诡异的被跟踪的感觉，无数次明川都在脑海里幻想，那些可怕的有着黑洞洞双眼的宾客是不是跟在自己身后，就如同他们喝喜酒那边无声无息，自己和前面的徐恒之根本无法察觉。明川后背起了一身汗，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他不敢回头查看，只敢一遍遍看着自己脚下的倒影——这有自己和徐恒之，没有第三人。
又走了一段路，明川这才发现，红色灯笼不知何时消失了。眼前的一切变得更加昏暗，明川只能依靠月光，分辨脚下的路，他伸出左手扶住院子墙上，右手还抱着那包食物，边摸索边往前走。
这条路可能很长，也可能很短，明川完全失去了对时间和距离的感知。往前走，似乎已经变成了一个机械动作，他脑子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有想，只想尽力忽略身后的那种诡异感觉。
突然，一个熟悉的东西，进入明川的视野，他心中一凉。
红灯笼。
眼前又出现了红灯笼，挂在院子墙上，随着夜晚的那一丝微风，轻轻地摆动。徐恒之回过头看向，两人对视一眼，顿感不妙，两人快步走了几步。
果然，熟悉大门仍然保持着虚掩的状态，上面的挂着一盏熄了的红灯笼……
心里的猜测被证实后，明川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不知不觉，两人竟然绕着宅子走了一整圈。
“侧门和后门呢？！没有？”明川问道，明川奶奶的那个老宅，连院子都没有，尚且有前后门，方便挑水砍柴，喂猪养鸡，这宅子比明川奶奶的房子大得多，怎么只有这一扇不方便的厚重大门呢？
明川看向徐恒之，他正蹲在地上对比两人的脚印，明川没有去打扰，只抹了抹头上沁出的细细汗珠——这一路走下来，明川看上去更为狼狈，他穿着湿透的鞋和裤脚，身上的红衣也在奔波中蹭上了一片片脏污，裤腿在刚才烧纸人的时候，已经烧得黢黑，这写黑灰又被他不小心抹在脸上。
徐恒之看了片刻，沉着脸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灰，没有说话。明川猜测脚印应该没有出问题，所以徐恒之还算冷静。徐恒之开口问明川：“你觉得这个院子应该有后门侧门吗？”明川点点头，他看出来徐恒之似乎对农村的房子不太了解，所以跟他讲了自己奶奶的房子。
徐恒之想了想，询问道：“那我们往后院走？有门我们就进，没有我们就从后院翻过去吧？”
明川应是，于是两人又绕着院子墙出发了。这次一出发，明川伸出手一直摸着院子墙，如果途中有门，绝对不会被他错过。刚才明川一直只顾注意脚下的路，这次，明川每走几步，都会抬起头看看院子墙。就这样没走多远，明川立刻发现了问题。
虽然现在夜色太黑，挂在院子墙上的都是些红色小灯笼，照明范围实在有限，明川还是发现了不对劲。他眼前的墙上，似乎有什么印记。明川刚开始以为是什么特意画上去的图形，毕竟他一眼看过去，发现这些印记不止一两个。但是等他靠近仔细端详，却发现这并不是任何画上去的图形。每一个印子，都是一枚小小的手印。
“徐恒之！！！”徐恒之本来领先几步，听到明川的声音，立刻回头，他走到明川身边，低头一看，也看到了那些手印。
“这里怎么会有小孩的手印？”明川不解，他靠近摸了摸一个手印，不知道是用什么颜料印上去的，摸起来似乎能搓一下一些碎屑。
徐恒之伸出手比量了一下，说：“看大小，是婴儿，最多一岁上下。”
一岁？明川打量了一下这个手印的高度，高于一米，至少有一米二以上，一岁的孩子绝对不可能摸到这样的高度。以前这里有什么可以踩的东西，让他可以摸这么高吗？
明川仔细看这些手印，以前的每个手印都有些微不同，所以这的确是个孩子印上去的，并不是什么印章类的东西留下的印记。徐恒之快速的前后检查了一下，他走过来，低声跟明川说道：“前后都有，已经连城一串了。”明川正想说话，却被突如其来的一股恐惧感，狠狠捏住心脏，他深深吸了两口气，都无法从这种绝望中挣脱，徐恒之马上就发现了他的不对，上前拉住他，问：“怎么了？”明川喘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道：“不知道，我突然就觉得有什么很可怕的东西盯着我……感觉我马上要被什么怪物杀死一样……”
明川苍白着脸，看着徐恒之，徐恒之皱眉前后检查了一下，突然，他发现徐恒之表情大变，似乎是察觉了什么。徐恒之拉起明川就走，明川边走边颤着声音问：“恒之，怎么了？”
“那个手印不对劲。”徐恒之一边快速走着，一边说道。
明川也知道那手印不对劲，但是徐恒之一直以来面对危险都很沉静，究竟是发现了什么让他突然紧张起来……
徐恒之一边走一边解释道：“那个手印是横着的。”
明川正想问什么是横着，突然脑中灵光一闪，他明白了。那些手印是指尖朝右，手掌朝左，和地面是平行的。一岁的孩子站在地上，的确是摸不到这么高的地方，但是如果这孩子是趴在墙上呢？
明川感到心里一阵恶寒，这种恐惧感如同冰水一般灌满了明川的全身。明川全身忍不住颤抖：这个手印什么时候出现的？之前有吗？还是一直跟在自己身后？难道自己扶着墙壁在前面走，后面就有一个不知道从何而来，又如何趴在墙上的婴儿，跟在自己身后，默默爬行，而自己和徐恒之对这一点却浑然不知……他不敢细想，刚才在自己一步一步在前面走的时候，那个婴儿，就在后面一步一步跟在后面爬行……是不是要趁自己不注意的时候，伸出他那双冰冷带着血腥味的双手呢？
明川突然想到，刚才那在昏暗烛光下的手印，是不是就是血印上的，血液在干枯的情况下，也会掉下那些碎屑。
明川这才明白为什么刚才徐恒之脸色大变，自己和徐恒之两人在明处，而那留下手印的婴儿却不知躲在何处……自己手上也没有什么可以防身的，明川甚至不知道，如果那个婴儿现在朝自己攻击，自己应该怎么逃脱……
两人在黑夜中急速奔跑，这片寂静的空间里，只有两人急速的脚步声和喘气声。
跑着跑着，院子墙上居然出现了一扇门，门洞打开，仿佛一张大口迎着明川和徐恒之进去——这就是刚才他们怎么寻也寻不到的侧门。
明川正在犹豫究竟要不要进去，但徐恒之却没有半点犹豫，拉着他就冲了进去。一进门就是几个黑洞洞的房门，大概是后院的宅子，两人来不及仔细检查，只能循着红色的灯笼，往正院走。这时，明川又感到一股难以明说的怪异感，这种感觉在刚才的宅子里也出现过。明川不敢忽略自己的感觉，立刻说给徐恒之听，但是这个感觉太过于抽象，两人四周转了转，也没有发现什么不对。
毕竟明川不太了解这种院子的结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明川却总觉得这里和他的常识严重相悖。但是现在没有线索，明川和徐恒之只能在作罢，打算等天亮了，再来这里探寻一番。
顺着红灯笼，两人很快就找到了新房，新房跟别的屋子不一样，红灯笼红彩带，一眼就能认出。
两人没敢直接穿过院子，到达新房，而是沿着墙四处躲避，这才到达新房的窗子前。徐恒之推开窗户，明川看到一个顶着红盖头的穿着红衣的人坐在床上，和刚才的自己一样。徐恒之做了个手势，让明川在外面等他，便利落地单手撑着窗框跃了进去，然后小声地说：“我们是来救你的，走吧。”
坐在床上的人坐着一动不动，仿佛听不见徐恒之的话，也没有丝毫见到有人来营救的喜悦感。徐恒之见人没有反应，也不傻等，直接走过去靠近，又说了一遍，但是奇怪的是，那个人影仍然是一动不动。
明川看着那呆坐着的身影，隐隐觉得不对，正常人陷入这样的困境，不可能还这样坐着没有反应。徐恒之也察觉到了，他走过去一把扯下红盖头，从明川的角度，只能看到盖头下是个扎马尾辫的姑娘，垂着头，看不清她的表情，仍然坐着不动。
徐恒之退后两步，扫视一圈整个房间，伸手拿过放吃食的桌子上的一双筷子做武器，又重新走近那个马尾辫，推了一把个姑娘的肩膀。这一用力，刚才还垂头坐着的姑娘仿佛全身无力，身体软软往后面倒下。
人倒在床上也没有任何动静，隔着架子床上的红纱，明川看不见床上的人，但是他看到徐恒之脸色大变，似乎是看到了惊人的画面。他转身就冲过来，跳出窗子，拉着明川的手，喝道：“快，快跑！！！”
明川被徐恒之的态度吓了一跳，但是身体的本能反应还是让他听从了徐恒之的话，跟着他快速跑起来，徐恒之一边跑一边说：“那个女人，是个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