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居民楼（八）
“磕哒——哒——哒——哒——”
被四面八方的水滴声层层包围的明川，还没从这无边的恐惧中挣脱，紧绷的神经又被另一种突如其来的声音穿透。
是弹珠声。
空洞的弹珠声在明川头顶响起。
是的，弹珠声，这声音明川在平时生活中听到过无数次，在现实世界里，无论是建筑材料的热胀冷缩或者是霉菌的活动，虽然到如今都没有确切的结论，但是明川可以肯定，这不是什么鬼魂灵异事件。但是这里不一样，这里是境。他不敢确定，毕竟这里的一切都无法按常理解释，包括这无法解释的水声。
“哒……哒……哒……”
“哒……哒……哒……”
……
弹珠声一声接着一声，如果这是因为小孩在玩弹珠，明川毫不怀疑楼上至少有八个调皮的熊孩子。
一声声弹珠声和水滴声把明川困在一个无形的牢笼之中，明川仿佛蛛网中间的挣扎的虫豸，虽然现在并没有看到任何人或者鬼，但是明川仍然能敏锐地感觉到危险正在一步一步靠近。
极度紧张的情绪控制下，明川开始无法控制得全身颤抖，正在此刻——
“嘻嘻嘻嘻……”
一声天真无邪的清脆笑声耳边响起，这声音很是动听，但是却仿佛利刃般从明川的耳朵里刺了进去。明川狠狠抖了一下，心跳如擂鼓，他僵硬着脖子，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转过头。
这声音太近了，仿佛是一个小女孩贴着明川的耳朵发出的笑声，明川在转头之前，已经在心里做好了准备，他幻想过无数可怕的恐怖场景出现在自己眼前。但是眼前却是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即便如此，明川并没有松懈精神，他忍不住捏紧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慢慢向门的方向移动自己的位置。
明川等了好一会儿，眼前什么都没有出现。但短暂的平静只是为了掩盖更大的浪潮，正当明川心里稍微放松的时候，他捏着的拳头突然被一只冰凉的小手用力拉了一下。
手很小，但是力气却很大，冰凉的小手得如同冬天的铁一般，明川想忽略都忽略不了。明川突然爆发的力量使他用力甩开这只手，两步跨到洗手间门处，背靠在墙上，紧张地环视整个空间，最终才发现，在蹲坑旁边，灯光下的照射下竟然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模模糊糊的影子——是个孩子。
明川大脑空白了一瞬间，他并没有尖叫，可能是过于脱离常识的场景，让他整个人都僵硬了。等回过神来，明川发觉自己后背已经湿透了，头上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淌，他缓缓动了动自己愈发僵硬的双腿，想尽量离这个影子远一点，但是背后就是门——他已经无路可退了。
可能只是眨眼的瞬间，那个原本模糊的影子变得清晰了一些，原本低着头的影子慢慢抬起头，虽然仍然看不清楚五官，明川却能清楚感受到这个影子死死盯着自己。
“是……安……安安吗？”明川咽了口口水，颤着声音猜测道。但是那个模模糊糊的人影对于明川的问题没有任何反应。当明川开始怀疑自己这个行为会不会过于愚蠢之时，那个影子却突然往前飘了一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明川心脏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他以为影子要扑上来，心里盘算了一下有什么方法可以逃脱，但是无论怎么看被关在厕所的自己都是死路一条。明川背靠厕所门，摸着门上的凸起的花纹，脑子里幻想着自己会像赵明一样如何凄惨的被人发现尸体，双腿发抖得快要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
但眼前的影子在前进了几步之后，并像明川想象得那样如恐怖片里一样直接冲过来一个贴脸杀，停在那儿又没有了任何动作。这时，明川听到了门外的动静，应该是徐恒之回来了，厕所门立刻传来捣鼓的声音和动静，他还听到了外面孙小雨和声音，两人压着声音在小声讨论着什么。明川立刻用贴着门的手轻轻敲了敲，他不敢动作太大，生怕惊动到眼前的影子。
徐恒之的声音透过门板立刻传了过来：“哥？”
明川看着眼前模糊的人影，嗓子发紧，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有个影子……在厕所……可能是……安安……”
门外的人没有停下手下的动作，反而变得有点着急，思考了一会儿，才说：“哥，不要乱动，我很快就进来。”孙小雨也在旁边说：“明川，尽量离它远一点，我们想办法开门。”
明川的身体紧紧贴着门，不敢乱动一点，他听到孙小雨的脚步声，徐恒之还在用力撬。明川舔了舔嘴唇，任谁和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共处一室，都会吓破胆，明川自认为自己已经很冷静了。
明川一直盯着影子，不敢眨眼，他惊讶地发现，这个影子越来越清晰。不，已经不能称之为影子了，眼前已经是一个真实的人了……也许不是人吧。明川一下就能认出这个影子果然是之前在资料上看到的安安。
虽然安安才三岁，但是眼前这个安安却完全没有小孩子该有的天真无邪，她那张稚嫩的脸上挂着僵硬死气沉沉的笑，双眼里写满明显的恨意。她死死盯着明川，又往前走了两步。明川颤着声音又敲了敲门：“徐……徐恒之，她……她过来了！”
徐恒之没有犹豫，马上道：“哥，问她，想要什么！”
明川愣了一下马上就明白了徐恒之的意思，之前孙小雨说过，要破境就要完成目标的愿望。果然安安就是目标吗。于是他不再犹豫，立刻问道：“安安，你想要什么？”
安安没有回答明川的问题，仍然是死死盯着明川，抬脚又往前走了一步。此刻，明川已经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他有些疑心是自己说的她没有听懂，于是他又一次扬声问道：“安安，告诉叔叔，你想要什么？”
安安微微扬起惨白的脸，这张脸在灯光的照射下，泛着点奇异的土色。安安看了明川片刻，突然抬起双手，摆出要抱抱的姿势，收起了刚才诡异的笑容，突然哭了起来，泪珠大颗大颗顺着脸颊滑下，突然就变成一个普通孩子的模样，但是即便这样，明川还是不敢靠近她一点。正在这时，模糊且沙哑的声音从天花板传来：“叔叔，安安好疼啊……”
安安没有张嘴，这声音不是从安安嘴里发出的，这缥缈沙哑的声音在昏暗的厕所里显得格外恐怖。明川汗湿的衣服如同一层冰一样贴在身上。他舔了舔自己干燥的嘴唇，过了好一会儿才哑着声音小声道：“叔叔知道了，安安乖，安安告诉叔叔，你想要什么？”
徐恒之应该是听到了屋内的动静，开始喊孙小雨帮忙，孩子们应该也醒了，外面乱成一团。明川却无心注意门外的动静，他只看着眼前的安安，不敢错过她的一点动作。
安安突然又变了脸，刚才的哭声仿佛只是错觉。“嘻嘻嘻嘻……”她又笑了起来，重新挂上了刚才那张诡异的笑脸，笑着笑着，她的双眼流出了鲜血，鼻子和嘴也不例外，连耳朵也开始往外流血。
刚才还干干净净的一张脸，现在满是鲜血，甚至除了五官以外，额头鬓角……到处都开始往外渗血，小脸上已经满是血痕。安安收起了，满是鲜血的脸上挂着空洞的表情，直勾勾望着自己。
王安安微微歪了歪头，看着明川，转过身用力捶门，大喊：“徐恒之！！！徐恒之！！！救命啊！！！救救我！！！”他还来不及察觉徐恒之的反应，就听到身后有什么动静，他一转头，刚好看到王安安身影一闪，一张恐怖的脸直接凑在明川眼前。这过于恐怖的画面让明川顿时双眼一黑，他以为自己会晕过去，但是没有，他只是重重跌在地上，这摔在地上的疼痛感马上又拉回了他的理智，王安安的脸仍然就在眼前。
明川张开嘴想要尖叫，但是却叫不出来，明川仿佛失去了自己的声音，他也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和四肢。
此刻，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王安安张开嘴，黑洞洞的嘴里喷涌而出一股很浓的血腥味，但是却看不到牙齿和舌头。王安安嘶哑怨毒的声音从天花板上再次传来，一个字一个字道：“我……不……甘……心……凭什么……他们……没事……我……要……那些……孩子……跟我一样……疼……”
安安瞪着流着血泪的眼睛，越来越近，明川被她压迫得已经没办法呼吸，他张大了嘴，但是仍然感觉窒息到快要晕厥，此时此刻他以为自己就要交代在这里了……突然，徐恒之的声音传来：“哥，躲开！！”
完全就是身体的本能反应，明川侧着身体倒下，身后的门伴随着巨响被破坏，明川还来不及反应发生什么事，就看到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手里被薅住的正是在不停挣扎的安安。明川还来不及惊讶，就见安安张嘴就要朝徐恒之的手咬下去，徐恒之一把甩开安安，安安并没有被甩飞，而是贴在天花板上。明川眼见着能看到安安不甘不愿地慢慢又变成一团模糊的影子，然后慢慢消失了。
他转头一看，厕所门彻底报废了，斜斜歪歪挂在门框上，孙小雨从门外冲过来关心地问他怎么样了，还想把他拉起来。明川伸手借了几次力，都没有站起来，腿完全软了，一点力气都没有，明川尴尬地笑笑，这时徐恒之走过来，一把把明川抱了起来，虽然有点不太好意思，但是明川没有拒绝，不然自己真的很难离开这块厕所的地板……
等明川窝在旧沙发上，才醒悟到，原来自己真的死里逃生了……
孩子们都过来了，几个年纪小的女孩正在哭，估计也被刚才的动静吓坏了。孙小雨在一旁哄几个孩子，大点儿的杨宁还很贴心的给明川递过来一瓶水，明川喝了口水，才慢悠悠地张嘴对徐恒之道：“我真没想到，你驱鬼的方式居然是物理驱鬼。”
徐恒之本来皱眉看着虚弱的明川，听到这句话，见他还有力气开玩笑，脸色稍微好了一点，挑眉轻笑一声：“哥，我是警察，不是道士。”
明川沉默了，他又想起那扇支离破碎的门：“我还没想到门居然是踹开的……”
徐恒之把压缩毛巾泡水后递给明川，无奈道：“这可不是随便踹开的，这种被“东西”封住的门，我们的经验就是一定要用特殊的工具先撬开一个口，不然就算是调个挖机过来，都撞不开这扇门。”
明川恍然大悟。徐恒之见明川脸色仍然很难看，关心道：“哥，有没有受伤”
明川摇摇头，他感觉到刚才失去知觉的四肢都慢慢找回了力气：“没事，刚才就是吓到了。”徐恒之点点头，问：“刚才怎么回事？”
明川沉默了好一会儿，刚才见到的那些对他过于有冲击力，他现在只要回想起刚才的那些场景，都感觉太阳穴快要爆炸一般的头疼。但是他没有拒绝回想，因为他知道刚才的事情性质很严重，这关系到他们能不能安全地离开境，所以强忍着呕吐的感觉，详细讲了刚才的“撞鬼”事件，又说了安安的愿望。
当徐恒之听到安安想要其他孩子们都跟她一个下场以后，表情立刻变得很难看。这个愿望的确是过于可怕，明川见徐恒之没有说话，犹豫了一下，问道：“这种愿望我们也要满足她？”
徐恒之皱眉说道：“不会。现在还不能确定她就是目标，即便她是，这种愿望我们也不可能满足她。你先休息一会儿，我给你拿点吃的，一会儿我要跟王队汇报这件事。”
明川摇摇头，他现在没有胃口，鼻尖仍然残留着刚才恶心的血腥味，吃不下任何东西，但是却在心里松了一口气，还好不用真的去伤害那些孩子。明川想了想，还是把心里的疑问问出口：“不过，你们不是说这里面的人都是目标创造出来的吗？那这些孩子也不是真人吧？”
徐恒之还没有开口，就看抱着孩子的孙小雨在旁边轻声道：“你说的对，那些都不是真的人，但是我们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