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按比试规则,只要把人击出场外,便定输赢。
宁琅此行醉翁之意不在酒,她对名次并不挂心,只是为了见一个人而来,其实放个水,把人打到台下就够了。
上场之前,宁琅本来也是如此打算的。
可上了场之后,看到活蹦乱跳的,她记忆里死气沉沉的那颗脑袋充满了生气,满脸纠结着“我到底是让一让凡人师妹好还是不让她好到底哪一个对她更好”的男剑修,她改了主意。
宁琅可以放水。
但一心杀死修士的妖魔不会谦让他,他们甚至会变成凡人的小孩、拟出修士熟人的样貌骗人,想尽一切办法削弱修士的战斗力,寻找漏洞破绽,然后一击必杀。
就像砍掉了男剑修的脑袋那样。
宁琅知道宗门比试不可与魔的对战相提并论,但前世的一幕幕近在眼前,恍然仅仅是发生在昨日的事,让她无法不将每一场比试,皆当做付之生死的战斗。
宁琅的思绪飘出很远,直到主持比试的高阶弟子大声宣告了她的胜利后,意识才回了笼,从遥远的曾经回到当下。
此时,当高阶弟子的话音落下,比武台、看台上仍鸦雀无声,一片死寂,维持在众人目睹男剑修被宁琅一击击溃后的震惊。
实在太出乎意料了。
震惊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不是没有设想过宁琅以弱胜强,但绝不会是这般轻易,连一番苦战也没有经历,只如刀切豆腐般地解决了对手。
而且只靠一击。
堪称吊打。
盯着倒在台上一动不动的男剑修,所有人都觉得自己在做梦,又忍不住试探起宁琅目前的修为。
可无论试探多少次,得到的结果还是同样。
虽有灵力萦绕周身,助她一二,但绝不是她本人的灵力。
她仍是个凡人。
尚未入道。
这时,有人打破了诡异的寂静。
只见主持比试的高阶弟子皱起眉头,不悦地望向宁琅,开口指责。
“你过了。”
宁琅一出手,他就觉得她战斗风格老练,实战经验丰富,是站在凡人尖端上的尖端上的存在。
轻敌的男剑修、甚至一般的年轻修士皆不会是她的对手,她绝对有能力把度控制到点到为止。
他不是不能理解宁琅想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但——
高阶弟子扫过正被医修弟子抬到担架上、完全失去了意识的伤者,在心里补充四字:杀心过重。
见宁琅被指责,暴躁的体修师兄第一个坐不住了,他猛地从座位上窜了起来,指着高阶弟子的脑袋,质问他:“你是不是玩不起?玩不起就不要玩——”
话未说完,暴躁师兄被另一个体修大汉按了回去。
他对暴躁师兄耳语,提醒他:“师妹确实有点过了。”
暴躁师兄不服气。
他真不知道宁师妹到底哪里过了?
像他们这种修体的,把人打得粉身碎骨,徒手捏爆脑袋不都是常事吗?现在不就把人打昏了,算个鸟?
暴躁师兄神色怏怏。
他是个受不了气的人,身体被同门摁住了,嘴巴则大声嚷嚷起来,像是在说给台上的高阶弟子听:“过了怎么了?比试较量本来就常有意外——”
这次的话又没说完。
按住他的体修师兄狠狠地给他后脑勺来了一下。
“傻逼,别张扬,赶紧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没看到掌门峰主那块的观战席有人往这边看了吗?你想师妹被罚吗?”
暴躁师兄开始慌神:“可、可是师妹又没做错啊……”
“我们隐门虽不是仁宗,但也讲究弟子之间和睦融洽,团结互助。宁师妹一上来就下了个狠手,觉得她过了也是正常的。”
暴躁师兄:“……”
这算什么?所以我宁师妹太强也是错?
暴躁师兄越听越气:“我不管,师妹没有做错就是没有做错。她要是被罚,我不会坐视不理的。”
说完,他重重地哼出了口气,跟头喷气的牛似的,接着给了台上的宁琅一个“师妹别慌师兄站在你这边是支持你的”眼神。
全场就暴躁师兄一个人在喊,宁琅自是注意到了他的小眼神。
忍住笑,她转首对高阶弟子解释:“他还活着。”
高阶弟子:“也过了。”
宁琅:“这是轻敌要吃的苦。如果不是在比试,而是在实战,他已经死了。”
“但现在只是宗门内部的比试。”
“可永远不会只是宗门内部的比试。”
见两人就这么呛上了,出于和宁琅的交情,有人忍不住要来打圆场。
高阶弟子望向本正指挥救助受伤男剑修,现却朝他走来的一位女修士,抬手,略微垂首,恭敬地称呼:“颜师姐。”
是未来弘峰峰主的医修师姐,颜翩翩,颜师姐。
她来当和事佬:“人没有出大事,不算重伤。这事便算了,宁师妹她也不是故意的。”
宁琅:“不,师姐,我是故意的。”
医修师姐:“……”
闭嘴吧你!快给我少说一句!没看到我在努力帮你善后吗?
接收到颜翩翩的死亡预警信号,宁琅默了默,觉得为了赢得争论而失去最佳后勤实在不太划算,便低了头,却没有认错。
宁琅:“等他醒后,我会去亲自登门慰问。”
顺便鼓励一下他好好修炼,传授他一点保护脖子脑袋的小妙招。
高阶弟子自是看穿了宁琅的小把戏,冷哼一声,不再纠缠于此,只沉声道:“我会关注你。”
说完便走了,继续跟日程去主持下一场比试。
同场的颜翩翩也听到了那句话,不由给宁琅抛出一个你好自为之的眼神。
“你完了,他也在比试名单里,是个法修,挺强的,有摘得头名的实力,你最好祈祷自己不要碰上他。”
宁琅:“……”
就,怎么说呢?祈祷是不可能祈祷的。既然是个强手,那还是挺想打打看的。而且既然不喜欢她,那想必是绝对不会对她放水的。
……
本次的宗门比试一共有五百余名年轻一辈的弟子报名参加,经过第一场比试后,筛去一半,剩两百余名,比试继续。
宁琅也迎上了第二场比试的对手。
是一名女修士,是器修,却不修剑,手里拿着根鞭子。
两人上场,宁琅正思量着要不要说上点什么话,让对方不要看轻比试,不要看轻她,最好是当成生死决斗来较量时,持鞭的女修率先开口了。
她对宁琅笑得爽朗:“不必有压力,你想怎么打就怎么打,用上全力吧。”
又解释道:“我看了你上一场的比试,很喜欢像你这样认真的人。”
听对方这么说,宁琅放松了。
放松下来后,当目光聚在对方身上时,宁琅又觉着越看越眼熟。
这回,眼熟的不是脸了,而是她手里的红色鞭子。
宁琅曾经在一只魔的手里,见过同款的鞭子。
待她把魔给杀了,把不似凡品的鞭子当成战利品带回隐门后,一个女修认领了它,说鞭子是她送给她女儿的生辰礼物。
女修士感谢宁琅把它带了回来,帮她女儿报了仇。
女修士很平静,宁琅本以为她不是太难过,可直到对魔一战的战场里,她才发现世间又多了一个重明天。
思绪回到当前,当看见红鞭子在女修手中,和在魔手中的威力简直天差地别时,宁琅不由暗叹一声。
也忍不住鼓励她:“好好修炼,加油活下去。”
正在迎接堪称飓风攻势的持鞭修士心想,你既然希望我好好活下去,那怎么还把我往死里锤!
又心想,修炼狂魔不愧是修炼狂魔,不仅自己够狂够魔,还要逼人家一起当修炼狂魔。
持鞭修士哽了下,点点头:“好,我会的。”
之后便被夺走了鞭子,人被击出场外。
“第三百四十八场比试,宁琅胜!”
宁琅的第三场比试,遇到的对手是一个有妖族血脉的妖修。
她不知道他的名字,但对他半人半妖的身体很熟悉。
他死于大战前夕,因身上的血脉,他的肉/体对其他妖来说是大补品,便被分了,然后生吞。
他的尸是宁琅给收的,一块一块从妖的肚子里挖出来,拼凑整齐的。
宁琅:“好好修炼,不要再被吃掉了。太散了,真的不好捡,有些还找不到。”
妖修:“……”
不要再被吃了?他什么时候被吃了!这个人修她在说什么?他怎么除了那句“好好修炼”以外,其它的一句都听不懂?
正一头雾水,却发现自己不知怎么就到了场外。
“第四百零一场比试,宁琅胜!”
宁琅之后还比了两场。
她真不知道是自己运气不好,还是死在妖魔手里的隐门弟子太多了。
她遇上的人,全是些能说上前世死因的,她见过死状的。
越见他们见得多,宁琅的心情越是说不清楚的复杂。
彼时,她还是个修无情道的修者,体会不到太多——是完全没有感情,可如今,当感情失而复得,回想起旧时的一幕幕,宁琅只觉心绪晦涩难言。
重来一遭,她只想救一救这些人,只求他们不再走上和前世一模一样的路,起码至少,得死得不一样。
如此想着、想着,宁琅隐隐察觉到一股力量从身体深处涌了出来。
也不由再想起那个她纠结了大半个月的问题。
——她到底是为了什么才修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