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墓碑
一座巨大的金色圆盘，仿佛一轮澄澈的圆月高悬在夜幕中，它的光辉恒定而温暖，令人想起生平所经历的所有温柔，喜悦如春风轻轻拨动心弦。
但在艾林的真视之眼中，眼前仅是一团虚无的漩涡，一对眼珠在漩涡中缓缓转动，即便早已脱离了原主人的身体，依稀可辨曾经的平静温和。
那是大地母神的残躯。
她听到了一声叹息，不知道是她发出的，还是别人。
“所以，这是那根手指对应的礼物？”
开辟异空间并不是什么难事，高阶法师都可以做到，但想将其作为一个自主运行的世界，已经超出了女巫的力量阈值，这必然是交易的产物。
大橘慢吞吞地走到了她的身旁，“她向我询问巨人族的未来，为扭转最糟糕的可能，她将自己的躯壳与灵魂都融入大地，而扎根其中的巨人族因此获得了她力量的庇护。”
“这里是她为巨人族准备的最后手段，不过现在看来，是用不上了。”
巨人族无疑是幸运的，他们有一位高瞻远瞩又无私奉献的母亲。
不幸的是，有些孩子未能理解母亲的良苦用心。
“这东西对我来说也没什么用。”艾林凝视着漩涡中的眼珠，“我能为它想到最好的结局，就是尘归尘，土归土。”
她伸出手，一股庞大的力量从指尖泄出，星辰璀璨的光辉骤然照亮了漆黑的世界。黯淡的圆月无法抗衡这耀眼的光辉，只听见玻璃碎裂的声响，圆月裂成无数片从天空落下，在灿金的辉光中，如坠一场黄金之雨。
埋藏于此的一切，就此化作星辉消散。
光芒散去后，他们再度回到了入口——一座石制的墓碑，上面以巨人语刻着一行字：致往生者，愿你安眠于大地。
这是最常见不过的无名氏墓碑，也是最常见不过的墓志铭。
奥德修斯大概早就预料到了自己的死亡，他选择的自杀方式和大地母神很像，将自己的灵魂和躯体消融进地脉深处，化作能量滋养孵化的茧。
她展开手掌，两颗水晶球大小的眼珠悬浮在掌心，清晰地倒映着整个世界。巨人族的正常身高都在六米以上，而纯血巨人更是高达十米，只通过这两颗眼珠也能想象当年的她该是何等的高大美丽。
“大橘，她的名字是什么？”
“玛尔德雅。”
艾林笑道，“你好，玛尔德雅，我送你回家。”
哈尔等人还没反应过来，艾林就已消失在原地，随后大橘一甩尾巴，撕开空间跃了进去，只剩下几人面面相觑。
蕴叹了一声，取出通讯镜，连通了米力波勒，“很抱歉在此时打扰你，我想你一定有很重要的事要处理，但还先请你停下所有待办的事……”
通讯镜上映出了米力波勒不耐烦的脸，“我确实很忙，没空听你啰嗦！”
“艾林应该去找你们了，你或者莫莉，带着大地母神的遗骸。”
“艾林？”随着米力波勒的一声惊呼，随后画面一黑，只听见对面传来了人群的窃窃私语，
“天哪，你可真高。”面前的女子抬头仰望着他，“得有三四层楼的高度了。”
“你来这儿做什么？”随着银发巨人的起身，其余的巨人族也纷纷从座位上站起，他们俯身，对她行以巨人族最高阶的礼仪，举手投足之间，如海浪起伏。
“我觉得她应该埋葬在这，毕竟你们巨人族是有土葬风俗的。”艾林掏出了两颗眼球，“未免有人觊觎，我会看着她下葬，可以吧？”
米力波勒看着眼珠很久，才意识到那是什么。
在场所有的巨人都在此刻伏跪而下，迎接他们的母亲回归这片土地。
……
“祂降临世间，以光血浇灌大地，我们便由此而生。”
“高山是祂的双臂，大地是祂的双足，草木是祂的肌肤。我们慈爱的母。”
他们低声念诵着这首献给大地母神的诗，有些巨人的双眼早已含泪，变成了带着哭腔的低喃。
希莉波斯没有念诗，她只是怔怔盯着面前的墓碑，地底则埋葬着大地母神遗留的两颗眼珠，被艾林用虚空之力牢牢封锁住，就算是魔王亲至，也没法扒出它们。
这里曾是大地母神的衣冠冢，不过现在算是有了尸身，至于之前的半截手指，则作为巨人族知识传承的方式供奉了起来。至于以后会不会被人偷走，那是巨人族自己的选择。
艾林换了条应景的黑裙，站在高大如山的巨人之中。一身黑色长袍的米力波勒立在她身旁，在巨人们致辞完毕后，弯身将一柄古老的刻刀递给了她。
“按理来说应由我族的现任山尊为母神镌刻墓志铭，但显然，他没有那个资格，我也没有。”他的双眸中带着未退的湿意，在夕阳的照耀下泛着鳞鳞波光。
“因此我以朋友的身份，恳求您，女巫艾林，为我们的母亲刻上墓志铭。”
“可以。”在这样严肃的场合下，艾林说不出什么扫兴的话，但以她有限的文化水平，也想不出什么有内涵的墓志铭。
她接过了这柄足有一米长的巨人族小刻刀，咬了咬下唇，脑中闪过荒野里矗立的那座墓碑，手下的动作比思考更快，在她回过神来时，墓碑上已多了两行字。
致往生者
愿你安眠于大地
“她会喜欢这个墓志铭的。”大橘的声音很轻，金色双瞳里一片幽深，“就像她爱着这片大地和她的子民。”
艾林笑他，“说得好像你明白什么是爱一样。”
大橘瞥了她一眼，有些不满道，“我当然不能理解爱，但我了解它是什么。如果我有一天能理解爱，那我应当爱你，艾林。”
这句话听起来像是表白，但艾林很清楚不过是大橘的理性陈述，也许终其一生直至万物终结，神明也不会理解爱的深意，但若有付诸爱意的对象，那只会是作为神明半身的她。
他们对于彼此来说是不可分割的一体，那不同于寻常的情爱友爱，那是源于根源的灵魂共鸣。
蕴缓缓抬起头，已沉入山底的落日，只留下了昏黄的余晖，让他想起了第一次去见她的时候，她走在队伍后方，身边跟着懒洋洋的梅其拉，夕阳将她的黑发染成了浅金色，黑眸满溢着快乐的神采。
那时候的他们，都未曾预料到一年间会发生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哈尔提醒道，“走了，还有许多事等我们回去处理呢。”
葬礼已经结束，巨人族已陆续离开此地，蕴却突然抬起头，逆着人群向仍站在原地的艾林走去。
她正凝视着墓碑，不知在想什么。
一把暗银色的剑落入了她的眼帘，它造型拙朴，与辛泽沃亚常见的剑不同，带着另一个时空的古韵。
蕴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如丝绒拨动琴弦，“在我的故乡，我们一族在成年后，会用数十年、百年、甚至千年的时间，打造一把剑。”
艾林转头看他，不明所以。
“如果足够幸运，这把剑会赠给生命中最珍视的人，也有一些族人，将其带入了坟墓。”
哈尔睁大了眼，难以置信。
“而我现在遇到了这个人，我想将它赠予你，你愿意接受吗，艾林？”
艾林？艾林的大脑一片空白，她不太明白正在发生的事，这是在表白吗？跟我？还是说他只是想表达一下我对他来说是很重要的合作伙伴？
她扭头想去问哈尔，但对方也是一脸见了鬼的表情，在场听到的人都是满目震惊，只有大橘还是一副意兴阑珊的模样。
时间仿佛都在此刻凝滞，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悄悄观察起他们两人。毕竟一位是一代传奇大法师，一位是现存的唯一女巫，这样的八卦可是千年难遇。
蕴凝视着她，在等她的答案。
艾林没有让他等太久，“抱歉，蕴，如果你是在跟我表白的话，那我只能说抱歉，蕴。”
面前的男人是如此美貌，性格又好，还擅长厨艺，实在是宜家宜室的好对象。但很可惜，在回归根源后，她已经不再是凡人，随着与神明力量融合的加深，她也越发能理解王谢为什么会选择分裂成两个人，而她仍在努力寻找维持住自我的精神锚点。
她注定无法再回以一个人纯粹的爱。
艾林开玩笑道，“如果你在去地狱表白就好啦，我说不定还能获得一段爱情。”
蕴又怎会不明白她的未尽之意？他垂下银白的睫毛，收回了剑，脸上是一如既往的温和笑容，“看来是在下还不够幸运。”
“不，是我运气不太好。”她顺手敲了下大橘的脑壳，作为根源的化身，她的诞生就是为了唤醒神明，只是中途出了意外，变成了现在的结果。好在，她的运气不算太坏。
“需要我送你们回去吗？”
“不必了，还有客人在等你。”蕴拉下帽檐，乌黑长发分出几缕垂在银白的法袍上，在逝去的暮光中，显出几分神圣的味道。
她注视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身旁少年的嗓音落入了寂静的墓地中，“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陛下来得很是时候，如果早来一会，全辛泽沃亚明天就都知道，魔王又入侵了。”
王谢语带调笑，“这么美好的人，你都不动心呐？”
“我也不太明白，地狱里这么多美人，为什么魔王陛下现在还是个处男？”
“斯加拉这种事都跟你说？”王谢大惊，看向一旁抄着手的大橘，“我虽然不是人，但你是真的狗。”
大橘靠在树上，翻了个白眼。
“我随口一说，没想到居然是真的？”艾林故作惊讶，“那么多的美人都没有一个能令你心动吗，你该不会是水仙吧，王谢？”
王谢捂住了额头，“我要提醒你，他的记忆和情感，与我是互通的。”
“那正好。”艾林弯身，灿金双眸注视着王谢，仿佛正透过他观察着另一个人，“魔王陛下，你在听吗？”
王谢抬头，目露疑惑，听着她清灵如泉的声音回荡在偌大的墓地中。
“我有一个能让你活下来的方法，而代价是王谢会从此消逝。”
“那么，你愿意试试看吗，魔王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