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不待月016
楚王府正屋院外,章淮满心忧思地看着灯火通宵的主院,心中无比忐忑。
钟离溪自从晏相府出来后,并未像往常一般回到临川小筑下榻,而是一反常态回到了楚王府。
楚王府乃是先帝在世时,赐给钟离溪的,那年他正好十五,只不过没两年,先帝病逝,钟离溪按照先帝旨意离京去往陇右道,此后三年,不曾回京。
符璋一身甲胄、扶着腰间的刀,披着晨间的露水快步走来。
见到屋外章淮满面愁容的模样,问道:“这是怎么了?”
章淮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而问道:“符将军那儿可是查到什么了?”
符璋还未开口,屋中便传来钟离溪淡淡的声音。
“进来吧。”
符璋与章淮相视一眼,章淮暗暗叹了口气。
屋中,钟离溪彻夜未眠,原本藏星的眼眸中染上了丝丝晦暗,眼眶中的红血丝藏无可藏。
符璋进屋见到有些颓然的钟离溪,内心不禁一紧,这般模样的钟离溪,他只在当日六爷因救他而失了一条手臂的时候见过。
钟离溪睨了二人一眼,示意符璋。
符璋回了回神,严肃道:“末将派去查找莲香的人在江南道失了消息。后续又派了两批人,同先前的一样,一入江南道境内便没了踪影。”
章淮闻言皱着眉,道:“不应该啊,江南林氏一族,历来都……”
他想说林氏一族从来都不掺和进长安的纷争,但他险些忘了,林氏一族最是忠君。
钟离溪只是揉了揉眉心,江南林氏乃是江南道大族,累世的杏林之家,深的大虞历朝皇帝信任。不仅如此,林家也是晋国公夫人的娘家。
符璋望着钟离溪没有说话,大家心知肚明的,江南林家对先淑贵妃之死也知晓些内情。
“当年母妃病殁前后那段时间,叶家大郎是不是已经进禁军历练了?”钟离溪突然道。
章淮一愣,心中默默算了算时间。
“不错,正是那时候。”符璋开口道,“末将看过当日禁军的守值表。叶家大郎确实在其中,只不过叶家大郎当年不过初出茅庐,比之当时身兼禁军大将军的辅国公,他在禁军中也只是个小统领,并不显眼。故而末将一直将目光放在了辅国公府。”
钟离溪只道:“去查。”
也不需要多做赘述,符璋便知道该往哪儿查,该查些什么。
章淮望着沉思的钟离溪,不敢开口打扰。
钟离溪转了转手上的扳指,他记得前世钟离源暴毙而亡,钟离诀年幼登基,朝中他与辅国公分庭抗衡。而辅国公便是在那时,猝然朝晏相府发难。
他冷眼旁观了一切,直到晏怀远被赐毒酒,他去诏狱见了他最后一面。
——清和,你还是怀疑,先淑贵妃之死乃我所为。
受过刑的宰执依旧一身傲骨凛然,他似是算到了会有这样的结果。但还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钟离溪恍惚了一下,他不由想起当年便是晏怀远教导他开蒙的,这一声“清和”仿佛让他记起了那短暂的师生之谊。
他看着哪怕是在狱中依旧带着文人清高的晏怀远,微微皱了皱眉。他确实是那样怀疑的,缺了些证据,他先前找到莲香的踪迹,但未多时莲香便在江南道被灭口。查到叶家大郎,叶家大郎亦是在河东道剿匪时被害。
——我所言,你或许不信。但,我确实没有害过先淑贵妃。
钟离溪沉默地看着他,没有回话。
他叹了口气。
——清和,不论如何,九娘都是无辜的。我不求你对她珍之爱之,只求你看在这些年的情谊上,在她困难时帮她一帮。她到底不曾经历风霜。
如果能有什么让晏怀远低下头,恐怕便只有为了他的两个女儿了,而没有保住大女儿他已是悲痛万分。
他看着眼前目光冷厉的年轻人,心中担忧更甚。等了许久终于听到微乎其微的一声。
——好。
钟离溪望着灯台上燃尽的烛火,恍惚间便想到了那日诏狱中,亦是在这般摇曳不定的烛火下,他答应了晏怀远。
钟离溪算是藩王回京,只是因着先帝那道不明就里的旨意,原本该去山南道楚地就藩的楚王,却去了陇右道,原本当今不放在眼里的弟弟,在这三年历练中,足以成为令他忌惮的一方藩王。
当今与他的兄弟之情本就所剩无几,先前因着御花园受伤一事,当今体恤着免了他早朝,之后便再没提过。
章淮将灯台上燃尽的蜡烛撤去,转而从锦盒中取出安神香,在铜炉中熠熠燃起。
深青色的床幔遮挡着白日的光,有些清寂的屋中渐渐飘散出若因若无的安神香。
钟离溪脸色略带一丝苍白,原本凌厉的双眸紧紧地闭着。安神香下,他梦到了他忘记的。
那是晏犀照住进临川小筑的第三年。那年春末他陪她外出遇袭,为救他心口中了一箭。
——楚王殿下留步。
时任河东道采访处置使的叶旻理回京述职,朝会后,他叫住步履匆匆的钟离溪。
——叶大人有何事?
他不动声色打量着这位在河东道做了不少事的叶三郎,不由皱了皱眉,他无意与他多打交道。
——下官听闻,楚王殿下与山家五娘子好事将近。下官恭喜殿下。
他闻言脸色冷了三分,他望着不卑不亢的叶旻理,心中明白他拦下他绝非只是想要恭喜他。
——殿下与山五娘子的婚期已定,殿下又该如何安置九娘子?
笑话,那是他的知知,叶三郎又以何立场来问他此事?凭着他曾被九娘拒婚?
——殿下若对九娘子有一分真心,便该早早放九娘子自由。长安人皆知山五娘子与九娘子不和……
他闻言面上一哂,冷凝的目光似是利箭,若能化为实,叶旻理早便死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你算什么东西?
钟离溪终是拂袖而去,回到临川小筑,看着伤情已然好些了的晏犀照,克制住了一路上无名的怒火。他看着她朝她展颜轻笑的模样,心中的恼火便散去了。
三年里,不论朝中事务多烦扰,不论有多人想他去死,可至少他回到临川小筑,他是快活的。母妃早早离开了他,父皇对他虽有宠爱但更多确实深奥莫测的心思,惠太妃虽对他有一丝怜爱,可分给了太多孩子……
只有知知,只有他的知知完完整整属于他。
——叶三郎回长安了。
他看着侍弄着花束的姑娘,冷不丁开口。她似是愣了愣,眉间渐渐染上了一丝喜色,他心间不禁冷了起来。
——听闻叶家三郎在河东道查出了不少案子,按惯例,他该去御史台了吧?
她并没有察觉他心间隐隐透露的不满,反而兴冲冲道。
——知知就这么关心那叶三郎?
他望着她苍白脸色中隐隐透露出的嫣红,微微皱起了眉头。
炉中暗香燃尽,钟离溪终究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老道士让他莫强求,是不是因为他上一世抢了知知与叶三郎的姻缘,才让他如今要眼睁睁看着他的知知与那讨厌的叶三郎定亲。
可是,他的知知围着他转了十多年,她说她喜欢了他十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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辅国公府中,钟离芷看着池烨搂着新纳的瘦马,从她前边不远处走过,眼底尽是厌恶。
晏犀照走在她旁边,见此情形,瞥过眼有些不忍看。
待到池烨走远,钟离芷才与晏犀照穿过花园,去了府中的水榭。
如今天不算太热,但水榭中温和适宜,又能赏园中好景,两人便去了那儿。
“小公爷便如此放肆?”晏犀照皱眉问道,池烨半点没有照顾钟离芷的脸面。
钟离芷无所谓笑笑:“他只要别来烦我便是了。”
“你何必这般委曲求全,你若是与惠太妃说一说,或是与当今诉一诉苦,他们总会替你敲打敲打小公爷。”晏犀照道,毕竟当今对钟离芷这个妹妹确实宠爱得很。
晏犀照不明白钟离芷到底是怎么想的,她若是计较一些,也不必看到如此糟心的景象。可偏偏她一点儿也不计较,脸上也无半分在意。
“二哥的糟心事已经够多了,我还是不要再给他添麻烦了。”钟离芷笑了笑,说道。
不同于钟离溪在年岁渐长后,与当今愈发疏远。钟离芷依旧像儿时那般,按着序齿唤他们。
晏犀照望着她,看着她满不在乎的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细细想来,好似她也不知晓,自己这闺中密友到底看重的是什么。
“说那糟心玩意儿做什么。不说他了。”钟离芷撇了撇嘴,转而道,“九娘,晋国公府是怎么回事儿?怎么这么久了还不下聘?”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叶三郎既说了他会娶我,我自是相信的。”晏犀照对钟离芷说的话,与她当日对晏怀远所言,相差无几。
“你当真信那叶三郎?”钟离芷皱了皱眉,问道。
见晏犀照认真点了点头,她眼底划过一丝不悦。
钟离芷娇娇地哼了一声,似是抱怨道:“你对叶三郎就好似你从前对三哥一样,不,比对三哥还信任。”
晏犀照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
“过些时候便是母妃寿诞,母妃的意思是不大办了。二哥便想着设一家宴,为母妃庆生。”钟离芷说道。
晏家是两朝外戚,惠太妃又与晏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这样的场合自是少不了晏相府的。
听钟离芷这么说,晏犀照方才想起来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