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变数
富姨说到这里沉默了好久,一直没有说话。
我等了半天,终于没忍住问出一个我非常在意的问题。
“富姨,这几年短视频这么火,我刷到过你说的长不大的那一类人,鸟姨是鸟头综合征还是说……不完全是人?”
富姨愣了一下,然后回头对着我说了句:“我是真觉得她像一只小鸡。”
说完她没忍住噗嗤一笑,笑着笑着眼圈就红了。
“她走了以后还有一些不要命的敢过来说风凉话,气得我嘴上起了一圈泡,后来我挑了一个晚上偷偷穿上我师父的神衣,拿着鼓和腰铃挨家挨户给他们跳了一段,跟他们说,我给他们下了诅咒,这诅咒能跟他们一辈子。”
“这些人家算是跟我结仇了,动不动就过来找我麻烦,但是他们一来我就知道他们是又遇到倒霉事儿了,我就特别高兴。”
富姨的操作让我目瞪口呆:“还得是好专业啊,兵不血刃,富姨你给他们下的什么诅咒这么好使?”
可我没想到富姨却翻了白眼:“我哪儿会什么诅咒,我师父都不会,我们都是正经萨满,我吓唬他们的,胡说八道谁不会啊,他们那是自己心虚,这辈子他们只要不如意,就能想到我们,要不是我师父非要搬家,我能看一辈子笑话,现在这镇上还有一家呢,世界真是太小了。”
我简直想起立给她鼓掌了,姜还是老的辣这个说法看来也不对,有的姜生来就辣。
“所以你们是因为这个结了仇家,老师父受不了才搬的家嘛,他也挺不容易……”
结果富姨摆摆手:“那可不是,这才哪儿到哪儿啊,当时我师父带着我要送小鸟回她出生的地方,他说我们住的地方不适合小鸟,所以我们就带着小鸟去了哈巴河。”
听到哈巴河三个字时我的心跳都停了一拍,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涌了上来,我没有追问,而是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思听了下去。
“重新安葬小鸟倒是很顺利,就是土太硬了,师父还和我商量着过段时间我们可以搬家到哈巴河,但是回去的路上我们却在山里遇到个人,一个看起来特别虚弱的孕妇,她说听说这个山里住着不少萨满,想找人救救她的孩子。”
我的喉结忍不住动了一下,颤声问道:“她的孩子怎么了?”
“医生说她的孩子没心跳了,但是她的丈夫刚刚去世没多久,孩子怎么说也得留下来,无路可走的情况下才找到了这里。”
“我师父本来是不想管的,但是我师父说他以前的朋友也在那附近住,怕这孕妇落到他手里没什么好下场,我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我师父肯定有他的道理。”
“可惜我们当时也没带法器什么的,好在我师父知道那山里有一个山洞,我师父和那些萨满都知道那里,经常有人在那儿跳神祭祀什么的,他就带着我们溜过去了。”
“那场祭祀非常草率,师父请乌麦神女保佑那个孕妇和她的孩子,但是她的孩子按理说已经死了,我们也不确定最终有没有用处,那晚之后我就再没见过她了,但是从那以后总有人过来找我们打听她的事,我师父受不了就带着我搬走了。”
我的心跳越来越快,摘豆角的手就定格在盆边上一动不动,总觉得这事儿不简单:“富姨,你还记得那是哪年哪天吗?”
富姨“嘶”了一声,嘀嘀咕咕地念叨着:“那年我是刚成年,算一算……应该是1990年吧,大概是年底,十一、二月的事情,土已经冻得挺硬了。”
我的脑子“轰”地一声炸开了花,只看见富姨张嘴却听不到她说话。
1990年12月26日,是我的生日,身份证上写了三十多年的生日。
哈巴鬼庙,相近的生日,我的思绪乱得像毛线团,我不知道富姨说的这个孩子会不会是我,毕竟我爸妈是在黑龙江捡到我的,难道说我亲妈在新疆生了我就跑回了东北,或者说她怀着我跑到东北才生的。
这他妈谁能知道呢!
手里的豆角几乎被我捏成了泥,我只觉得自己的人生似乎成了一张隐藏在迷雾中的残缺拼图,拼拼凑凑的同时还要提防有人从迷雾中窜出来把我推下悬崖……
我是谁?从哪儿来?秦晃那张笔记上画的人是不是我?如果真的是,他们找我又是因为什么?还有那个消失的姥姥……
我清水般地生活被滴进了一滴浓墨,开始变得浑浊不堪。
等我反应过来以后富姨已经把豆角摘完了,这个时候陈志才带着陈小花姗姗来迟,他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两手扶着门框:“这个羊娃儿,冲起出去跑了个马拉松哟!”
“乌眼儿哥,你在给豆角弄起榨汁哇?”
我摇摇头,浑浑噩噩地走到门口,一屁股坐在门槛上,陈志本来想蹲在我旁边,可他刚蹲下屋子里就传出富姨的一声大喊。
“小眼镜,过来帮忙!”
陈志耷拉着脑袋就过去了。
陈小花陪我呆坐在门口,坐到它都觉得累了,就把脑袋枕在我的鞋上睡了,这家伙毛绒绒的脑袋让我心情好了不少。
“小花,请问你对自己的身世好奇吗?对自己的未来迷茫吗?你的羊生规划如何?”
陈小花动了动耳朵,连眼皮都没动,很洒脱,很有态度,我得向它学习。
大概过了一个多小时,杨思佳和郑义咋咋呼呼地回来了,正巧这个时候饭也好了,时间点卡得非常微妙。
“小黑眼,进来吃饭。”
“诶!来了!”我甩甩头,推醒陈小花进了屋。
房间里暖呼呼的,富姨做了六个菜,冷热汤菜都有,她把一大盆牛尾往桌子中间重重一放:“来,都吃!”
郑义的手拿不了筷子,富姨给了他准备了一个大勺子,“给,勺子。”
“嗯?”郑义歪了歪头,可能感觉有点儿不对劲,他抬头观察了一下富姨的表情,看着没什么异样也就乐呵呵地接了过来。
“嗯!阿姨,真好吃!”杨思佳叼着一块牛尾,眼睛都亮了。
吃饭的时候她也顾不上郑义的死活了,上下嘴皮子一翻,牛尾骨上半边牛肉就没了。
郑义看她吃得快,急得够呛:“你等会儿我,属狼的吧你!”
杨思佳对他的话充耳不闻,伸手又夹了一筷子豆角炒肉。
她咽了嘴里的饭,抬头看向富姨:“阿姨,普通人……也会被附身吗?”
富姨沉吟了一下,摇摇头又点点头,皱着眉说道:“不是萨满的人也有可能被附身,但也不是所有人,神也好怪也好,都有他们自己的喜好,就像不是所有人都适合做萨满,不适合的人跳三天三夜也不一定能有用。”
郑义听到这话从碗里抬起头:“师父,那我也没试过,万一我就不适合怎么办?”
富姨夹了一筷子芹菜:“那不怕,这年头咱们也不能光靠这个吃饭了,心性比天赋重要。”
我端着碗听他们说话,富姨的意思我听明白了,反正客人也不一定是需要真本事,能提供点儿情绪价值也行。
富姨的手艺很好,牛尾炖得又香又烂,但我心事重重地没什么胃口,也就跟着凑个热闹。
郑义和杨思佳你一块我一块的抢着吃,生怕对方比自己吃得多,郑义吃得满头大汗,恨不得变成噬元兽,但是他手指不好使,光着急也没用。
“巧克力娃儿,要不要我给你拿倒起嘛?”陈志这个货还坐在一边火上浇油。
郑义舀起一节牛尾尖:“不劳你费心了小陈哥!”
说完他就把牛尾放到嘴里囫囵得啃着,手指头不能用,他只能靠舌头,陈志坐在旁边看着他狼狈的样子直笑,可没等陈志笑两声就见郑义“咔”的一声停住了动作。
手里的碗被郑义随手扔在桌子上,他抻着脖子直伸舌头,脸色越来越红。
“他卡骨头了!”陈志大喊一声。
我把手里的筷子一扔就赶紧过去捶他的后背。
“哥,海海海海姆立克!”
杨思佳站在旁边挥着筷子,陈志也着急忙慌地给我示意两个手的姿势:“这样子这样子!”
我站在郑义身后圈住他,两手相握使劲儿往他肚子上勒了几下,郑义这个死小子被勒得骨头都“咔咔”响,但不知道是他吞下去的骨头太大还是我们的姿势不够准确,愣是没挤出来东西。
“这个瓜兮兮的娃儿,到底吞了好大坨骨头嘛!”
眼瞅郑义就要翻白眼了,陈志急得直跺脚。
富姨急忙掏出手机说道:“这得赶紧打120啊!”
“妈的,我用手抠吧!”
事态紧急,怎么也比等死强,先把能试的办法试一遍再说,我一手捏着郑义的下颌,一手伸进去抠他的喉咙。
“摸着了。”刚摸索了两下,我地手指就清晰地触碰到了一截硬邦邦的骨头,但是位置有点儿深,不太好用力。
大拇指我是伸不进去了,只能用食指和中指使劲儿,好在牛尾骨本身就有棱有角的,我一个使劲儿竟然卡着了一个关节。
“有戏!”我刚说完,手上一个用力扯出了那节骨头,遭了大罪的郑义翻着白眼瘫坐在了地上。
大家伙赶紧过去给他顺气,所幸没顺几下他的脸色就好了起来。
“啪”地一声,富姨在他脑袋上拍了一下:“没出息的死小子!”
郑义捂着脖子哼唧:“这是牛牛的复仇……”
我叹了口气,转身出门去洗手,听见屋子里吵吵嚷嚷的声音我只希望以后得生活不要更乱才好。
等我洗完手回去的时候郑义已经完全缓过来了,又坐在桌子边端起了饭碗……
我惊愕地看向陈志,他也无奈地摇摇头。
好在两个小孩儿长了教训,这一次都吃得斯斯文文的,等他们吃完了饭,我们几个一起收拾了碗筷和厨房,等一切都收拾干净了已经接近七点了。
“我先回我妈那里了,明天再来找你们。”
杨思佳吃饱喝足心情大好,拍拍肚子就准备回去找三舅妈。
“你现在连个手机都没有,我们陪你回去吧。”
我现在说什么也不敢让她单独行动,谁知道这孩子会不会又被什么东西拐走。
“我也……我也……”
这时候郑义从炕上跳了下来,但不知道怎么的就还是打晃,说着说着竟然“哇”地一声吐了。
杨思佳吓得后退一步:“你咋啦?不至于这么不舍得我吧?”
陈志低头去看郑义:“又卡到了?”
郑义吐得一口接一口,根本来不及说话,这时富姨从外头听见动静跑了回来。
“这又是怎么了?我豆角没炒熟?”
我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肚子,摇摇头:“不应该啊,我们都没事儿,应该是熟了。”
不对。
我突然想起来了什么,然后举起自己的右手,我之前用这只手捏豆角来着!
想到这里我两眼瞬间睁大,我扭头看向陈志,他也惊讶地看向我。
“乌眼儿哥,你莫得洗手嗦?”
我缓缓摇头,当时我一肚子心事儿,还真没洗,然后就把这只手伸进郑义嘴里掏骨头来着……
“快快快送医院!”
屋子里的人顿时又乱了起来,今晚注定又是一个不眠夜。
我们抬着郑义往外跑的时候,他挣扎着把萝卜手伸向富姨:“师父,等我回来,帮我驱驱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