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丝线
孙时权此人,其貌不扬不说,家境更是平平无奇,如此这般条件,自然难入那些个待字闺中的姑娘及其家人的眼,因此鲜少有女子愿意嫁于他。
然而,孟春的母亲却如同急于甩掉一块烫手山芋般,迫不及待地将孟春推向了孙时权,甚至在离开之时,也只是牵走了孙家仅有的一头牛当作聘礼。
起初的时候,孙时权确实怀揣着一颗真心,希望能与孟春和和美美的共度一生。
奈何感情之事,向来难以勉强。
或许是因为他娘时常在他耳边念叨诸如“若不是孟春,哪还有人肯嫁给你”之类的话语,不断地来贬低他。
久而久之,他心中对孟春原本存有的那一丝好感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憎恶之情。
可自从来到招寿村以后,一切都变了。
孙时权逐渐财运亨通起来,手头也变得宽裕,当他有钱了以后,那原本不甚出众的容貌也就不再那么重要。
于是乎,他终于得以如愿以偿,可以随心所欲地去迎娶一位自己心仪的姑娘。
而就在这个时候,赵紫芮宛如仙子下凡一般,闯入了他的视线之中。
这位佳人温柔似水、善解人意,身形娇小玲珑,惹人怜爱至极,任谁见了都忍不住想要将她据为己有。
再看看府里那位孟春,整天都是一副冷冰冰的表情,穿着一身带补丁的破衣服,仿佛永远不知道该怎么去讨自己丈夫的欢心。
每次看到她的那张脸,孙时权心中的怒火就会噌噌地往上冒,气不打一处来!
而赵紫芮可不一般,早在还未正式进门之前,她就已经把孙家这一大家子人的脾气秉性给摸得透透的。
也正因如此,她刚嫁过来不到三天时间,便轻而易举地俘获了这家人的心。
就连孟春的亲生女儿孙玉珍,也迅速倒向了她这边。
说实在话,对于孙玉珍向她示好这件事,赵紫芮不但不反感,反而还有些乐在其中。
毕竟这小丫头使唤起来可比自己身边那些婢女顺手多了。究其原因,无非就是她们如今好歹也算一家人,不会有什么异心存在。
更为关键的是,赵紫芮对待孙玉珍的种种友善之举,全都被孙时权看在眼里。每次碰见时,他都会毫不吝啬地夸赞赵紫芮胸怀宽广,有容人之量。
瞧瞧,我压根儿什么都不用特意去做,轻轻松松就夺走了你的夫君,收服了你的女儿,顺带连你的位置也一并占了过来。
她其实并不喜欢孙时权,她只是喜欢这种同人竞争的快感。
左右闲着也没事儿,何不给自己找点乐子呢。
可久而久之,她发现特别没意思,不单单是这种竞争没有意思,而是孟春那个人没有意思。
因为无论你做什么她都无动于衷,她又向来沉默寡言,平日里总是深居简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那两身衣裳已经被反复洗涤得褪去了原本的颜色,但她依旧日复一日地穿在身上,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孙府对她刻薄相待呢。
原以为日子就这样相安无事地过去也就罢了,可未曾料到,就在某一天,她竟然破天荒地出了家门。
更为凑巧的是,孟春那日出门之时撞见了她在与人私下相会!
当她与孟春四目相对的瞬间,她清清楚楚地从对方那张熟悉的面庞上捕捉到了一抹惊讶之色。
那一刻,她心中暗自思忖:孟春定会抓住这个难得的契机前来狠狠羞辱自己一番。
可让她感到意外的是,孟春仅仅只是稍作停顿后,便迅速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现场。
此时的玉州年纪尚且幼小,所以即便旁人仔细端详他的面容,暂时也难以瞧出什么明显的端倪来。
而每当遇到有人上前询问时,她也能从容不迫地解释说孩子年纪小,五官尚未长开,故而显得不太像父亲孙时权也正常。
然而只需再过上短短数年光景,明眼人就能看出来,她儿子与孙时权之间简直毫无相似之处,全然不像是一对亲生父子。
既如此,倒不如快刀斩乱麻,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先将孟春这个潜在的威胁彻底铲除。
毕竟在这孙府之中,没有谁真正在乎她的生死存亡。就算她突然消失不见甚至命丧黄泉,恐怕也不会有人对此心生疑虑或者追查到底。
于是,她精心策划了一场阴谋,暗中指使他人悄悄潜入自家宅邸。趁着无人留意之际,同那人鬼鬼祟祟地闯入了孟春的房间。
当那根致命的丝线紧紧勒住孟春纤细的脖颈时,孟春竟未做出丝毫挣扎之举。
相反,她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容,像是释怀又像是解脱,仿佛对死亡毫不在意。
赵紫芮望着眼前这一幕,心中充满了疑惑与恼怒。
她实在想不通,为何此人在面临生死关头之时,竟然还能笑得出来?难道这是一种公然的挑衅吗?
这般想法令她怒不可遏,下意识令那人加重了手中的力道。
随后,赵紫芮与他合力抬起孟春毫无生气的身躯,伪装成其自缢身亡的模样。
等一切布置妥当之后,赵紫芮表现得如同往常一般镇定自若。她有条不紊地吩咐厨房的小厮按时给孟春送去饭菜,像是什么都未曾发生过似的。
按照惯例,小厮只需将饭菜放置在孟春房门口即可,至于孟春是否会食用,那就无人关心过问了。
两日后,在后院里忙碌着的小工们察觉到一丝异样。因为空气中总是弥漫着一股若隐若现、难以言喻的恶臭气息。
起初,他们以为只是一些馊掉的饭菜所散发出来的味道,但仔细一想,却又并非如此。
因为一提到饭菜,他们便不由自主地联想到那位备受冷落的大夫人——孟春。
她那摆放在房门前的餐食已经两日没有取走过了,而她的门窗也始终紧闭,往常这会儿她都会开窗通通风的。
一想到这儿,小工脑子里突然有个不好的念头。赶忙放下手中的刀具,推门而入。
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已经上吊的孟春,尸体上的皮肤都开始脱落了,散发出阵阵的腐烂味。
当天晚上,孙时权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中。他踏入家门的那一刻起,发觉出了府中的异样,但他并未想着去看孟春最后一眼。
他实在想不通,在他外出忙于洽谈生意的时候,那个女人却选择上吊自杀这样极端的方式来结束自己的生命。
此举分明就是存心不让他日子好过,明摆着是在咒自己!这下可好,原本胜券在握的生意瞬间化为泡影。
盛怒之下,他毫不犹豫地吩咐手下人将孟春的遗体草草用一张破旧的草席包裹起来,并随意找个地方埋葬了事。
而且还特意强调,要埋得越远越好,免得看到就心烦。
此时,赵紫芮故作一副伤心的样子,劝说孙玉珍前去送孟春最后一程,毕竟,不管怎样,孟春都是她的亲生母亲。
可是,孙玉珍却想也没想地一口回绝了,她与孙时权的想法如出一辙,同样冷漠,同样嫌弃孟春丢人又晦气。
“你有没有想过,你的事儿或许她压根儿就不会告诉孙时权。”傅霖目光锐利地盯着赵紫芮,沉声问道。
怎么会没有想过呢。
她也曾在某个瞬间,对这个既不讨人喜欢,又无亲朋好友的女人心生过一丝怜悯之情。
可她清楚地知道,自己从来都不是那种心慈手软之人,更何况,人心隔肚皮,她又怎敢轻易去赌别人一定就是个心地善良之辈呢?
于是,那短暂的怜悯之心,如同过眼云烟一般,稍纵即逝。
赵紫芮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冰冷的笑容,不屑地说道:“告不告诉又能怎样?人都已经死了,难道说我现在承认我做错了,她便能起死回生吗?”
等到人真正离世之后,再去谈论那些生前未能为她做过的事情,归根到底也不过是自我安慰罢了。
“所以,与你一同谋害孟春的那个男人……究竟是谁?”傅霖步步紧逼,语气愈发严肃起来。
“是我一个人下的手,他与此事毫无关系。”赵紫芮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你在撒谎!”
当看到傅霖动怒的时候,她无奈的笑了一声,再抬起头时,眼眶中泛着泪光,“公子可有心上人?自己的命和心上人的命,公子会选哪个?”
这话已经说得再明白不过了,哪怕让她去死,她也绝对不会吐露关于那人半个字。
蛊虫也好,罪证也罢,她都全盘接下。
傅霖显然没有料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原本有所行动的双手,此刻也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般,硬生生地停在了半空中。
自己的性命……和心上人的性命,究竟哪个更重要?
或许,他最终还是会选择自己的性命吧。
他是爱人,但更爱己。
更何况,那人的实力远在他之上,若真有个什么突如其来的情况,说不定他才是需要被救的那个。
一直坐在那里的江洵突然开了口,“后院的木偶,不知能否麻烦夫人带我们去参观一下呢?”
赵紫芮听到这句话后,如梦初醒般回过神儿来,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缓缓站起身,朝着江洵点了点头,示意他们跟上自己。
她独自一人走在前方,而傅霖和江洵两人则紧跟其后。
趁着赵紫芮没有留意的间隙,傅霖悄悄地凑到江洵身边,压低声音说道:“你是不是怀疑后院的木偶存在什么问题?”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靠近,江洵的身子猛地朝相反的方向侧去,眉头紧紧皱起,语气略显冷淡地回道:“嗯。”
傅霖将这人下意识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明了对方仍在生气。
以往他有什么悄悄话要与江洵分享时,只要他稍稍凑近,江洵都会默契地将身子朝他这边倾斜过来,方便二人谈话。
然而此时此刻,情况却截然不同。
江洵不仅躲开了他的靠近,甚至脸上还带着点嫌弃之意。
天老爷,他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难不成是因为他之前说三阁拿不了第一这事儿?
可他说的是客观事实啊!那实话虽然有些不中听,但也不至于生那么久的气吧。
可思来想去,江洵他不就是爱记仇的人么,平日里更是一点儿亏都吃不得,总是想着怎么报复回去。
但照他这么捋下去,那两年前他把江洵打到卧床不起一事儿,指不定那人心里还记恨着呢。
傅霖边想边和江洵稍微拉开了一些距离,二人没再并肩走。
孙家主要是制作提线木偶,有的木偶会被商人按批次买走,有的样貌独特的则会被一些人买去收藏,还有的木偶会卖给专门表演傀儡戏的人。
就在江洵迈进后院的那一刻,一种难以言喻的强烈不适感瞬间涌上心头。仿佛有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悄然穿透他的身躯,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江洵下意识地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的手指上。
原本只是隐隐发红的关节处,此时红痕却变得愈发明显起来,宛如被人狠狠掐过一般,泛着淤青。
不仅如此,手腕处也已经有鲜血在慢慢渗出,形成一道触目惊心的血丝。
一阵若有若无的喃喃自语声,悄然在耳畔响起。那声音轻柔而哀怨,仿佛来自遥远的地方,又好似近在咫尺。
“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他猛地抬起头,视线迅速扫过四周。终于,目光定格在了窗沿下方,那个摆放得最为显眼的木偶身上。
他紧紧盯着那只木偶,那模样他再熟悉不过了,昨天晚上躺在自己身旁的就是这一只。
等江洵再缓过神儿来时,却发现傅霖不知何时已站在了自己面前。
只见眼前人一脸严肃,同时一只手还用力地攥住江洵的胳膊,似乎生怕他会再做出什么惊人之举。
傅霖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质问道:“你在做什么?”
江洵被突如其来的质问搞得晕头转向,什么做什么?他做什么了?
刚想抽出那只被攥住的胳膊时,却发现他右手握着一只刻刀,而左手却拿着那只原本在放在窗台下的木偶。
木偶身上的漂亮衣服已经被刀子划破,破破烂烂的。尤其面部的眼睛处,一道长长的刀痕,十分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