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七月半
等他靠着最后一丝力气游上岸的时候,看到了赶来的众人。
丘裕溪大口喘着气,他的身体颤抖着,仿佛还沉浸在恐惧之中。稍微冷静下来后他一字不落的向他们讲述刚才发生的恐怖经历。当孩子的父母听到孩子落水的消息后,他们像一阵风一样迅速潜入水底,疯狂地寻找孩子的下落。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从黑夜到黎明,他们始终未能找到孩子的踪迹。几乎全村的人都出动了,他们不分昼夜地寻找,但没有一人在水中看到孩子的身影。
于是他们又沿着岸边继续搜寻,希望能发现被冲上来的尸体。
可遗憾的是,就连尸体也不曾看到一具。
几天过去了,人们逐渐接受了这个残酷的事实。
即使是成年人沉入水底,也未必能够生还,更何况是年仅七岁的孩子呢?而且,水底隐藏着许多未知的危险,孩子的尸体被其他生物吃掉的可能性并非不存在。
自从那次事件之后,每当夜幕降临,村里的老人便不再让孩子们去水边玩耍,更禁止他们眺望水中的月亮。
不知是因祸得福还是怎么的,此事过后的往后三年里村子从未出现过一次水灾,连打到的鱼都是上等的,渐渐地他们将这些鱼分类装好拿到隔壁的集市上去卖,村子也一年比一年富裕。
他们用赚来的钱财修建前往后山的道路,并在那里建造了几处避难的房屋,还屯了一些可以久放的吃食,以备不时之需。
就在人们慢慢忘记那七位孩童时,第四年的七月半来临了。
这天晚上的水面十分的平静,宛如一面镜子般映照出周围的景象。水中倒映出的月亮也大得异常,仿佛比平时更大更圆,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然而,当夜晚的微风轻轻吹过,水面开始泛起了点点涟漪。这些涟漪如同细腻的纹路,缓缓地扩散开来,打破了原本宁静的湖面。
随着风越来越大,涟漪逐渐变成了波浪,开始有节奏地起伏,像是一群欢快的舞者在水面上跳跃。这些波浪逐渐变得更高更强,形成了汹涌的波涛,它们开始一点一点地向村子进击,带来了一种无形的威胁。
村民不解为什么好端端的会再次发生水灾,但当发现水位开始上升时,他们迅速收拾东西,准备向后山跑去。
但水势来得太过凶猛,完全不给他们足够的准备时间。那水先是淹没了小腿,然后升高到腰窝,最后漫至胸口。许多人被卷入其中,无法逃脱。
就在众人以为要命丧于此的时候,水像被瞬间冻住似的突然停了下来。
而后就听到孩子的哭喊声,一声声地唤着:“阿娘救我”
自顾不暇的时候谁还能留意别人家孩子的生死,更何况水面的高度导致他们压根就看不清孩子被水冲到了何处。
就在焦急万分的时刻,他们看到远处的水面上缓缓浮上来一位左手提灯右手拿笛的孩子。那盏灯散发的并非是寻常淡黄色的烛光,而是耀眼的白光,像是装了只月亮在里面一样。
他的出现使水位在一点点地下降直至全部退回水中去,就连哭泣的孩子也乖巧的闭上了嘴。
就在大家都以为这件事可以告一段落的时候,水面上的孩子将那盏灯轻轻地放在脚边,然后拿起手中的笛子吹了起来。悠扬的笛声扣人心弦,传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与此同时,那盏灯所散发出的光芒也在逐渐变化,起初只有中间一点红色,而后开始向四周扩散开来。
一些孩子在听到笛声后,不由自主地一步一步朝着水边走去。
可丘御溪在听到笛声的瞬间,立刻认出了这就是三年前带走那些孩子的怪物!难道它又要故技重施吗?他紧张地观察着那几个走向水边的孩子,发现他们与当初出事的那些孩子一模一样,都是四男三女、年龄七岁左右的孩童。
丘御溪毫不犹豫地冲向前,试图拖住孩子们继续前行的脚步。因为他知道,一旦这些孩子入水,后果将不堪设想,可能就再也无法挽回了……
孩子的父母见状也纷纷跑过去拽住自家孩子,但远处的笛声越来越清晰,那盏灯也越来越红。
是坞神啊!!!!
是坞神!!!!
这时人群中有一位老头冲着水面上的孩子喊着,他佝偻的身体亦步亦趋的向前走去,眼中闪着泪光。
丘裕溪自然不认这是什么狗屁坞神,随意掠夺孩子的性命就是神的所作所为???
阎王办事儿都不能这么随心所欲吧!
他们不肯放手让孩子走,但吹笛子的小孩显然没有那么多的耐心了。
坞水再次袭来,只是这次的速度并没有之前那么迅速,反倒是像一个闲庭信步的小公子般不疾不徐的向前移动。
这时不知是谁小声嘟囔着:“让孩子走吧,难不成想让大家跟着一起陪葬吗!”
然后有人跟着附和:“就是就是。”
孩子的父母一脸凶狠地瞪着周围的人群,目光中充满了愤怒和绝望,仿佛要把那些可恶的人找出来。然而,河水却不断上涨,离他们只剩下几步之遥,情况愈发危急。
就在这时,几个人冲上前来,紧紧抓住其中一位孩子的父母,用力将他们拖开。接着,更多人纷纷效仿,毫不犹豫将孩子们与他们的父母分隔开来。
此刻,没有钳制的七个孩子双眼空洞,毫无表情地向前迈进。他们每向前走一步,河水竟然奇迹般地向后退回一寸。
所有人都沉默不语,眼睁睁地看着这七个孩子一步步走向死亡的深渊。然而,没有人敢伸出援手,因为大家心里清楚,只有牺牲这七个孩子,才能换来自己的生存机会。
在孩子的身影沉入水底完全消失不见的时候,吹笛的孩子和那盏灯也随之消失了。
“你们!你们都是杀人凶手!!!”其中一个孩子的母亲用手指着人群哭喊道。
“可你不也活下来了。”有一人小声反驳她。
“躲在里面说话算什么本事!有胆子来站在我面前说!用我儿子的死换来的活我不需要!我诅咒你们!!我诅咒你们这些杀人凶手最终会同我儿子一样活活溺死!!!”她说完用尽全身的力气撞向了墙角。
在最后咽气的时候她的嘴中还在呢喃道:“不怕不怕阿娘陪你。”
她的死并没有引起他们的怜悯,她的诅咒也没有恐吓到那群小人。
他们突然明白了,这三年来村子的平安和兴旺并非是无缘无故得来的,也并非都是运气使然,事实而是用那七个孩童的死换来的。
而今日这七位的死如果没猜错的话那也能换来余下三年的平安,若想村子继续繁荣的发展下去,那他们每三年的七月十五日都要献祭出七条性命。
有人骂那是杀人不眨眼的魔,也有人说那是能掌握生死的神。
其实没几人心疼那七个孩子,因为痛不在他们身上,所以他们甚至可以轻飘飘地说:“孩子没了还可以再生。”这种令人愤恨的话。可当转盘转到自己家里的时候,哪怕他们极力反抗,也终究抵不过大势使然。
起初,他们祈求她们生育孩子,给她们尊重和公平。
后来,他们要求她们生育孩子,给她们轻视和谩骂。
最后,他们强求她们生育孩子,给她们铁链和囚笼。
有些女子将全村人的生命安危放在心上,他们自愿奉献出自己的身体,孕育一个又一个新的生命,可她们低估了人性。
何为人?
答——欲望满身。
她们要求给自己留一些喘息的时间,但换来的是置之不理和变本加厉。
她们开始联合起来反抗,可反抗的结果是囚禁和威胁,拿父母的生命威胁,拿孩子的生命威胁。
她们渐渐明白了反抗是这个村子里最没用的东西。
她们只有两条路——生和死。
最后为了更好的管制她们,村里决定好好地利用起后山的那处避难所,他们将怀孕的女子和未怀孕的女子分开居住,而生下来的孩子则单独由另一批人照顾。
同时他们吩咐家中的男丁在院中打一口井,并且挖一条通往后山的地道。
他们不可私自上山,只能等待传唤。若有违抗者便是村里的叛徒,敲晕了腿脚处绑上石块扔至水底。
他们对孩子说:你们生下来便是带着任务而来,你们是村子的英雄,是拯救村民的仙童。
他们教孩子唱那首歌谣,教孩子背诗绘画,但从不教他们识字。
每一年出生的孩子不止七个,因此他们会从中挑选出生辰中最靠近七月半的,最聪明的,最乖巧的、又最漂亮的七个。
如果孩子表现的好,他们每个月都可以见自己的娘亲,同时也可以通过地道去见自己另外的亲人。
如果母亲表现的好,她们每月也可以换取一次与家人相处的机会,但大多数母亲只选择和孩子相处。
这几十年里有不少女子会忍受不了最终选择自杀,也有的会在孩子出生的那一刻将孩子活活掐死。
秦在锦在听完这些以后惊愕的说不出话来,他知道这个村有着秘密,但却没想到会是这么沉重,这甚至不能称之为是“秘密”,因为这是确确实实的犯罪!
他们不把女子当人看,只当是生育工具。
他们也不把孩子当人看,只当是换命道具。
沛婶儿说坞宅确实没有井,但着有通往后山的地道,就在厨房的米缸下面。
秦在锦将自己所听到全部讲述给他们听,林惠婵气的破口大骂:“我看这群人就不该救!!!全都溺死才好!”
“为何沛婶儿没在后山?”江洵问道。
“年纪大了,一些上了年纪又没有生育能力的女人可以选择下山,也可以选择继续留在山上照顾那些孩子们。至于邱沄么,沛婶儿说她是因为样貌丑陋又生不出孩子,但因着她年轻便早早将放她下山,让她帮着一起打理农田。”
“我还有一些想不通的地方,不过等到了山上可能会找到答案吧。”江洵说。
“那收拾收拾进山?我们从地道过去。”项阳提议道。
众人一并移步到厨房,搬开米缸后敲了一下,那块地果然有蹊跷。他们将木板上面覆着的黄土铲到一边,掀开了那块板子。
这里的地道和平常人家的不一样,大小可以容纳成年男性,但也是要弯着腰走路,不过相比在井下面爬着走确实要好上许多。
傅霖和江洵走在最前面,仝舟和佐元成走在最后。这里太暗了而且十分安静,他们不知道走了多久也看不清到底还有多远才能走到后山。
就在这时,他们听到了一阵声音。咚咚咚这像是有人在用球敲打地面的声音,与此同时还伴随着孩子们唱歌谣的声音。
风鸣呦呦,坞水苍苍。
七只羔羊,妄捉月亮。
彷徨彷徨,跳入深塘。
阿娘阿娘,莫要悲伤。
坞水之下,富丽堂皇。
坞水荡漾,红月在上。
以我之身,献予坞神。
以我之血,抵御洪劫。
魂归故乡,是梦一场。
唯愿阿娘,福寿安康。
那声音空灵且清脆,似乎离得很远却又好像就在耳边。这歌谣虽是欢快的唱着,但听在耳朵里却显得格外阴森。
几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和警惕。
“什么动静?”仝舟压低声音问。
“先别管,继续往前走。”傅霖冷静地说。
他们小心翼翼地沿着地道向前走去,尽量不发出声响。然而那声音越来越近,仿佛那些唱歌的孩子正在向他们靠近。
这几人十分默契地加快了脚程,约莫又走了半刻钟以后终于看到了前方的光亮。
在即将出洞口的时候,江洵将匕首掏了出来放在身侧,以防万一,他警惕地观察着四周,时刻准备应对可能出现的危险。
令人庆幸的是,洞口并没有什么东西,也没有什么人影。这让他们大松一口气,紧绷的神经也稍稍放松下来。
众人走出洞口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深呼一口气。新鲜的空气涌入肺部,仿佛给身体注入了新的活力。而后,他们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仰去,似乎想要摆脱刚刚在地道里的压抑和憋屈感。
傅霖向前望去,只见前方果然错落有致地分布着几个大小不一的院子,其中竟然还矗立着几座高楼。然而,当他们从山下往上眺望时,却丝毫没有发现这些建筑的存在。原来,这几座山的高度参差不齐,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座高耸入云的山峰,它恰好挡住了中间的山丘。
这种独特的地形优势使得这个地方成为了一个极其优越的避难所。四周环绕着险峻的高山,而中间的那座山却相对较低且平卧,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屏障。这样的地势无疑是易守难攻的,即使遭遇水灾,水势也难以轻易进入。
可问题就在于,既然能在这里修建房子,那为何还要持续地献祭孩子的生命,全村人一起生活在这里不也挺好?或者说一起逃离深塘坞去别的村落生存不也是一种选择?
几人小心翼翼地朝着有房子的地方走去,一路上静悄悄的,连个人影都没有看见。他们心中不禁升起疑惑,既然把人关在这里,为何又不派人看守?
等靠近了之后,他们终于听到了院子里传来的声音。孩子们的嬉闹声、哭喊声交织在一起,让整个院子显得格外热闹。其间,还能听到一些大人的声音,大约是在提醒孩子们注意安全,比如“跑慢些,别摔倒了”之类的话语。
看来,这处院子就是沛婶儿所说的孩子们的住处了。
几人沿着墙根悄悄地摸索到有大门的那一面,秦在锦谨慎地先探出脑袋,查看门口是否有人。在确认无人看守后,他才放心地继续向前走。然而,当他们来到门口时,才明白为什么这里不需要人看守。
原来,门上挂着一条粗大的铁链,将门锁得死死的。里面的人除非把门砍破,否则根本无法逃脱。此外,他们仔细观察过这个院子的高度,发现它比普通院子高出许多。即使有人想要翻墙逃走,也需要借助梯子才行。
“能打开吗你们?”秦在锦小声的问向后面几人。
就在仝舟打算拔刀砍过去的时候,傅霖掏出来一根铁丝,“打打杀杀的有辱斯文,退后!”
不是?你用这种偷鸡摸狗的东西就不辱斯文了?
仝舟虽然翻了个白眼给他,但还是识相的后退了几步。
没用多久的时间,就听到“咔哒”一声,锁开了。
真是四两拨千斤啊,这么大个块头,最后却用一根小铁丝就拧开了。
或许是他们将铁链拽出的声音过于吵闹,惊扰到院中玩闹的孩童,他们冲阿嬷喊道:“有人来啦!有人来啦!”
几个阿嬷闻声立即将孩子们护在了身后,紧张的看向那扇沉重的木门。
可看到开门的是一群陌生人时,她们却又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