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清醒者
桑若疑惑地闭上双眼,渐渐进入梦乡之际,突然被一阵急促的拍门声惊醒。
她睡眼惺忪地下床,然后从床底下里取出不久前买来的铁锤,赤着双脚向门口走去。
拍门声在她踏出堂屋时逐渐停歇,但她仍旧觉得不安心,于是透过大门的缝隙向外张望,环顾一圈后并未发现门外有任何人影。
正当她准备转身返回时,无意间瞥见门缝下方,恰好与一双凝视着她的眼睛对视。
\"姐姐……\"
门外传来一声虚弱的呼唤。
桑若先是被吓了一大跳,待回过神来定睛一看,才发现门外之人竟是自己的二妹妹桑落。
只见桑落倚靠在那里,气息奄奄、浑身是血。
桑若来不及多想,立刻打开房门紧紧抱住即将晕厥的桑落,在确认四周无人后,她又迅速关上门,将桑落带回床上。
妹妹身上的伤口她再熟悉不过了,那纵横交错、触目惊心的伤痕仿佛是她曾经所遭受过的苦难烙印。
她也曾无数次因为一些微不足道的错误或者在根本没有犯错的情况下而遭到喝醉的爹爹无情地抽打,以至于浑身布满了狰狞丑陋的疤痕。
她并没有过多追问缘由,只是默默地为妹妹清理伤口,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每一处血迹,然后轻轻地换上干净而柔软的衣物。
桑落静静地躺在那里,泪水悄无声息地流淌着。
她其实很早之前就知晓姐姐的住所,但她认为姐姐如今生活得很好,所以不愿来打扰,毕竟那个毫无温暖的家不回也罢。
然而,今天她实在无处可去了。
爹爹因为无力偿还赌债,竟然打算将她和三妹一同卖掉以换取钱财,她坚决不从,结果遭来一顿毒打,她尽力护住妹妹,不让鞭子落在妹妹身上。
最后是那个年幼的弟弟用尽全身力量撞倒了殴打姐姐的恶魔,妹妹见状也立马翻身上前摁住了她爹,“跑啊!!!”
弟弟一边哭一边冲她喊着:“跑啊!!!快跑!!!!”
她在那一瞬间反应过来,跌跌撞撞的向门外跑去,耳边充斥着弟弟妹妹的哭喊声和恶魔的怒吼声。
也许她那时候应该带着弟弟妹妹一起逃跑才对,但在那种紧急情况下她根本没有足够的理智去思考这些问题。
后半夜时分,桑若静静地守在床边,看着妹妹安然入睡之后,才开始梳理起这几天所发生的一系列事情。
黄允岸向她提亲,显然是早有预谋、精心策划过的。
比如,他了解到自己家中的经济状况并不乐观;再比如,他知晓她的父亲欠下巨额赌债……如此种种,都让他笃定了此刻向她提亲是最佳的时机。
可以说,只要她内心稍微有点软弱和仁慈,那么黄允岸便算是赢了。
毕竟,他算准了桑若是绝对不可能抛弃与自己相依为命的妹妹。
桑若就这么静静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她透过窗户凝视着那高高挂起的皎洁月亮,眼角处不自觉滑落出的泪水像黑夜中一闪而过的流星一般短暂。
黄允岸今天来得比平时稍晚一些,他手指摩挲着一根簪子,默默地站在门口等待桑若前来开门,与往日不同的是,这次他的身后并未紧跟着黄府的下人。
桑若一脸倦容,缓缓起身前去给他开门,当门口后目光落在那根簪子上时,她一眼便认出它曾属于宋淇。
然而,她并未多问半句。
\"桑姑娘考虑得怎么样了?\"黄允岸将簪子小心翼翼地收好后,直视着桑若的双眼开口问道。
\"为什么会是我呢?\"桑若的语气平静而又带着一丝疑惑。
\"因为……我心悦你啊!\"说出这句话时,黄允岸不自觉地移开了视线。
这句话在桑若听来只觉得无比可笑,就像她早已腐朽不堪的人生一般荒诞不经。
黄允岸继续说道:“你嫁于我以后,我会给你的弟弟妹妹们安排一个好的住处,也不会让她们再为柴米油盐发愁,而且保证她们以后再也不见到你那个嗜酒家暴的父亲。”
“我呢?”桑若嗓子沙哑的问道。
“什么?”
“我说我呢?我的弟弟妹妹是过上了好日子,那我呢?我嫁给你过的也会是好日子么?黄公子的心悦是有时限的吧?宋淇姐姐那样好的女子才去世多久你都能移情别恋。”
黄允岸走近一步说道:“你嫁于我自然是也会过上好日子,你每天什么都不用做只是呆在黄府就行。”
他没有回答桑若后面的问题,只是向她承诺着以后会照顾好她不让她再过苦日子,如果担心弟妹的安危,他甚至还可以找人帮她除掉那个男人。
“我只给你三日的考虑时间,这期间我会命人给你送来嫁衣,三日后你若同意了便开门入轿去与我完婚,若不同意那这个院子你和你的妹妹就都不能再住下去了,届时来接你的就会是你们的父亲了。”
黄允岸撂下这句话后,甚至没有等桑若答复便转身离开了,留下桑若一个人呆愣在原地。
桑若心中一片茫然,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这样的局面。
她其实也不是没有选择,她大可以一死了之,如此一来,所有的烦恼都会随之消散,再也不会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和身不由己。
但桑若又无法轻易做出这样的决定,她还有弟弟妹妹需要照顾。
她觉得自己仿佛被命运扼住了咽喉,无论怎样挣扎都无法逃脱,她多么希望有人能够帮她一把,告诉她应该怎么做。
三天的时间转瞬即逝,桑若就在这短短的三日内做出了改变她一生的决定。
她穿上了嫁衣,画好了红妆,面无表情的坐上了花轿,嫁入了黄府。
在掀开红盖头的那一瞬间,黄允岸是有一霎那的惊讶,之前没太观察过桑若的五官,如今画着一样的红妆穿着一样的嫁衣时,眼前的桑若与宋淇是有些相似的。
他甚至指尖的动作都温柔了许多,仿佛与自己同床而睡的人就是还活着的宋淇。
在刚嫁进来的头几天里,一切都显得那么平静祥和,宛如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一般。
桑若享受着有人侍奉、有人照顾的生活,但这种日子却让她感到格外的不安稳。
接连数日的燥热过后,天空终于下起了雨。
这场雨似乎带来了一丝凉意,也打破了原本的沉寂。
黄老夫人借着见见儿媳妇的名义,将桑若请到了自己跟前,她心中打量着黄允岸新娶回家的这位小娘子究竟是怎样一个人物。
她先是让桑若站在屋檐下避雨等候,待过了一个时辰后才让人进屋,在见到桑若的第一眼起她甚至怀疑黄允岸是不是因为思虑过重了才随便娶个姑娘回来解解闷儿呢。
她认为桑若还不如站在她身旁候着的诗禾端庄得体。
到底是乡野丫头,难成气候。
黄老夫人在确认了对方没有什么威胁性以后便让桑若坐下了,吩咐小厮给她上茶。
“这几日在府中住的可还习惯?”
“习惯的。”桑若低眉回道。
黄老夫人想着随便聊几句就打发她回去好了,毕竟同这种人也没啥好聊的。
可就在这时,黄允恒过来了。
他先是问候母亲今日身体是否康健,又让丫鬟给他上茶上点心的,最后才坐在椅子上打量着桑若。
他也是听闻了母亲将二弟的新妇请来吃茶的时候才特意赶过来瞧上一瞧。
可这一看不打紧,眼前的女子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越看越是眼熟。
桑若在他进门的时候就认出来是谁了,但眼下也只能装作不认识,所以她在面对黄允恒的打量时面色平淡,好似从未见过黄允恒一般。
“你今儿怎么有心过来了?”黄老夫人看到自己儿子来自然是高兴的,哪还有什么心思去管桑若。
黄允恒一边回答母亲的问话一边想着到底是在哪里见过桑若。
当他眼睛瞥见桌子上摆放的青梅酒时瞬间回想了起来。
她不就是那日在云翠楼给她倒酒的丫鬟么?
什么自诩清流?
什么品性高洁?
黄允岸那厮居然搞这种半路抢人的把戏?
明明是他先看中的这小娘子,怎么就转头嫁给黄允岸了?
黄允恒看着桑若冷笑了一声,“我说那日过后再去寻你怎么寻不见,原来是被我弟弟给藏起来了啊。”
桑若只是喝茶不说话。
“可别装了,在我这装洁身自好不肯就范,在我弟弟面前恐怕又是另外一副殷勤热切的面孔吧?是不是我那可怜的弟媳还未去世之前,你俩就好上了?”黄允恒玩味的看着桑若。
“我与黄允岸没有你想的那么不堪,我也并未在姐姐去世之前插足她的感情,还请兄长说话注意分寸。”桑若放下手中的茶盏,眼神坚毅的回道。
“放肆!你什么身份?还敢让大少爷说话注意分寸,你在教他做事?”黄老夫人从这几句话里自然是听出来了这几人的关系。
倒是她方才小瞧了桑若,本以为是个安分守己没见过世面的丫头,没想到却是个勾引人的狐媚子。
“我只是在澄清没做过的事情罢了,不曾想过要教谁做事一说。”桑若不卑不亢的回她,她就知道今儿出了西院的门准没好事。
“好好好,你还敢顶嘴,你且出去淋着吧!什么时候淋清醒了知道错了再进来!”说完她又看了一眼诗禾,“不准给她撑伞,不然你也出去一起淋着。”
“是。”诗禾回。
桑若听到后面这句反而还松了口气,毕竟一个人站在外面淋雨比坐在里面和人勾心斗角更让她感到舒适,况且还不用连累诗禾。
于是她从早上站到中午,从暴雨站到天晴。
她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过错,她也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
院子里人来人往,那些一直想要一睹二夫人芳容的人今儿也算是见到了。
“就这啊?二少爷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我觉得跟之前的那位夫人比起来可真是差远了。”
“听说了吗?她之前还在云翠楼待过呢。”
“啊?那二少爷图她啥呀?她别是使了什么狐媚之术迷住了二少爷吧?”
“要我说,她肯定是不一般,听说她最开始是打算接近大少爷,后来才遇到的二少爷,你说二夫人的死是不是也跟她也有关?”
“有可能,这二夫人才走多久,她就入门了,可不就是有备而来趁虚而入么。”
众人七嘴八舌地讨论着,轻易地就给桑若定下罪名。
他们将受害者推到施暴者的位置接受惩罚,而将真正的幕后黑手撇得一干二净。此时的他们仿佛化身为目击证人,仅凭自己的猜测就拼凑出整个事件的经过,并为此感到沾沾自喜,认为自己既清醒又明智。
他们根本不需要了解事情的前因后果和真相究竟如何,只知道这位新来的夫人也不过如此,甚至还比不上他们自己。
于是,他们开始绞尽脑汁地为难她,她们开始明里暗里折辱她。
你瞧,那些命运与地位不相配的人本该活得如过街老鼠般提心吊胆,但你却偏偏站在我面前,告诉我你过得比我好活得比我优雅。
既然如此,那我就是要将你拉下“神坛”,让你重新回到属于自己阴暗角落里待着。
黄老夫人午睡过后才想起来桑若还在院子里站着,都过了这么久了黄允岸居然没有派人过来问候一两句,若是搁在以前,宋淇在这里哪怕稍微坐久一会儿黄允岸都得亲自过来看看是有何问题。
这么一对比,黄老夫人算是知道以后该如何对待这位新来的儿媳了。
她命诗禾过去跟桑若传个话,今日的罚算是结束了,以后见到大少爷要恭敬些,对待父母要温顺些,还要记得从今往后每日都得来问安。
桑若站了这么久难免有些腿疼,走路时稍微有些不方便,但诗禾也只是默默的跟在她的身后,并未上前搀扶她。
等她回到房间的时候,发现黄允岸正悠闲的坐在那里看书,见她进门也只是抬眸瞥了一眼,再无过多问候。
桑若自然是不指望这男人对她说出什么关心的话语,她坐在那里轻轻的捶腿,许是这动静在安静的氛围里有些吵闹,黄允岸放下手中的书叹了口气。
他走到桑若旁边坐了下来,手掌刚触碰到桑若小腿的时候就被她躲开了,“别动!”黄允岸命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