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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第六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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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8章

    英国公府里,  武重方才起身。

    昨夜他做了个梦,梦到了十年前还在坝头村的生活。

    当时家中的境况和现在比,算是清苦,  却每天都是热热闹闹的。

    天刚亮,王氏就会起身,  一边做朝食一边扯着大嗓门喊大家起床。

    乖巧怯懦的顾大丫总是第一个起身的,  帮着王氏料理打下手。

    等到武重和武青意都起了,  就能吃上热乎乎的、却看不出具体是什么的朝食。

    但凡他们父子敢提出异议,  王氏就会气呼呼地拍桌道:“吃还堵不上你们俩的嘴?爱吃吃,不吃滚!”

    吼得他们父子缩了脖子,再不敢置喙。

    还有一桩事,武重印象深刻。

    被征召入伍的那年,  王氏再次有孕,家中眼看着又要多一张吃饭的嘴。

    他趁着农闲,又挑起了货郎扁担,去城里走街串巷做起小买卖。

    小生意做得还算顺利,  眼看着年前就能攒下一两银子,给王氏和未出生的孩子置办些东西。

    那天下了工,  他刚走到村口,就看到王氏叉着腰,  虎着个脸站在那儿。

    他连忙上前道:“你身上可还有孕呢,  做什么大冷天出来迎我?”

    王氏冷哼一声,从背后拿出了家里的菜刀。

    “背着老娘又当货郎去了是吧?要不是村东头的李寡妇告诉我,说看到你和城里的大姑娘、小媳妇说话,老娘还真要被你瞒一辈子!”

    自打两人成亲,  王氏就不让他做货郎了,  说是他长得好,  难保别人不会像她那样赖上他。别到时候惹些桃花债回来。

    武重哭笑不得,他生得再好,眼下都是奔四十的人了,哪还有什么桃花债可招惹?且就算是从前,也只有王氏这样的傻姑娘,愿意舍下家里的好日子,跟着穷苦的他过日子。

    “我是想给你和孩子攒点银子。”怕王氏动了胎气,武重好声好气地解释。

    “那我不管,你是不是答应过我,说要是做对不起我的事儿,就让我砍死,绝无二话?”

    武重说是,又道:“我这不算做对不起你的事儿吧?”

    王氏接着冷笑,“那我把你砍个半死,也不算砍死你吧?”

    别看王氏做菜的时候使菜刀使得不咋地,要砍人的时候那菜刀却是舞得虎虎生风。

    这种阵仗家里经常上演,这次却把武重吓坏了,倒不是真怕他砍自己,王氏嘴硬心软,从来都是吓唬他的。他就怕王氏伤到了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

    他边跑边喊,让她注意身子,夫妻俩正闹着,村里来了好些个官兵。

    ……

    ……

    这样的梦,这些年武重经常做,醒来都是泪湿衣襟。

    这次起身,他只觉得好笑,心中想到也不知道过了这么些年,年过四旬的老妻还舞不舞的动菜刀。

    后头他就让小厮给自己更衣梳头。

    他许多年没有这样讲究过了。

    刨花水上头,掺杂了银丝的头发梳得一丝不乱,束到头顶的金冠里,配合着他仍有几分年轻时风采的刚毅面容,一下子年轻了好几岁。

    若不说话,就是个英武的中年人模样。

    下人们见惯了他暮气沉沉的模样,这天难免夸赞道:“国公爷早就该这么打扮了,看着比小的还年轻精神!”

    武重抿了抿唇,笑起来的时候半边脸依旧不大自然。

    沈寒春就是在下人们的恭维声中进来的。

    看到武重这将死之人突然知道打扮,沈寒春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鄙夷。

    算算日子,武青意就快回来了。

    上辈子的她囿于宫廷,但依稀记得他是八月回的京,这辈子也不知道怎么了,竟然拖到九月。

    只盼着他身受重伤,不能人道这件事不要也跟着起变化才好。

    她压住内心隐隐的不安,进了屋就道:“国公爷今日确实英朗!”

    武重点了点头,和众人吃力而缓慢地道道:“都警醒些,夫、夫人他们今日回来。”

    王氏和顾茵他们还活着的消息,武青意只写信告诉了武重和正元帝。

    武重也是战场上下来的人,谨慎惯了,只让人仔细打扫了家里的院子,又自己检查过,到了今日才提了这件事。

    下人们不明所以,但也知道自家这位国公不愿多说话,也不敢多打听,只一起给他道贺,又连忙去办自己的差事——虽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夫人,但总归府里大爷要回来了。

    而沈寒春心下却掀起了惊天巨浪——

    什么夫人?她从不知道的!

    武家乡下确实有家人,天下大定后武青意就上书请封,给他在洪水中丧命的母亲和发妻都追封了诰命。

    沈寒春重活一世,所依仗的不过是未卜先知的本事。

    可最近上辈子没发生过的事情越来越多,这如何能让她不感到惊慌呢?!

    正当她六神无主之际,门房进来通传道:“国公爷,将军的马车到街口了!”

    武重立刻站起身,他不良于行,从前并不出屋子的,此时却是自己拿起了拐杖,一瘸一拐地自己出去了。

    沈寒春立刻跟上。

    虽情况和她知道的完全不同,但事已至此,即便武重的发妻平安来了京城,她也不觉得自己会输给一个山野村妇。

    沈寒春扶了扶头上的发簪,拿出了上辈子在宫廷学过的规矩礼仪,跟着一起出了去。

    武重刚走出院子就气喘吁吁地停下来,他让沈寒春先带人出去相迎,自己则歇过一阵再走。

    沈寒春走到门口,刚好看到骑在了高头大马之上的武青意。

    他穿一身惯常的玄色劲装,勾勒出肩宽腰窄的身形。且他没有再戴覆盖半边脸的玄色面具,刚毅俊朗的面容暴露在外,自有一种摄人心魄的气度。

    居然也没受伤?

    沈寒春眉头蹙起,越发觉得事情不该是这般的。

    她心中气结,强忍着不带到面上,只等着看武重说的夫人。

    那个乡野村妇,猛地进城来了,以为靠着丈夫和儿子能过上好日子,却发现老夫身边已经有了她,想来这场面一定极为热闹吧?

    …………

    顾茵这边,马车刚停稳,王氏不用人扶,自己就跳下来了。

    跳下来之后,王氏转过身伸手去扶顾茵,不过看到武青意下马之后已经走到马车另一头了,显然是知道要扶自己媳妇儿的,总不算太蠢。

    王氏笑眯眯地把手一缩,看到马车里还放着的盒子——就是放菜刀的那个,顾茵喜欢的不行,日常都放在身边的。

    她就转而拿起了那个。

    下人们自然来取行礼,王氏赶紧趁着这个工夫四处打量起来。

    国公府门庭威武,两扇朱漆铜钉大门,上头是朱漆金字的牌匾,门口还有还有两个一人高的石狮子,一左一右靠着廊柱,神气非凡。

    一众下人都穿着统一服侍,虽不认得她,却个个脸上都带着热络殷勤的笑。

    好哇,自家真的是要过上好日子了!

    王氏眼眶一热,随后又想到自己不该看这个,而看看有没有戏文里说的姨娘通房什么的。

    沈寒春在宫里待过的,察言观色的本事并不输给一般宫人。

    眼前站着的妇人看着四十来岁,虽能看出几分年轻时的风采,却和她这个年纪的不能同日而语。

    察觉到王氏探究的目光,她立刻站直了身子,露出一个自认为很是娇怯甜美的笑容,“您就是国公夫人吧?我……”

    王氏看她一眼,把她拨愣到了一边。

    这丫头看着和自家儿媳妇差不多大,还没自家大儿子大呢,武重再有花花心思也不会打到这个年纪的丫头身上。而且还笑得像个傻子似的。

    沈寒春被王氏拨了个趔趄。

    刚稳住身形,却看一旁的马车内,一只纤细白嫩的手撩开了车帘,一道清丽婉转的女声带着笑意从里头传出。

    “你先把武安抱下去。”

    武安的性格胆小腼腆的,虽这几年扳过来一些,但架不住今天确实是大场面。

    光是国公府的下人就出来了好几十个。

    尤其是进京城后王氏还给他添柴加火,说你如今都七岁半了,现在可是国公府的二爷,这次可不能丢丑!

    国公是个啥,王氏到现在还不明白,反正就是大官。

    武安念了两年书了,却是懂的。正因为懂,他才格外紧张忐忑——

    突然变成一国肱骨之臣家的二爷,他真的还没准备好,呜呜……

    武青意闻声也神情一柔,这些日子接触下来他也发现幼弟的性子有些太过内向了,但也情有可原,是因为他生下来就和母亲、嫂嫂相依为命。

    “别怕,娘和嫂嫂都在呢。”顾茵又小声劝慰了两句。

    武安这才深呼吸一口气,并不用他大哥抱,自己踩着脚凳下了马车。

    武青意肃穆的脸上露出一点笑意,他伸手拍了拍武安的肩膀,接着对着马车方向递出自己的手。

    那只撩车帘的手递到了他的掌心里,一白一黑,一大一小,两只差别格外大的手交握,看的沈寒春面带愠色。

    武重的发妻不该出现在这里,那个叫武安的孩子也不该出现,还有马车里的年轻女子,那是谁?!

    在沈寒春不敢置信的眼神里,顾茵由武青意扶下了马车。

    她身穿一条散花如意云烟裙,外罩一件白玉兰散花纱衣,在沈寒春看来有些寒酸的打扮,却是把她衬托的袅袅婷婷,宛如江南濛濛烟雨中走出来的女子。

    沈寒春再看她面容,只见她头梳一个百合髻,发上没有任何装饰,但也不需要装饰,因为她的眼睛极为清亮水润,让人看清她面容的时候,只会陷进那样一双眼睛里,根本不会注意到其他地方。

    她打量顾茵的时候,顾茵也察觉到了有人看她。

    转头见到是个年轻女子,她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娘怎么不进去?”顾茵走到王氏身边询问。

    王氏有点委屈地说:“你爹没来呢。”

    分别八载,虽说她前头觉得半个月的时间不长,晚点见到也没什么,但是越靠近京城,王氏才知道自己心底有多想念他。

    也不知道出门来迎迎自己!

    王氏气呼呼地捏了捏手里的木盒子。

    那盒子正好也没盖好,她一捏之下,盒角直接被捏开,哐啷一声,那把通体漆黑的菜刀掉到了地上。

    这可是自家儿媳妇的宝贝!王氏一阵心虚,赶紧弯腰把菜刀捡到手里。

    武重颤巍巍地刚绕过影壁,入眼看到的就是黑着脸、拿着菜刀的发妻。

    完了!武重下意识地就调转拐杖的方向,想跑!

    他身边有两个小厮跟着的,见他这样就惊讶道:“国公爷,您这是怎么了?”

    “国公爷是不是身子不爽利?小的这就去请老神医。”

    小厮关心焦急的声音落到王氏耳朵里,她注意到了影壁旁边的武重,立刻气势十足地喊了他的名字——“武重!”

    两个小厮不明所以,眼看着平日持重的国公爷明显打了个颤儿,然后又泪水涟涟地应了一声:“哎!”

    夫妻半辈子了,虽分别八载,但互相太了解了,王氏还是洞悉了他刚才想往后缩的举动,没好气地问他:“你跑啥?”

    武重也不知道自己跑啥,反正看到老妻拿菜刀,他就想跑。

    “娘,手里。”顾茵出声提醒,王氏这才发现自己手里提着刀。

    顾茵站在的近,王氏怕伤着她,并不把菜刀往她怀里塞,转身把菜刀和破盒子塞给站在另一边的沈寒春。

    “我还能拿刀砍你吗?!”王氏说着话大步上前,搀起武重。

    这一搀,王氏才发现武重这样瘦,手臂上的骨头都硌手!

    他从前不是这样的,虽不如大儿子魁梧,却也是十分壮实的。

    王氏落下泪来,埋怨道:“你咋吃好住好还瘦成这样?让人心里怪不是滋味的。”

    在王氏的设想里,武爹虽然身子差,中了风,但可是当了大官的人,怎么也该像戏文里那样把自己吃的大腹便便,再左拥右抱两个美人,过得十分风光惬意才是。

    怎么就瘦成这样了?

    武重带着泪笑道:“我也不、不知道。”

    王氏又哭,“你说话也不利索了,好像从前村东头那个二傻子。”

    坝头村从前是有那么个二傻子的,二十来岁还连话说不清。

    中风后的模样本就是武重的心症,日常下人们看到他狼狈的模样,他都要发一通火的。

    下人们自发自觉地缩了脖子,准备迎接他的怒火。

    没成想他们国公爷根本没发火,反而有些心虚道:“我好好、好好练练。”

    夫妻俩边说话边相携着往里去,都走出去好一段了,王氏才转身招呼道:“大丫,大丫快来。”

    顾茵应一声,拉上武安,另一只手往后一伸——粗粝温暖的大手覆了上来。

    想牵顾野的顾茵一阵无奈。

    “小野还没回呢。”武青意解释道。

    顾野在寒山镇的时候都闲不住的,到了京城他哪儿能在马车待得住?在周掌柜说准备去打听一下朝廷放售放租店铺的时候,他就跟着一道去了,眼下还没回来。

    “你多大了也要我牵?”顾茵放了他的手,又无奈笑了笑,“小野这孩子也是皮过头,一刻不得闲。记得叮嘱门房,别回头不放他进来。”

    “已经都说过了。”

    “石榴,别忙活了。快些过来。”

    顾茵又招呼了一声宋石榴,和武青意肩并肩往府里走了去。

    宋石榴应了一声,脚下却没动,正死死盯着下人们搬送行礼。

    她很有丫鬟自觉的,太太和老太太都把她带到京城这样的地方来了,她可得好好办差,不让自己第一丫鬟的地位受到威胁!

    看到下人们一件不落地把取走了行礼,宋石榴这才挎上自己的小包袱往大门里走。

    门口除了忙碌的下人,只剩下个沈寒春。

    “这位姐姐也是府里的丫鬟吧?”宋石榴很热情地和她打招呼,“我是太太身边的石榴,以后咱们一道尽心为太太办差。”

    “我不是丫鬟!”沈寒春尖叫出声。

    “不是就不是呗,你叫个啥?”宋石榴被吓地往旁边站了站,道:“那你是府里的啥?”

    之前一直把自己当成英国公府未来女主人的沈寒春掀了掀嘴唇,眼下却说不出那样的话,只干巴巴道:“我是照顾国公爷的。”

    宋石榴没好气道:“那你不还是个丫鬟?跟我大呼小叫个啥啊!”

    啥人啊,她客客气气地和她攀谈,上来就大呼小叫的,还用阴森森的眼光瞧人。

    宋石榴哼一声,背上小包袱就不理她进府去了。

    这么多人……这么多人,全是不该出现在这个世上的,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心绪急剧起伏之下,沈寒春狠狠地把手里的东西掷到了地上。

    菜刀“哐啷”一声落地的同时,一道童声在她背后响起。

    “你扔我娘的东西?”

    “我手滑了。”沈寒春呼吸几下,忍住怒气转身。

    等到看清背后站着的人,她膝头一软,直接跪了下去!

    大熙朝的烈帝,是每个宫人都敬畏如神明的存在。

    他十二岁才被迎回宫里,初时被封为烈王,在宫中活动了不过三年,阖宫上下都对这位在外过了十来年的大皇子心悦诚服。

    他十五岁那年,被正元帝封作太子,亲自挂帅出征,将前朝废帝斩于刀下、挫骨扬灰不算,更把前朝万余人旧部悉数处死。

    如此酷烈手段,曾招致满朝文武的不满,上书要求正元帝另立储君,还有说话格外难听的,说烈太子如此心性,怎么可能是宅心仁厚的正元帝的子嗣?

    那真是诛心之言,直接怀疑起烈太子的出身了。

    无奈正元帝并不听那些,且他子嗣不丰,除烈太子之外,只另有二子。

    二皇子体弱多病,三皇子不学无术,正元帝又独喜他,力排众议,并不把其他人作为储君备选。

    好在此事过后,这位烈太子没再展现过任何暴戾的一面,朝臣们又确实信服于他,便不再有人劝谏正元帝另立太子。

    又过三年,正元帝征战多年的伤痛发作出来,便传位于他。

    十八岁的烈太子即位,成了烈帝。

    他用了两年时间便坐稳了皇位,羽翼丰满之后,便开始清算旧账。

    天下人这才知道这位烈帝昔日蔼然可亲的性格全然是伪装,真实的他,就是斩杀废帝和前朝余孽时、睚眦必报的酷烈性情。

    昔日劝谏过正元帝废太子的臣子被他一一发落,轻则贬谪,重则罢官流放,那个怀疑他出身的文官,后头更是让他拔了舌头……

    但是他也有手腕,与他不对付的,他折磨人的手段层出不穷,但也不会牵连对方的家眷。没有违逆过他的,他赏罚分明,堪称一位明君。

    后头他提拔了一批寒门学子,将刚建国没多久、还百废待兴的新朝治理得不输于前朝最鼎盛风光之时。

    这样一个睚眦必报却又有雷霆手段的君主,上至宫廷,下至朝堂,就没有不畏惧敬重的。

    也有不少臣子在犯了他的忌讳后,以年纪老迈、心智昏聩和烈帝乞求原谅。

    他就画出自己幼时的画像,一幅幅展现在人前,又轻蔑笑道:“朕少时流落在外,与狗争食,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老大人与朕比惨,怕是比不过。”

    自那些画像展出后,再没人敢以博取同情的方式来和他求情。

    眼前的孩子,看着约莫五六岁,长得还不是很像正元帝,也比烈帝给自己画的、五岁时的画像看着丰腴圆润一些,但整体轮廓完全一致,眼下还有一点黑痣,沈寒春绝不会认错!

    她在宫里待过一辈子,对烈帝的敬畏已经刻到了骨子里。

    跪下后她汗出如浆,抖如筛糠。

    顾野歪了歪头,嘟囔道:“你也是奇怪,掉了东西捡起来不就好了。跪什么呢?”

    沈寒春一下梦回上辈子,她因为心喜武青意,不想在宫中待一辈子,就上下疏通打点,想早日离开宫廷。

    没成想她这样在宫廷中蝼蚁一般的人物,却让烈帝发现了她的意图,让人把她传到身前,一边看奏折一边随口道:“你也奇怪,你既不想在宫中任职,求到朕跟前来不就好了,上下贿赂做什么呢?”

    沈寒春这才知道烈帝彼时正在彻查宫闱中行贿渎职的事儿。

    当时她听到这样的话,还当烈帝会赏赐她一个恩典,放她出宫。

    没想到他下一句就是,“你是追随太上皇有功之人,既你不想在宫中,便去别院服侍太上皇也是一样。”

    从那之后,沈寒春从宫廷医女,成了别院的医女。

    虽同样是医女,但地位却是一落千丈,太上皇得病那也是看御医,并不用她这野路子出身的医女。

    尤其是她被烈帝贬谪离宫,别院的宫人看人下菜碟,越发苛待她,以至于她还没有熬到四十岁,就得了不治之症。

    “喂,我在和你说话。”顾野有些烦躁地搔了搔头。

    这人也太奇怪了,好像在看他,又好像在透过他看别人。

    他倒是不介意她跪着,跪坏了也和他没关系。可是他娘心很软的,要是让她看见了,肯定会以为他在欺负人。

    沈寒春两眼一翻,直接吓晕了过去。

    顾野赶紧站起身,和身边的下人道:“你们都看到了,和我无关。”

    有下人作证,旁人总不会和他娘告状吧!

    下人们只知道还有位小少爷没回来,倒并不很清楚他具体的身份,但沈寒春确实是自己晕的,顾野除了和她搭了两句话什么都没做,立刻纷纷应和道:“和小少爷无关,是春姑娘自己晕过去的。”

    顾野点了点头,背着双手让下人引路,也随后去寻顾茵和王氏他们。

    …………

    宫墙之内,昔日的义王、如今的正元帝陆守义刚散了朝。

    大熙朝和遵循前朝旧例,还是五日一朝。

    陆守义打仗前就是个只会写自己名字的白丁,后头队伍成型了,才开始学文识字,给自己改了现在的名字,自封为义王。

    但肚里墨水实在有限,他很不喜欢处理那些事儿,尤其是一些旧朝文臣,说起话来文绉绉的,他但凡分神一会儿,都听不懂对方在说啥。

    “青意还没回来吗?”陆守义一手拿着笔,一手把梳得一丝不乱的头发挠成了鸡窝。

    他近身的大太监并不是前朝的人,而是从前军中的一个小将,名叫钱三思。

    钱三思也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十来岁就让家里人找了骟猪的匠人,像畜生那样被阉了。

    随后家人想把他送进宫廷换银钱,却没想到这种事儿根本轮不到他们这样的穷苦人家。

    钱三思没进得去皇宫,又成了阉人,他爹娘干脆就把他扔到了野外,让他等死。

    也恰好,钱三思遇到了陆守义,加入了义军之中。

    他的境遇其实和武青意很相似,都是在绝境中被义王捡到身边的。也因为这个,钱三思和武青意也说上的话,很有些交情。

    “将军前儿个才给陛下传了信,左右就是这两日了。”

    陆守义自然是记得这个的,他倒不是指望武青意来帮他处理公务——武青意和他一样,都是大老粗,看到墨水字就发昏的。他是等着武青意把寒山镇上那位三朝元老请过来。

    那位老大人虽然是前朝旧臣,却是一心为民的,不然也不会落到被贬官归乡的下场。

    而且前头剿灭废帝,那位老大人也是出了大力气的,可见并不是愚忠的人。

    又看了一刻钟的奏折,陆守义实在是看不进去了,扔了奏折去了后宫。

    大熙朝后宫如今一共有三位女眷,一位自然是陆守义的老娘王氏,如今已经被封为太后的那位。另一位则是陆守义的发妻周氏,如今已经是周皇后了。

    还有一位,是昔日滁州守将、现在的鲁国公之妹,冯贵妃。

    拢共就三个人,现在是周皇后和冯贵妃给太后请安的时辰,三人都聚在慈宁宫里。

    陆守义也就奔着慈宁宫去了。

    王太后正带着两个儿媳妇念经。

    其实从前的她并不是信奉神佛的人,但自打丢了大孙子,老太太就信佛茹素,一开始是期盼着大孙子能平安归家,后头知道大孙子多半是没命了,就盼着他早登极乐,来日托生回自己家。茹素好几年,即便是陆守义登基,老太太吃的宴都是全素的。

    他旁边的周皇后和冯贵妃都有些不经心。

    王太后见了难免不高兴,板下了脸来。

    冯贵妃先请罪,道:“最近变天,两个孩子都有些不好,妾身……”

    大孙子不是冯贵妃肚子里出来的,她自然没有那么上心,何况她生下的那对双生子也都是自家骨肉,又确实比一般的孩子体弱些,王太后摆摆手,就先让她回宫去照料自己的孩子。

    只剩下个周皇后,婆媳俩相依为命过来的,从前感情很是不错。

    后头大孙子丢了,周皇后就变了个人,整个人变得很是阴郁,后头他又生下个儿子,看的比眼珠子还重,日日恨不能拴在裤腰带上,饮食起居都不让旁人沾手,连王太后这亲祖母想见一下孙子都得经过她批准。

    就这种把身边人都当贼防的架势,别说王太后,连陆守义和她的感情都差了起来。

    所以最后王太后什么也没说,叹了口气就放她离开。

    等她走后,王太后再找宫人一问,周皇后生的小皇子倒是没有不舒服的,只是今早吃饭的时候少吃了一口,所以周皇后这才心不在焉,一直记挂着。

    虽说如今一家子都从地底跃到了云头,但王太后有时候也会怀念从前还在乡下的日子。

    那时候她儿子还叫驴蛋,并不叫什么守义,只和家里人说自己有一番大事业要做,把他们安顿在偏僻之地,一年半载才回来一趟。

    但那时候陆老爹还在,她身子骨也硬朗,儿媳妇孝顺,后头还给家里添了个大孙子,虽然挂心着儿子,但每天的生活都热热闹闹。

    不像现在,突然好像除了混吃等死,虚耗光阴,就再没别的奔头了。

    陆守义到的时候,就看到王太后一个人对着窗外发呆。

    他挥手屏退了宫人,上前坐到王太后身边,询问道:“娘怎么不高兴了?”

    王太后回过神来,见到是他,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说:“我有啥不高兴的?我们家驴蛋有本事,娘都当太后了。”

    说是这么说,王太后的眼神中还是流露出无限苍凉来。

    陆守义心中不忍,突然想到了什么,道:“青意回来了,来信说回乡找到了他娘和发妻,已经随他一道上京。娘可要见见她们?”

    “青意家的啊,那可以见见。”王太后慈爱地笑道,“他是个好孩子。”

    当年陆守义派过武青意去安置自己的家人,也是那次安置,他才知道自己乡下多了个儿子,还已经弄丢了。这才没有改派他人,还让武青意去寻人。

    虽然他最终还是没把人寻回,但王太后是承了他费心费力地寻找几个月的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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