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辛永初自杀了, 罐装可乐上头的易拉环割喉死。
可乐是他中午找狱警要的，说想喝，红色的罐头也喜气, 沾点味。因为辛永初一直很安分, 平常不是静坐冥思就是书写字, 守他的狱警就没多想，毕竟到了三十, 一瓶可乐。
辛永初要了可乐，背着摄像头把易拉环在瓷砖缝里磨尖，藏在掌里。三十里, 狱警比平常还多了两个, 他们拿着拷贝进来的去春晚，在电视上放，犯人们吃完晚饭，也大多凑在小间的屏幕前跟着。电视就一个频道，狱警什么，犯人什么。
辛永初到电视开始放了以后，就拿着那易拉环走到洗漱池的半挡板边上, 力割断了自己的气管, 也不知他怎么做的, 愣是没发出痛呼，等狱友发现了, 人经断了气, 抢救不了了。
守所里头自杀自残的事不少, 但一般都是吞牙刷吞异物割腕之类的，几前有过一个牙刷插气管的死亡案例，此后守所的牙刷也都特意换成柔软圆头弄不死人的。
辛永初这个死法是头一回, 易拉环那么小，足以想象，要以多坚决的意志，才在这种绵长折磨的致死痛苦中一声不吭。
纪询和霍染因赶到现场时，尸体经装进裹尸袋运到了一旁，因为自杀的情形比较清晰，现场拍了照留档后，就没有保留，几个狱警在那边清理血迹。
血很多。
辛永初可是割到了大动脉，挡板和地上全是，一桶又一桶的血水运出来，从两人身旁运过，霍染因见的时候往纪询旁边站了站，好像要隔开纪询血水。
纪询觉得这一刻霍染因可记错了自己的ptsd。
他是尖锐恐惧，不是血液恐惧。
霍染因找到了当班狱警：“遗书呢？”
之所以在三十还霍染因打电话，是因为辛永初还留了一封遗书，放在他枕头底下，叠得四四方方，很好找。
霍染因将其展开。
遗书不长，只有三行。纪询站在旁边，
跟着见了。
“硝酸银造成了那么多困扰，不。
要是早点知道蔡警官就好了。
只这样赎罪了。”
完遗书，纪询又往裹尸袋了一眼。
黄色的袋子，装着个还是人形的物体，但他的精神经随着血液，自躯体中消散了，自世界里消散了。
辛永初死了。
霍染因收信件，走到裹尸袋前，拉开袋子做最后的确认。
他就是这样的人，有再完备的纸档案也不放，一定要亲自上一眼。
他见了辛永初割得血肉模糊的脖颈。
他回头望了纪询一眼。
纪询错开霍染因的目光。下一瞬，他见拉链拉上的声音，霍染因将裹尸袋重新拉，他说：“好了，我们回去吧。”
辛永初只有一个早就不联系的母亲，出于人道，他的尸体被运回原籍然后在司法部门的帮助下火化，至于他母亲愿不愿意为他下葬，那就不是警方做主的事了。
当然这些大部分是守所处理的，不霍染因的事，他只需要辛永初案负责。
他们要回去的时候，狱警处传来骚乱，其中一个收拾血迹的狱警突然将拖把一摔，蹲在地上埋下头，断断续续的声音夹杂在哭腔里：“这什么个事啊！我不想脱警服！”
他是将可乐递辛永初的那个狱警，也是辛永初的管教狱警。
近来管得严，于犯人在狱中出事严防死守，如果碰到有犯人自杀，分配到的管教狱警少说挨个大过，严重点，那身警服都不再穿。
这是三十，电视里还放着去的春晚，春晚上的小品变着法子逗全观众快乐，所守里的犯人被逗了，只是声含着，小着，他们拿好奇的，兴味的眼围在一的狱警，狱警们也围着他们蹲下的伴。
他们低声安慰着伴，但他们都是当班狱警，多多少少都得挨处分。
这些苍白的安慰的言辞，越说到后边，越沉默。
最后，在一片电视的欢声中，蹲着的狱警再站
来，和其余狱警一，继续收拾现场。
纪询和霍染因走出来，再度上了车。
街上经彻底没人了，两条宽敞的柏油马路冷森森的，在明亮路灯的照耀下，通向一团漆黑的前路。
这两来，城市的春节都不让放炮了，味越发没有，只有钢筋水泥的大楼上，一盏盏亮堂的灯下的寂静无声。
“意外吗？”霍染因说。
纪询静了几秒，才意识到霍染因在说辛永初的事情。
“死的很痛苦。”纪询语气很冷淡，答非所问。
霍染因把车内空调调高了些，又放舒缓的车载音乐，他闭上眼，似乎也被这凄冷的街景弄得兴致萧索，他说：“他终究还是逃不过自己内的道德法庭。蔡恒木的存在让他的行为逻辑显得如此可，于是本就强烈的道德感摧毁了他因为杀人摇摇欲坠的内世界。”
纪询有些尖锐的讽刺道：“当他自杀时想不到有狱警因他掉工作，如果知道，想必他又不选择这样死了。道德感又如何呢，事后情绪性的道德感无法挽回任何东西。”
霍染因在窗外映入的冷色里倏然睁眼，他没有转身，只是静静的通过那后视镜观察着纪询，他嘴上说着眸中的探究毫不相的话：“这种道德感出现在练达章身上吗？”
道德审判了辛永初，道德将练达章一审判吗？
这个问题其实没什么太大意义。
但纪询似乎陷入了自己的某种思绪，因也变得沉默，他无意识的把一只手探到霍染因插车钥匙的地方，在那里摸了摸，什么也没摸到后又惊醒般收回手，将双手都搭到方向盘上，双目直视道路前方。
霍染因没有错过一丝细节，车载音响里的乐曲播了一首又一首，窗外的路灯在挡风玻璃上投下怪诞的光圈。
钥匙扣。
纪语。
他勾了勾嘴角。
接下去的一路上，没有人再开口，等回到霍染因的房子，桌子上的饺子经彻底冷了，冷了的饺子凝出一层令人倒尽胃口的湿哒哒的油光。
桌上橙红色的
酒，倒是突然有了十足的吸引力。
纪询端半杯残酒，一饮尽。
他喝得急，酒劲冲头，让他眯了眯眼。
霍染因把桌上的饺子倒了，盘子放进洗碗机里，再回到客厅的时候，纪询经走到酒吧后边，动手自己调酒了。
“纪询，你再喝就醉了。”霍染因语气平平。
纪询拿在手中的酒都是度数高的酒，度数高的酒本来就容易醉，还混着喝，只醉上加醉。
“确实。”纪询语气轻佻，“开不了车了，只在你这里借住一晚上，我你的沙发还没有过，就借我睡睡吧？”
“随意，你想留下来我也不赶你走。”霍染因并不反，他丢下一句话，去卧室里拿了睡衣，后又进浴室。
纪询的酒调好了，可这时候他忽然又觉得没有意思，索性放下了酒，来到沙发前。
沙发上的塑料膜还在，正在灯光下泛着冷然的光。
纪询随意撕了塑料膜两下，懒得动了，刚才急匆匆喝下去的半杯龙舌兰日出的酒精，开始在他身体里作，吞噬他的力量和精神，又这些作为燃烧的养料，蒸腾他的血肉和骨髓。
他感觉到倦意、热意。
他闭上眼睛。
当花花绿绿的视野合的时候，觉就开始发挥作。他见浴室里传来的水声，水声哗啦——哗啦——的响，霍染因正在其中，冲着个节奏很快的战斗澡。
真是个无趣的男人。纪询想。都三十了，也不愿意在浴缸里泡一儿吗？
他的思绪又散漫开来，从霍染因身上转开，转到周遭。
他还见春晚上熟悉的主持人的声音，今的春晚也开始了。
还有风声，还有偶尔的汽车的鸣笛声。
吃完了代表团圆的夜饭，好像人们和人们又要在团圆的日子里分开了。
倏地，鼻端传来一道冷冽的味道，有点像薄荷，也有点像海洋。
等到潮湿的感觉再触及皮肤，闭着眼睛的纪询才惊觉，是霍染因从浴室里出来了。但他没有睁眼，倦怠笼罩着他，他想这样闭眼睛到天
荒地老——或者至少到太阳再出来为止。
“醉了？”
霍染因的声音就响在纪询的耳旁。
纪询含混地应了一声，一般这种时候，前来打扰的人总该有自知之明地走开，但霍染因没有，不止没有，纪询还感觉到忽然施加在身上的重量，霍染因坐上来了。
这一切只发生在瞬间。
等纪询错愕地睁开眼睛，他上了霍染因的瞳孔，灯光下，霍染因有一张苍白透亮的容，他的五官无一不精致，眼睛，鼻子，嘴唇，耳朵，或是形态优雅，或是形容俊美，哪怕将其挨个拎出单独观察，都足以得惹人怜惜。
现在，这张漂亮孔着他。
方发梢蕴着的水滴滴到他手背。
“有这么意外吗？”霍染因将车上的话重复，后他嘴角微微带，“辛永初的死，你没有这么意外。但你从守所出来以后，情始终不好，是因为辛永初的死让你联想到了另外的人。”
“你的妹妹也是三十死的。”
他着霍染因。
霍染因脸上的容像一团雾，这团雾伴着他的话语，一路潜到纪询中。
纪询吐了口气，他没什么被戳中痛处的反应，反一下向前，凑近霍染因，眼神一错不错，像是要自己不避退的目光证明自己说的话：“我去之前就说过，没有什么景好触，没什么情好生。霍染因，你也把我想的太像玻璃娃娃了吧。”
“当然不是因为你全家的惨案。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你中的伤，这是你中的痛。但是纪询——纪询，他们不明白，你中真正的痛不是这个。”
霍染因还带着水汽的手遮住了纪询的眼睛，又把另一只贴在他的口上。
他的声音放得很低很低，像在诉说一个属于夜晚的秘密。
“是因为你……”
“刀刺中你妹妹。”
雾散开了。话语是最残酷的利剑。搅烂纪询的。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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