劝说（修文）
林中风声呼啸。
黑衣女子隐藏在斗篷之下的双眸，猛然一沉，许许多多的痛苦往事涌上心头。心里万般愧疚，无限感慨如潮水，最后化为沉沉的一句：“对不起。当年，都是我的错。”
“我这些年，没有一天是好过的。”
话和她的身体一样，都是发抖的。这位魔宗副使很少这么失态过。
楚华音直直伫立，沉默良久，最后低哑开口：“往事已矣。本不愿再提，可我不想看到你一意孤行，辜负了曾经冒死救你的人的一番苦心。你好自为之吧。至于进蛮荒的念头，最好绝了。我很忙，就此别过。”
楚华音心情颓丧，没什么兴致再和黑斗篷女人谈下去。事实上两人也志不同道不合，至于身份更是悬殊，一个是人间仙尊，一个是魔族副使，本该是死对头的她们，却因当年的那场变故，意外有了交集。
交集的背后，付出了极其巨大的代价。以致楚华音对这种故人重逢，没有半点渴望。
“仙尊！”黑斗篷女人叫住转身欲走的楚华音，声音近乎哭怆，紧紧握着的指节发白，“求你，送我进蛮荒。”
楚华音：“去送死吗？”
“不，去找秋婵。”黑斗篷女人声音崩溃，泪流满面，痛不欲生，“蛮荒暗无天日，法度不存。婵儿她已被抽了仙骨，毫无灵力。如何能在那里生存下去？”
是啊，如何能在那里生存下去？
这个问题，楚华音在心中也叩问了自己几千遍。
当年，三师姐柳秋婵被贬出宗门后，她的名字已在天清派的河图碑上剔除，魂灯光环也消失了。所有印记都没了，旁人根本不知道她究竟是活着，或者是死了？
希望对方活着，是她一直以来的心愿和念想。
楚华音转过头来，看练素青：“已经过了二十年，三师姐的生死已是悬念。你如真想找她，何苦等到现在？当年又何必一走了之？”
这话犹如当头棒喝，狠狠砸在练素青心头上，她心口发疼。
练素青想要说些什么，却最后止住了，暗自吞咽下一口心头血，回复楚华音的依旧是一句：“对不起。”
她亏欠柳秋婵很多，亏欠楚华音很多，亏欠兮流峰那一门很多。反正一切都是她的错，既然如此，再辩解又有什么意义？
事实真相确实如此。当年练素青身负重伤，奄奄一息，柳秋婵偷了天清派的镇山宝物救练素青。最后还嘱咐魔宗宗主，等练素青醒来后，把人立刻带走，已免更生事端。
练素青被带回了九霄魔宫。她对于兮流峰被血洗之事，全然不知。魔宗宗主知道练素青的性子，要是让她知道柳秋婵的事，估计要和天清派决一死战。所以，只得隐瞒。瞒来瞒去，说了无尽谎话，甚至照着柳秋婵的字迹写了上百封书信。
然，谎话终有露出破绽的一天，虽然它整整编造了二十年。练素青察觉到什么了，一直询问魔宗宗主，到了以死相逼的份上。魔宗宗主无奈，只得如实相告。
练素青生不如死，如遭雷轰，痛哭流涕，眼睛里都渗出了血。不顾魔宗宗主阻拦，来见楚华音。之前她已经酝酿了许久情绪，刻意避开从前痛苦往事。也没对楚华音说一走了之的真相，把所有错都扛下。
楚华音也不像从前那般执着了，二十年来，大师姐的谆谆教诲让她放下了许多的不甘和怨恨。她对练素青有不少复杂情感，但却无恨意。
“且不说三师姐是否活着？蛮荒之地，茫茫无际，凶险异常，你去哪里寻找？”楚华音感叹，原本平静的目光也变得一片凄然，“三师姐妙手丹心，救死扶伤，悬壶济世。她从前千般维护你，你更应该继承她的志向，尽你所能去救更多的人。这才是让她最开心的事吧。”
“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吧。”
谈话仿佛就此结束。两人之间没有激烈碰撞，更没有刀剑怒把之势。
事实上，楚华音的态度让练素青感到万分诧异。她对楚华音虽然不是特别了解，可曾也从柳秋婵的口中听到过不少关于对方的事：天资卓绝，侠肝义胆，把师姐妹的感情看得极重。
师门被灭，楚华音居然从头至尾没说过半句怨恨她的话。
练素青苦涩着喉咙，咬着嘴唇，沙哑问道：“你不恨我吗？”
“从前恨过。”楚华音摇头，“现在不了。因为恨你，没有任何意义。”
练素青泪如雨下，打湿黑斗篷。
楚华音没有停留，欲走。
“等等……”练素青有些哽咽的声音再度响起。
楚华音停下脚步，转头，凝眸问：“还有何事？”
“你们兮流峰为我牺牲太多。我练素青无以为报。”练素青深深叹息，鼻音略重，“我知道孟师姐，她曾被打入过寒牢中，至此之后，寒毒缠身。”
练素青从袖口中摸出一张类似于阵法图的东西，呈给楚华音：“这是张偏方，照着上面去抓药材，布法阵图，或能缓解孟师姐体内的寒毒。”
“偏方？”楚华音心系大师姐的安危，虽有诧异，还是接过图纸，垂眸，细细端详。可居然，越看惊讶。
“这是，巫族的东西？”
“好眼力，不愧是仙尊。”练素青深深呼吸几口气，慢慢收敛心中悲痛情绪，“这是蛮疆巫师曾经给我的。我那会跌入冰寒窟里，被大巫师所救。她就是靠着上面这东西，缓解我体内寒冷的。现在我虽然还会发作，可比起以前好多了。你拿去给孟师姐用吧，希望能帮到她。大巫师说，万法溯源，万毒应当也如此吧。”
楚华音紧紧抓着这图纸，平寂的眼睛中有了那么丝丝光彩，放好图纸，朝练素青拱手。
练素青经过一番冷静之后，情绪也不像之前那般激烈。
“代我向孟师姐说声，对不起。我是真对不起她啊。”练素青比任何人都能体会到寒毒缠身的痛苦和绝望，“她从前也是无比风光的人，身重寒毒，也不知道被折磨成什么样子了？有没有意志消沉？”
比起楚华音，以前的练素青更喜欢和孟如宁相处。在她印象中，那是一位柔和，眼底都是温暖的人。温雅淡然，初见便使人如沐春风。
楚华音：“她虽身残，然热血未凉，心地依旧清明。我会尽全力照顾她，你也不必费心。”
练素青走出两步，脚仿佛踩在影子上，深深作揖：“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