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哭歌
好月盘腿坐在炕上,含情脉脉看着明仁。
喜房的门虚掩着,并没有人进来打搅。明仁突然变得拘谨和羞涩起来。他不时地朝窗口看看,怀疑外面总有“不怀好意”的人在窃听;他浑身发热,内心满是冲动,却只敢握握她手,弄弄她秀发,抚摸她肩,靠靠她身子,感觉她同样炽热的温度、粗重或轻喘的呼吸以及压抑的渴望。
夜深了,门呀窗户呀,外面的树呀鸟呀,偶尔莫名其妙地发出一点点声音,就令他们马上变得本分起来,怕人看到似的分开一些距离。到最后,明仁胆子变得越来越大,终于不管不顾地将好月紧紧搂在了怀中。然而这时,却又响起了敲门声。好月慌忙将明文推开,朝门呶呶嘴。
“嫂嫂开门来。”是文淑的声音。
好月推推明仁。明仁却推推好月,说:“这门,却非得你开不行。”好月下炕,过去将门打开。
文淑端着个口上糊着莲纸的崭新便盆进来。她将便盆放进炕脚的洞洞里,笑盈盈地说着台词:嫂嫂开门门,姑姑送盆盆,侄儿侄女一群群。连说了两遍。好月知道又是个讲究,拉她坐地炕沿,剥了块糖,硬塞到她嘴里:
“妹子吃糖。”
文淑俯到好月耳边说:“嫂子卸了妆更漂亮。”
明仁抓把糖塞给文淑,叫给文君捎去。文淑白了他一眼:“你腿上长着脚,要送自己去送。我和嫂子有话说。”好月也笑笑,不朝理明仁,单和文淑说话。
正说着,外面传来几声枪响。
明仁猛地跳下炕,跑出去看。院中,长工正在那里候着。长工说,沟里来了土匪,老东家带人护堡去了,临行特意嘱咐,少爷新婚之夜,不宜到处乱跑,在府里照应着就好。过了一阵,穆修和明孝回来,才知原是虚惊一场。
明仁回到洞房,反身关了门,“噗”地吹熄蜡烛,实实地将好月压在了身下。好月抱紧明仁,挣扎扭动,娇喘着轻唤他的名字,迎合他的手他的唇,满足着他粗鲁的要求。她身上的香味如此美妙,让他幸福得快要融化了!
“来人呀——”
恐怖悲凄的哭叫声,把一切残忍地打成了碎片。
明仁冲进房间,见文君吊在梁上,大惊失色,慌忙抱住文君双腿向上托举,回头叫文淑快喊人来。明孝赶来,踩着凳子松开索套。明仁将妹妹抱下,放在炕上。摸她双手,早已冰凉;拭他鼻息,早已气绝。阖府大喜的日子里,可怜的文君用一根绳子,了结了自己!
文淑扑在姐姐身上,使劲摇晃她,叫唤她。她不信姐姐已经去,还当她睡着了,还当她在生她的气。明孝站在炕脚唤妹妹名字,手足无措,反反复复道:“你咋就想不开,寻短见了呢?”含泪将妹妹双目合上。
穆修夫妇跌跌撞撞过来,见女儿如此,夫人才哭出半声便哑了。穆修“哎呀”一声,遭了雷击一样,身子一挺,仰面倒地。明仁、明孝七手八脚将他抬到院中,又是捋胸膛,又是掐人中。忙乱了一会儿,穆修猛地爬起,格开众人手,喝叫明仁、明孝,要他们抬上文君,去找魏拐子拼命。
书慎最后离开斛府,走到半路,忽想起礼账上还有什么没交代清楚,折返了回来。听见这边乱,跑来一看,当下也惊呆了。本来,他为保全文君颜面,也盼唐明将错就错、给文君一个善果,因此宁肯穆修误会他,也不肯将实情说出,可是如今……他悔恨不已,“扑通”跪倒在穆修脚下,将事情前前后后,原原本本地说了。
穆修抓住书慎肩膀,眼里直喷火。明孝上前扶娘,娘却弃了穆修,转身扑进屋,抱着女儿尸体号啕大哭。明仁走到炕前,指天发誓道:“妹妹你死得冤,哥就去拿唐明,用他的人头祭妹妹的魂灵!”
好月也来了。那个还没曾见过面的妹子,竟在自己洞房花烛夜,成了阴阳两隔人。她泪眼婆娑,强忍着悲痛把明仁强拉到一边,劝道:
“爹娘已经气成那样,总要有个清醒的。气也是这样了,恨也是这样了,恶人也要追讨,后事也更要紧,这时候全靠你了,你可千万莫乱了方寸。”
明仁回头,见爹爹又晕了过去,赶紧和明孝将他抬回屋。他叫明孝去请大夫,又请书慎去转告村长,让他连夜进城向穆修报告噩耗,并请出面动用官府,追讨唐明下落。
随后,明仁叫上贾存谊和武馆的弟兄们,会同钮大福等人分成数路,或向东乡,或向绵上方向,或向城里,分头去找。众人同仇敌忾,哪怕是上天入地,也要为弱女子斛文君报仇雪恨。
残月隐入云中,乱风平地而起。街上传来了瞎婆婆的哭歌声,断断续续,呜呜咽咽:
今有绵上富家女,生就美貌赛西施;
众家有心去提亲,他家门槛实不低。
二月里来桃花开,二八姑娘情窦开;
西厢春梦梦不断,梦里常伴好后生。
三月里来杏花开,花园踏青笑开怀;
恶人见了起歹心,姑娘从此失了身。
四月里来桐花开,姑娘身子又没来;
私情不敢告家人,只为打胎躲进城。
恶人始乱又终弃,丢下姑娘难活人,
香消玉殒千般恨,明月堡外一孤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