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暗恋(1)
赵先生和张振汉出了上院,拐过照壁,刚要踏步入门洞,听得外面传来嬉笑声。那声音有如林间翠鸟交相唱、山间百灵绕枝鸣。先生不由得颔首微笑。
文淑红红火火跑进来,差点撞到先生,一吐舌头,赶紧端正姿态施礼。文君跟着进来,叫声 “先生”,羞赧地低了头。接着进来的是,明仁和明孝兄弟。先生介绍彼此认识,寒暄几句,各自别过。
兄妹四人到上房见伯父伯母。穆羽问山上情形,明仁回禀一切安好。又问及各门各户的长者,明仁回禀说也都好。明仁说,捎来些土货,还有办喜事必用的物件,先让常柱儿收了,再有别的需要,听大伯吩咐。穆羽听了甚是欢喜,让明仁回去后代转谢承。
文淑见明文腰间挂个荷包,绣得实在漂亮,要摘下来仔细看,刚伸过手去,就被明文打掉。明义一旁取笑,文淑装疼,骂明文小器,明文不跟她理会。文淑是个好热闹的,见全家人都在,独缺颀英嫂子,就问明文:
“嫂子呢,怎么不在?”
明文说:“我这就让常柱儿去接。”
穆羽斜了他一眼:“你自己去接。”
明文想叫文淑陪着同去,见娘把她姊妹拽到跟前,惜亲亲得不行,拿两盒“裕合成”的贯馅糖,一个人去了。坐了会儿,明仁、明孝要去办置年货。穆羽给了明义些钱,叫他一起去,嘱咐若自家店里有时,拿上便是;自家店里没有的,再去别处买。弟兄三人勾肩搭背的相跟着去了。
随后,穆羽去找牛四说事。夫人叫张妈拿来各样小吃,摆满了炕桌,都叫尝尝。吃着吃着,文淑又想起明文的香荷包,问伯母:
“那是颀英嫂子绣的,还是雪晴嫂子绣的?”
“我咋晓得,你问你哥去。”
“为啥要佩戴荷包呢?”
夫人说:“女孩待见哪个男的,就会送荷包给他。荷包上绣着金蟾如意、鸳鸯牡丹,里面装着醒脑清心的香料,戴在身上,又能纳福又能避邪。”
文淑说:“原来是这样。那荷包肯定是雪晴嫂子绣的。我哥也是好显摆,怕人不知道似地,怪不得老是惹颀英嫂子生气。换了我,我也生气!”
文君插话道:“生甜瓜!尽操无用心。”
文淑把醯瓜儿往姐姐嘴里塞:“你是熟甜瓜儿,再吃了醯瓜儿,回去绣荷包儿,送给心上人儿。”
文君忙躲闪,不料挥手却将醯瓜儿拨拉到地上。文淑跳下炕去拣,一边呛道:“就把你嫁给掏粪汉、赶车汉,独眼歪嘴汉、聋子哑子汉、瘸子拐子汉、五短秃头汉。”
文君气得变了脸骂:“烂嘴!烂嘴!”
夫人笑得前仰后合:“姻缘本是前生定,半点由不得人哩。将来叫你爹认认真真地给你们挑,都嫁个精干帅气、有本事的好汉子。”
明仁他们回来后,兄妹五人到明义房里坐。几个年轻人无拘无束,海阔天空地竟聊起南方战事来。
中原大战获胜,蒋介石以为北方无忧了,乃调集重兵围剿红军,仗打得越来越大。红军得到老百姓拥护,又采取毛委员的游击战术,在数千里战场上纵横驰骋,神出鬼没,打得政府军丢盔卸甲,“星星之火”竟成燎原之势。
明孝唉声叹气说:“前几年还亲兄弟,如今却打得你死我活,也不知什时候能有个了断。”
明义满腔激愤:“民国鼎革三十年,军阀混战,列强欺凌,何曾有过太平时光?老百姓何曾有过一天安宁日子!所谓三民主义,政治标榜的一句口号而已。这样的政府,还有什么指望呢?”
明孝说:“话也不能这样说。”
明义问:“那该怎样说?”
文淑不甘寂寞,抢过话头说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富哥哥坐龙廷花天酒地,穷兄弟做劳力昏天黑地,富哥哥享荣华贪得无厌,穷兄弟受饥饿度日如年。”近来多读了些书,用的词儿也新,也不知是她编的,也不知是她从哪里听来的,大家都被她逗乐了。
明仁问文淑:“那你说,咱家是穷哥哥呢,还是富哥哥?”
文淑想了想,说:“我看咱家是富哥哥。你又不是不晓得,咱明月堡缺衣少吃的人可海啦。明义哥,你说城里时常揭不开锅的人家多不多?大伯家也是富哥哥。”
文君担心道:“那不是迟早要闹起来吗?”
文淑说:“要想不闹,就看哥会不会当哥。”
明仁故意逗她:“那也要看妹会不会当妹呀!”
文淑说:“也要吃得饱才行啊!”
明仁说:“那咋办?”
文淑说:“咱家把吃不掉粮食分些出去,把不住人的房子分出些去,不就得了。”
文君耻笑道:“你净胡说。粮食是辛辛苦苦种下的,又不是刮风逮来的。”
明孝也说:“这话你去跟爹说,看他不骂你!”
明义为文淑撑腰打气:“这几年,各种主义泛滥成灾。妹子发明的这个,就叫哥哥弟弟主义吧。”
文淑有了同盟军,手舞足蹈起来:“还是四哥跟我一条心。你们几个都是守财奴、吝啬鬼。”
聊着聊着,文淑突然想起常柱儿。
常柱儿不只会唱曲儿,还会养鸽子。听说鸽子识得路途,会给人带信。他会不会驯鸽子呢?山上花园里养着鸽子,要是能帮着驯养几只该有多好啊!文淑陪哥哥们海侃得烦了,就悄悄溜了出来。
院中有棵合欢树。夏天进城来时,树上盛开着粉红的花朵,如云似雾,煞是好看,如今却干巴巴的寡然无味。冬天的城里总是少些趣味,比不得山上呢。
前天,和哥哥明仁去套野兔。哥哥捉住一只,她便抱在怀里玩一回,然后闹着让哥哥放掉;再套住一只再玩一回,然后又放掉。她只是好玩而已,才不是为吃兔子肉才和哥哥一起到垣上去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