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我不是一个人
冷不防的听见这么一句话，俞星染竟有些不自在。
她看了一圈，病房只有俞承彬一个人，她拉过了隔壁床陪护用的椅子坐下，淡淡道，“没什么好看的。”
以前天天在眼皮子底下也没见得多看几眼。
俞承彬表情僵了一瞬。
俞星染靠在椅背上和对面的小孩对上视线，他正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观察自己。
俞星染看着他只能想起来自己喂他喝奶，哄他睡觉，成夜成夜熬着起来给他冲奶粉的忧心片段。
“为什么不回爸爸信息？”俞承彬过了好一会才又问，“工作很忙么？”
俞星染把视线收回，静了一会，很平静的告诉他，“是学习很忙，实习工作找了还没开始上。”
一句话把俞承彬想说的所有话都堵了回去。
俞星染也才反应过来，俞承彬大概以为她已经参加工作了，再想想，他或许连自己在哪儿都不知道。
她突然就觉得有些好笑。
俞承彬这几年看着俞岁远长大，他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对另一个女儿的亏欠，突然想起来弥补的时候，发现没有人会在原地等他，人会长大，长大了会往外走。
时间也不会等他，四季转了好几轮，他却连自己女儿的情况都不了解了。
可能是年纪大了，突然就开始重感情了，兜来转去他翻出了那个许久未联系的微信。
一看，时间竟然还停留在了很多年前，再想发信息过去的时候，已经被告知在垃圾桶里了。
当初到底他还是拉不下来面子，没收到回话后一气之下也没多联系，想着家在这，她始终是要回来的，并且他这个女儿心软又乖巧，不会真的和他置气。
直到过了这么多年，他才明白过来，心软又乖巧这个认知一直都是他表面看到的，他竟然忘了当初吵架那天对方是怎么一字一句不留余地的指责他的。
俞星染第一回见对方被他噎的说不出话来，她的内心想法除了冷嗤竟然还在替对方感到尴尬。
“我复读了，考上了京大。”俞星染打破僵局，“现在在准备实习，没回来这些年都在京城过的年，我过的很好，想要的都得到了。”
俞承彬有些震惊，俞星染看出了他的震惊，平淡的补充道，“不是复读才上的京大，原本我的成绩也能上。”
俞星染的语气依旧平静，如很多年前和他说不闹了，能理解他时一样平静。
这次，俞承彬垂下了头，手指动了动，有些想抽烟。
周枝云说，“别抽了，岁岁还在这。”
俞承彬顿了顿，“要不，你带岁岁出去一下吧？”
周枝云迟疑了一下，带着俞岁远出去了，俞岁远经过俞星染的时候仰起脑袋看了一眼。
俞承彬把俩人叫出去并不是为了抽烟，这是医院，当然不能抽烟。
他想着俞星染看到周枝云或者俞岁远会不开心，恰巧，他也需要一个独处谈话的空间。
但他却搞错了，这些事已经没法让俞星染有别的情绪了。
“为什么不和家里说一声？”俞承彬问她。
俞星染想说说了然后呢，但她还是平淡的回答，“不是说了么，学习忙。”
他又问：“信息也没空发么？”
“应该是吧。”
俞承彬有些不满对方这么把他溜着玩的语气，但他也没法发怒。
这次把人叫回来，他的初心是想缓和关系的，他甚至想过好好给对方道个歉。
“过年为什么不回来一趟？”俞承彬压了压情绪问，“阖家团圆的日子，过年谁都回去了，你一个人在外面像什么？”
俞星染抬起眼，“不像什么，说了我挺好的，也说了没空，京城离这挺远的。”
“年年都没空么？”俞承彬似乎来了气，却又压着声音说，“远就不用回家了么？那要家干什么？”
俞星染愣了会，沉默的看了他两秒才问，“一定要把话说开么？”
俞承彬皱着眉，一时不解的看着她。
“我从来都没想过要家啊。”俞星染看着他平静的说，“我小的时候不爱回家是因为你不在，长大后不想回家是因为你在，你再婚也不是为了让我有个完整的家，我不背这个锅，我从来都没说过我想有个家！”
“你……”俞承彬张了张嘴，第二回才说出话，“你是还在怨爸爸么？”
“没什么好怨的，只是想通了。”
俞承彬不太理解她说的想通了是什么意思，只知道目前的情况和他想的千差万别。
周枝云打完电话对方说会回来的时候，俞承彬当时心里是窃喜了一会的。
无声的较了这么多年的劲，听到他受伤了，她还是会心软的回来。
他以为只要她回来，有些事就总能说的通，有些亏欠就总能弥补，只是他忘了，感情并不是见一面说点软话就能建立的。
“爸爸……真的对不起你。”俞承彬用无比大的决心说出了这句话。
俞星染愣了一瞬，她从没想过俞承彬会道歉，也从没想过自己听到这句道歉的时候内心是毫无波动的。
那一瞬间，她甚至想问他，具体哪里对不起，但想想又挺没意思的，因为对方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她没回应这句话，而是转而不留一点情面的拆穿了他，“你这伤不是最近弄的吧？”
俞承彬顿了一下，有些惊讶的抬起头看向她。
“你不用这样，我们之间搞这些其实没用。”俞星染看了眼手机，宋野和她说一会在医院侧门等她，大门口不能停车。
“你有事我不会不管，毕竟你还是我爸，你要真想我回来，我得了空并且如果我想的话，我会回来，但我也只能做到这了。”
“一会我有事，就先走了。”说罢，她准备起身，又补充道，“对了，我有很多地方可以去，长大了才发现家不止有一个，房子一盖，里面塞几个人，哪儿都能是家。”
俞承彬扯了扯嘴角，“爸只是想见一见你。”
俞星染点头，“嗯，你见到了，你这样……可以的话就别住院了，还浪费那个钱。”
俞承彬脸色看不出心情，只是皱了皱眉，问她，“你去哪儿，回来了不住家里？”
“住我男朋友家。”俞星染回答，“忘了说，我谈男朋友了，谈很多年了，所以我不是一个人了。”
俞承彬哑口无言。
俞星染已经把椅子放回去了，她拎了包准备离开，俞承彬喊住了她，“星星，过年回家过吧？好不容易回来一趟。”
俞星染脚步顿了顿，“再说吧。”
她拉开门出去的时候就被一个小小的身影拦住了，那是俞岁远。
他仰着脑袋好奇的看着俞星染，用稚嫩的声音喊了一句，“姐姐。”
大概是在门外的时候周枝云给他简单的介绍过了。
俞星染没应，只是伸手揉了一下他的脑袋就走了。
直到俞星染在走廊尽头拐了个弯，人影消失在视线内，俞承彬才回过神来。
他用好几个晚上想通了这件事，找到了那个口子想去缓和关系，到头来，才发现他连口子都找错了，而他那个从前乖巧懂事的女儿，没给他留任何转圜的余地。
俞星染出了门直奔侧门，宋野靠在车身边上看着某处发呆。
俞星染过去在他面前打了个响指，“怎么了，吹傻了？”
宋野回过神，拉开大衣轻轻的把对方裹进来，“受委屈了么？”
“没有，我从不让自己吃亏。”俞星染说，“这才六点，你们就把饭吃完了？”
宋野摇头，“他项目组突然有事，就先回去了，下次再约。”
“所以你就把人车顺走了？”
俞星染想到刚刚林殊然的反应就有些想笑。
宋野说，“我还把他送到公司楼下了呢。”
俞星染笑了笑，在他唇上亲了一下，很不走心的夸他有良心。
宋野托着她的脑袋，回吻回去。
俞星染后背贴着车身，手抱住宋野的腰，整个人被圈在对方怀里，只留出一个脑袋。
吻完后，宋野把她搂在怀里，用力的抱紧，闷声说，“骗子。”
“我真心的，真心觉得你有良心。”俞星染辩解道，“如果是我，我就给他丢马路上了。”
“骗子。”宋野又说，“你之前明明就让自己吃亏了，明明就受委屈了。”
俞星染顿时哑口，反应过来往他怀里埋了埋。
刚刚她是真没什么感觉，大概是像从前想象的一样对俞承彬很不客气的说了那些话，内心还莫名的爽，觉得痛快。
但宋野好像有魔力，让她突然的就委屈起来了。
俞承彬的病房是随便找来装样子的，就在一楼，宋野来的时候进去了，确认了一下位置，于是把车开来了侧门。
等了一会，还没见人出来，他几次三番的往返从这到病房的路段，才发现病房的窗户没有关，断断续续的，他听到一些。
俞星染埋在他怀里，声音很低的说，“干嘛，你——”
宋野打断她的话，肯定的说，“嗯，心疼你，很心疼。”
俞星染吸了一下鼻子，静了会，隔着衣服对着他心口的位置咬了一口。
“以后不会了。”她说。
宋野不可置信的看着她，这下他不止是心疼了，还肉疼。
-
离开医院后，宋野带她去吃了饭，饭后就回家属院了。
下午离开的时候宋野找了个钟点工把家里打扫了一下，现在已经收拾好了，就只有客厅放着个大行李箱。
俞星染在手机里承受林殊然的暴击，没多会又转战到了群里，然后群里就轰轰烈烈的排起了长条让她俩请吃饭。
【阿鱼】：狗粮成么？管饱。
下一秒，姜厘他们就爆着粗口骂了回来。
俞星染躺在沙发上笑的不行。
宋野把行李箱收拾完，瞥了一眼一边敲手机一边坏笑的某人，走过去把客厅的空调开了，然后拿了衣服进了卫生间。
群里没扯几句就聊起了正事，所谓的正事，他们永远能出乎意料。
【周末】：来吧，速速，来两个人打游戏。
【大越】：你放假了？
【周末】：早放假了，小年前就放了。
【大越】：……我这破公司得上到二十八，我明天还得赶早去查程序。
【嘻嘻】：年底了都这样，没几个闲的。
【厘米】：那就加我一个吧。
【周末】：阿鱼 你行吧，没在忙着吧。
上一秒俞星染还在群里嘚瑟她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学生，现在辛祁天就来问忙不忙。
是个人也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
她当即脖子就红了，扭头去看，才发现宋野跑去洗澡了。
她从沙发上起了身，从一堆行李里拎出自己的包进了房间。
【阿鱼】：来！
房间是张酥一直都给宋野备着的，里面有一张很大的电脑桌，电脑是宋野自己配的，玩起来和在网吧的感觉差不多。
俞星染登陆游戏，立马就收到了辛祁天的组队邀请。
仨人开了个三排。
开前，辛祁天信誓旦旦的说他的技术背地里偷偷练过，开局没十分钟，俞星染内心只有一个想法。
我真是信了你的邪了！
辛祁天：“真是失误——等会，帮我顶一下啊，你俩跑什么！”
姜厘没好气的骂他，“闭嘴吧你，要不是队内不能互殴，你该拿我好几个人头了！”
辛祁天在那头尴尬的干笑了两声。
一连打了三把，战绩全红。
宋野洗完澡出来没在客厅看见人，进房间才看见他那缩在电脑椅上噼里啪啦敲键盘骂人的女朋友。
“怎么了？”宋野弯腰拿起桌面上的遥控器开了房间的空调。
俞星染冷冷的说，“真情被辜负，周末时隔四年依旧是个坑货。”
宋野倾身过去看了一眼，好笑道，“等我吹下头发，我陪你打。”
俞星染从椅背上把脑袋仰过去，问，“你会打游戏？”
宋野皱了一下眉，想说的话已经在表情里了。
俞星染隐约想起来高三那年，她因为对方比她多刷了四十分钟题，把他坑了。
据辛祁天反馈，宋野游戏打的确实不赖。
俞星染哦了一声，就收回了脑袋。
宋野吹完头发，顺着椅背俯下身子，问她，“开了么？”
俞星染一抬头视线就能撞上宋野的喉结和白皙的脖颈，她匆匆挪开视线，下意识吞咽了一下，“没，等你。”
宋野点了点头，去拿自己的电脑。
“你电脑能打？”俞星染看着他问。
“能，改装过。”宋野回答，“能给我挪个位置么？”
俞星染滑动椅子往边上挪了点。
他的电脑桌很大，再加一台笔记本完全没问题。
宋野很快打开游戏界面，登陆游戏，“你拉我吧。”
“哦，让周末拉你，他之前和你打过。”
宋野顿了一下，在回忆，“上回我用的是王亦泽的号。”
俞星染坐直身子，去摸鼠标，“那我加你吧，你id是什么？”
“新秀收割机。”
俞星染刚放在键盘上的手指停住了。
宋野一脸不解，侧头问她，“怎么了？”
“你再说一遍，你id是什么？”
宋野皱了皱眉，直接把笔记本转了过去，露出他游戏的个人界面。
id昵称不怎么显眼，但俞星染一眼就看到了，她面无表情的把自己的电脑转了一下。
宋野茫然的扭头去看，接着，俞星染难得的在他那张脸上看到了尴尬无措的表情。
宋野只见对方电脑屏幕上id一栏写着——全名秀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