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起来吧，去吃饭
这场雨下了一整夜，伴随着打雷，宋野一整夜都没闭眼。
第二天早上七点多，雨停了，他才动了动保持了一晚上没变的姿势，翻身下了床，拉开门在客厅沙发上看见了一个鼓包。
那是半夜，俞星染困的实在不行，又不敢睡熟，于是就跑到客厅沙发去了，这样宋野要出门了她还能醒。
事实证明，什么用也没有，宋野的动静太小。
宋野把自己房间的被子盖她身上就出了门，结果刚出门又遇见熟人了。
张酥是一大早打车过来的，连高铁都没等。
看见她，宋野愣了一下，很快便恢复正常了，似乎一点也不意外。
张酥收了准备开门的钥匙，蜷在手里握了握，“我一大早回来都不让我进去吗？”
宋野回头往里面看了一眼，“外面说吧。”
张酥也往里面瞥了一眼，没说什么，只是有些惊讶，也不知是惊讶他的淡定还是别的什么。
“那就外面找个咖啡馆吧。”张酥说。
宋野出来后轻轻把门关上了，“这周围哪来咖啡馆这种东西，雨很有可能一会又下下来了。”他偏头往楼梯那点了点，“去天台吧。”
张酥抬了抬眼，并没有动。
宋野有些好笑，回过头无奈道，“我要真想不开，你现在来也不能见着我。”
张酥还是跟着他上了天台。
这儿的天台统共也才七楼，比那栋危楼都矮，房屋建的也密集，感觉腿长些的都能跨到隔壁楼去，环境很一般，对比乐平街不相上下，但这是宋野从小长大的地方。
虽然雨停了，不过空气里湿气很重，待久了感觉衣服外层还是蒙了一层水雾。
七点多，雨天的早晨，可见度不超过三十米，宋野掏了半天没找着烟，张酥从包里拿了颗糖递过去，不过宋野并没有接。
“不是在找烟。”宋野胡乱的扯。
张酥没拆穿他，走过去把糖塞到了他手里，“怕你低血糖。”
她走到宋野边上，撑在围墙边上，以她的个子，刚好能很轻松的撑着不用弯腰。
“你小时候低血糖很严重，不吃早餐你能晕一天，早上起来你都还得缓半天，那会你身体可差了，我一直觉得爸可能养不活你。”
宋野皱了皱眉，最后还是把那颗糖拆开丢进了嘴里。
“后来你表达能力也有问题，哪哪都是毛病，我就在想怎么会有这么事儿逼的小孩，回回都能和爸念叨你老久，我觉得你打破了我们原本和谐平静的生活，让爸那样还得去打零工养你……我叛逆那会其实挺讨厌你的。”
“可是好像也是你让我们家变得不一样了。”张酥回头看了他一眼，“从我妈走后，我爸没对什么事上过心，对我也就那样，可是唯独对你，总是不一样的，明明在糙养我，却总是想着对你好一点……我看着他一蹶不振慢慢的又振作起来，那是因为你。”
“你没有被备受期望的来到我们这个家，但你来了，我们这个家就是你的。”张酥吸了吸被风吹的发痛的鼻子，“把你送走其实是我的主意，他不知道，所以你不该和他说那些重话的。”
宋野平静的听她说话，最后平静的问了一句，“宋江河的事你知道了？”
张酥点了点头，“第二天就知道了，这点八卦跑的飞快。”
“那我的事你也知道了？”宋野的语气依旧平静，不过却比一开始冷了几分。
张酥迟疑了一会，手指用力的撑着墙面，随即她点了头，“知道。”
“为什么不告诉我！”宋野寒声质问。
“我不是不能接受自己的出生，可我也有权利知道，我连自己从哪来，自己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都不知道！”宋野的声音有些抖，“这公平么？”
“可你明明就是接受不了啊！”张酥拔高了音量，“你接受了么？”
宋野张了张嘴，说不出反驳的话，他原地走了两圈，烦躁的一脚踹在了边上废弃的沙发上，把沙发上的积水都震了下来。
“你要我怎么接受？你告诉我……”宋野虚无的伸出了手，“你能接受吗？？”
张酥看着他，过了会垂下了头，“我后悔了。”
宋野顿了顿，“什么？”
“我后悔把你送回去了。”张酥说，“我现在明白那天我爸那么激动是为什么了，他在反对我把你送回去。”
那段时间张父已经头脑不清晰，连完整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在张酥和他说起宋野亲生父母的事的时候总是能情绪激动的打碎些什么。
那个时候她不理解，现在她理解了。
“因为他早就知道宋江河是什么样的人，也早就知道你……”张酥停顿了一下，“你妈和宋江河的关系。”
“那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宋野面无表情的问。
宋江河这几天不知道躲哪去了，根本不可能去和张酥说什么，而宋野只和俞星染提过一嘴，唯一可能听过他和宋江河对话的李禾，也不可能有那个心思去说。
“年前。”张酥回答，“年前回来收拾卫生的时候知道的。”
宋野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为什么不告诉我？”
“那天你和小泽还有你朋友过来吃饭的时候我是想说的，后来看你现在这样比之前好太多了，我又不忍心说了。”张酥的声音小了下来，显得有些无力，“我没想到宋江河会说。”
宋野都被气笑了，想发火都没个资格发。
不知过了多久，宋野才问，“怎么知道的？”
“我爸房间有一本日记本，那是你妈的日记本。”张酥说。
“我……她的？”宋野皱眉，“你爸那怎么会有她的日记本？”
张酥抹了一把眼角，从包里拿出一本日记本递给他，那本日记本很旧，封壳都皱了，里面的封页更是，一看就知道经常被人翻阅。
宋野垂眼看着那本本子，一时竟然没有勇气去接，他害怕看到什么，害怕看到本子的主人是怎么描述那段难捱的日子，是怎么描述下定决心自我了结的。
张酥叹了一口气，“或许说来，我还真是你亲姐姐。”
宋野的表情变得复杂，满脸震惊的看着对方，张酥把日记本往他那边又递了递。
宋野迟疑着，最后伸手小心的接了过来。
这本子上的字比他的好看太多，即使过了这么久，依旧清晰可见，一笔一画，笔锋犀利。
前面的日期标注太早，和宋野没多大关系，但他还是没翻走，看了起来，他想看看他的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翻了大半本后终于看到了日期标注在他出生前后的事件。
在某一页中，他粗略的扫了一眼，扫到了两个刺目的字眼，他匆匆翻过，去看后面的记录。
后面的几页他看的越来越慢，越来越慢，每看进去一个字心里就痛一分，看到最后一页的时候，他早已泣不成声了。
最后一页落款了他的名字，苍劲的字迹工整的写下了他的名字，没有人会这么写一个仇人的名字。
张酥听到动静回过头，宋野已经蹲在了墙角，把头和那本笔记本一起抱着，肩膀抖的不像样。
宋野的母亲，张韵，也就是张酥的姑姑。大学毕业后留在了当地工作，平时节俭惯了，租的房子治安并不怎么好，那一块经常出事，某一次楼下被人偷盗过后，保安还专门上门提醒过她们加强警惕，那个保安是张韵见过最称职的人，也就是这份信任，让她跌入了无底深渊。
那个时候宋江河还在干保安，第一次敷衍去提醒住户的时候盯上了张韵，于是隔三差五的去跑去慰问，让她注意安全，实则就是踩点，他也终于在某一天得手了。
那第二天，张韵还和她在出差的男友约好了一块回南西，就一晚，所有的事都被颠倒了。
最后她辗转还是回了南西，想找她哥出主意，不过那会她嫂子刚去世，她没去打扰，自己兜来转去还是没忍心把肚子里的孩子打掉。
那个时候她男友说愿意接受这个孩子，可张韵哪里受得了，怎么可能让他受这样的屈辱，最后是自己一个人扛着把小孩生下来了。
小孩没什么营养，身体太差，她得四处求医，早已身心俱疲，终于在某一天，心理的创伤和生育的痛苦一齐压在身上，患上了产后抑郁，选择了自杀。
在这之前她把小孩托付给了她哥，名字是她取的，冠的是她男友的姓，小名是她对这个孩子的期望。
宋野，阿乐。
以及日记的最后一页，是那一个月她照顾孩子留下的经验，一晚上孩子会哭几次，一天要喂几次奶，隔多久喂……这一页的字迹明显不如前面，如今这一页还被宋野的眼泪浸湿了，看起来更是模糊。
张酥看见他这样，也忍不住眼泪往下落。
她那个姑姑，意气风发，在她很小的时候只见过一次，不过却听他爸不止提过一次，她怎么也想不到，宋野会是她的孩子。
不过一切好像都想的通了。
宋野看完这些并没有被安慰到，反而是替那个女人感到不值，为什么要为了一滩还没成型的血水放弃自己原本灿烂美好的生活，太蠢太蠢了，没有人比她更蠢。
张酥走了过去，蹲下来抱住他，“阿乐，有些事就是这么操蛋，就是这么针对人，可是你小时候失去的已经够多了，不管怎么样，就算赎罪也够了。”
“这个社会上不止一个宋江河，受害者也大有人在，如果你没有办法接受这件事，那就好好高考，将来效力于社会，这样对的起你自己，也对得起小姑。”
“没有人会一帆风顺，而你只是把所有的坎一次性过了。”
张酥拍了拍他的后背，看着他，深深的吐出一口气，起身下了楼，给他留了自我发泄的空间。
张酥走后，宋野没挪位置，就蹲在那不知道待了多久，直到又下起了雨把他淋透，他担心本子淋湿，然而等他想动的时候腿也早就已经麻了。
俞星染看着站在门口浑身湿透，双眼通红的宋野，整个人都慌了，她从没见过宋野这么狼狈毫无生气的样子，就连那晚也没有这样。
“我要洗个澡。”宋野低声道，他把本子递给对方。
俞星染伸手接过，立马让开位置，宋野一路走进了厕所，很快就传来了水声。
俞星染把本子给他收好，但并没有翻开过。
最后她还是不放心，打了个电话给张酥，张酥只让她别担心，说宋野没多大事了就挂了。
俞星染将信将疑，接着就直接打电话给熊博士请假了。
明天就开学了，以宋野这个状态肯定是回不去的，马上就是高考了，熊博士没那么容易批假，说来说去，让回去后给个说法，最后也才给了两天的假。
群里一大堆熬夜补作业的，纷纷俞星染和宋野两人，看着满屏的信息，俞星染直接开了免打扰，包括姜厘和蒋亿几个发的私信也一条没回。
宋野从厕所出来换了干净的衣服，除了眼眶泛红，和平时没什么两样，那张脸依旧清冷。
“我想睡一会。”宋野昨天一晚上没睡，一大早情绪起伏又这么大，这会早就熬不住了。
“好。”俞星染说。
宋野走到房间门口，又回过头，“我醒了会和你说。”
俞星染愣了下，抿了抿唇，点头道，“好。”
宋野一觉睡到了晚上七点左右，虽然说了好，宋野醒来后依旧在客厅沙发上看到了一个鼓包。
这几天俞星染的心情也很沉重，也没法休息好，以至于在听着窗外的雨声后竟然迷迷糊糊的睡沉了。
宋野的脚步一顿，轻声走了过去。
他家沙发不大，不过睡俞星染还是可以的，他看了一眼那颗毛茸茸的脑袋，然后缓缓在沙发前的地毯上坐了下来，脑袋仰起靠在扶手处。
七点多的冬季雨夜，一片漆黑，只有隔三差五被雨声惊动的声控灯在工作，忽明忽暗的。
宋野可算把手机开机了，刚开机就被信息卡的又自动关机了，重复了两次后才勉强正常运行。
他把后台全退了，翻开了某个软件，输入了某个店名，在得到想要的答案后，他关了手机接着靠回沙发上。
大概十分钟后，俞星染醒了，被沙发边上的人吓了一大跳，差点没直接一嗓子喊出来。
她缓了会，才勉强能正常发出声音，“不是说你醒了告诉我吗？”
宋野动了动，“那你为什么还睡客厅？”
俞星染没回话，宋野起了身把客厅的灯开了，俩人都因为突来的亮光不适应的眯起了眼。
俞星染第一时间去观察宋野的状态，她这点小动作全部落入宋野眼里。
“起来吧，去吃饭。”宋野说。
“去哪吃？外面下雨。”俞星染有些没反应过来，一顿，马上又说，“等我一下，马上就好。”
她急忙穿了衣服套了鞋和他一块出门了，像是生怕他后悔似的。
宋野带着她在附近随便找了一家营业的面馆吃了饭，出来后，俞星染以为他就要回去了，谁知宋野又提议，“陪我去个地方。”
俞星染自然愿意，跟着他走进了一条胡同，最后拐了不知道几个弯，停在了一间作坊门口。
“小的时候，”宋野看着门口的牌匾，“我舅舅经常带我来。”
俞星染不太能对应上他称呼里的人，但是她也没道理在这个时候细究。
进去后才发现这是一间陶瓷作坊，里面摆着各式各样的陶瓷制品，美的丑的，抽象的，什么样的都有。
宋野也没想到这家店能开这么久。
“你是想做还是要买？”俞星染疑惑道。
宋野径直走向前台，“你看这么丑，有买的必要么？”
俞星染嘴角一抽，又开始怼人了？
“你当着老板的面能不能别说这么直白？”
前台的老板忙摆了摆手，乐观道，“没事儿，丑就丑，丑我也摆。”
宋野同老板要了两坨泥巴，又整了两个制作位，俞星染这才确定宋野是想自己做。
所以这是没事了么？她想。
宋野很熟练的就穿好了围裙，坐到了制作台前，他摁了一下开关，制作台开始转起来。
“会么？”宋野问她，“很简单的。”
俞星染也套了围裙坐下，“没玩过，不过看一眼应该就会了。”
宋野已经开始上手了，“那你多看几眼。”
“看到那边的杯子了么？”宋野抬了抬下颌，“就做杯子，但不能比那丑。”
俞星染看了一眼，不屑的笑了笑，“就这，你挺看不起我的。”
宋野耸了耸肩，不置可否，“试试？”
“试试就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