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话:昼与夜
布加拉提听完,一言不发地扭动了车钥匙。
很快,汽车轰鸣着亮起了前照灯,载着他们两个在黑暗的街道上疾驰而去。
夜晚的那不勒斯和白天一样热闹,也一样混乱——暴力、性和白粉生意充斥着这座城市的每个角落,堕落才是这里的主旋律。
乔鲁诺平时出于身份的顾虑,就算是找流氓们倒卖完外地游客的行李,也会走大路驶回学校,这样虽然路程远些,但能避免很多不必要的纷争,然而布加拉提却全然没有这样的顾虑,他直接带着乔鲁诺抄了最近的小路。
在这些犄角旮旯的小巷里,那不勒斯丑恶的一面表现得更加肆无忌惮,乔鲁诺注意到布加拉提握着方向盘的指关节阵阵泛白,似乎是整个人绷得太紧。
乔鲁诺下意识想开口宽慰他,旋即又想起自己现在对布加拉提而言还只是个半生不熟的陌生人,于是只能放任这股沉默压抑的气氛笼罩着整辆车。
“……到了,乔鲁诺。”直到抵达校舍的后门,布加拉提才再次开口,“回去吧——至少现在,你还有地方可以回。”
乔鲁诺垂下眼:“……布加拉提,你是在劝我走吗?”
“你有机会念书,还有那么多家人,乔鲁诺,你完全可以通过别的路子——更干净的路子,来保护那不勒斯。”布加拉提道,“我并非不相信你的能力……虽然我们认识的时间很短,但我相信,如果是你的话,应该真的可以成为一个伟大的‘教父’。”
“而恰恰因为我看到了你身上的潜力有多大。我才替你觉得可惜……乔鲁诺,你不知道有多少人会艳羡你所拥有的一切——你应该考上大学,进入政坛或是商海,然后将那不勒斯带上正轨。”
“黑帮的世界是很残酷的,你好不容易建立起信任的同伴,可能第二天就会死在不知从何而来的子弹下,你费尽千辛万苦积累的名誉、钱财和地位,也可能在短短几天内化为乌有……更别提你想做的事,比成为普通的黑帮还要危险无数倍。”
“你不该冒这种无谓的险,乔鲁诺,无论是对付‘boss’,还是拯救堕落的那不勒斯,你都明明还有很多更安全、更可靠的选择。”
“贝利可罗先生那边,我今晚只告诉了他你的假名和一些笼统的信息,所以你随时可以假死脱身……而等明天波尔波彻底死亡后,整个‘热情’除了我以外,就不会有人知道你曾与我们产生过联系。”
“乔鲁诺,你应该带着你的野心和希望,安全地活下去,你才十五岁,未来还很长。”
乔鲁诺静静地听完了布加拉提的话,不由得在心底苦笑。
布加拉提,这还真是你会做的事情啊……明明自己也深陷泥沼,却还拼了命地想要保护别人。
“……很遗憾,布加拉提,你猜错了。”
“我想成为“黑帮巨星”的理由,从来不是为了拯救谁——这个世界需要黑暗,就像生命需要死亡,没有夜晚,也就不会有白昼。”
“自人类历史有记载以来,罪恶和欲望就不曾消失……正如勇气和正义的传承也从未断绝。”
“恶人也需要恶人的法则和领袖,布加拉提,我的梦想只是成为‘黑帮巨星’,而不是所有人的‘救世主’。”
“我想让那不勒斯的罪恶受我掌控,让白昼和夜晚重归平衡,让应当活在阳光下的人不必在黑暗中挣扎,也让天生不属于光明的人有自己的安身立命之处。”
“我并不是自甘堕落,也不是一时鲁莽,而是天生注定要在黑暗中成就事业……我和你不同,布加拉提,你才是那个应该干干净净地活下去的人。”
布加拉提神色微变:“……你对我到底了解多少,乔鲁诺?”
“几乎一切,我还没有大胆到随便找一个‘passione’的成员就敢把自己的心声全部吐露的程度。”乔鲁诺看着他微笑,“布加拉提,就算没有我,你又真的能一直麻木下去吗?看着你所信任的组织将白粉撒遍这片土地,看着那些无辜的孩子一个接一个被腐蚀,看着那些和你父亲一样正直的人的血肉统统变成迪亚波罗的钞票。”
布加拉提又一次沉默了,而乔鲁诺继续说了下去:“其实,并不是我主动将你拖下了水,布加拉提,而是你选择了我。”
“你大可以直接向‘boss’告发我,而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包庇了我……你想把一切风险都揽在自己身上,是吗?可是布加拉提,我们难道不已经是同伴了吗?”
“早在我们相遇之前,我们就已经在一条船上了……因为我们都无法容忍”
“……”布加拉提闭了闭眼,仿佛终于下定决心般,开了口,“把你的计划告诉我吧,乔鲁诺……也许在遇到你的那一刻,我就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不,你随时可以反悔。”乔鲁诺认真道,“我不会背刺你,正如你不会告发我,布加拉提,你可以选择自己要走的路。”
布加拉提闻言冲他挑了挑眉,扬起嘴角:“怎么,难道我看起来很像那种事到临头打退堂鼓的胆小鬼吗,乔鲁诺?”
乔鲁诺愣了一下,只见那双熟悉的深蓝色眼睛里,正闪烁着他曾经见过无数次的坚定光芒:“……不,你绝对不是胆小鬼。”
“嗯哼,那就对了。”布加拉提笑道,“你也不是,乔鲁诺,你刚才向我证明了这点——来吧,尊敬的未来的‘教父’,请告诉我你全部的计划。”
“——毕竟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犯下不可饶恕的‘背叛’之罪的共犯了,乔鲁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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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那不勒斯的某处酒店。
一个浑身裹在兜帽里的男人正怔怔地看着手里的一张老照片出神——那是一个长相甜美的棕发女人,她对着镜头笑得正开怀。
男人呼吸渐渐变得粗重,久远的记忆涌上他的脑海,随之而来的,是难以抑制的厌恨。
“多娜泰拉……你为什么要生下我的血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