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话:人类
有晶莹水光划过乔瑟夫的脸颊。
年近七十的波纹战士此刻如孩童般攥紧了双拳,垂下头,声音哽咽:“……好,爷爷,等打败迪奥,我们一定会回来救你。”
众人缄默。连承太郎都不忍地别过头。
乔纳森明显已经到了极限,虽然不知他究竟被迪奥关在这里关了多久,但这位不肯放弃人类道德的吸血鬼,显然已经很久没有进食了。
刚才承太郎若没拦住乔瑟夫,那他恐怕会在抱住乔纳森的瞬间被尖牙扎穿动脉。
吸血鬼本不需要像人类一样呼吸,因为鲜血提供的生命能量已足以维持他们的身体,而呼吸和普通的食物对他们变异的身体已经起不到什么作用。
然而阿布德尔的“火焰探测器”能发现乔纳森,就证明他身体内的生命能量已经衰竭到只能用人类的方式索取生机——这就像一个普通人只靠观音土充饥一样,与自杀无异。
倒不如说,到这种地步,乔纳森还能维持理智的意识,才是最令人不敢置信的。
——迪奥,到底都做了什么?!
承太郎阖上眼皮,拳头微微颤抖,一直凭借着前世冤仇告警自己必须再一次击败乔斯达宿敌的少年,此刻终于又一次真正感受到愤怒。
说到底,这一世他踏上旅程,既是为了结前世的遗憾,更是想为至亲和友人除去危险。
在不知情的人眼里,乔纳森早在他出生前就与迪奥双双失踪,今时今日该是他们俩第一次相见。
然而事实上,承太郎曾在百年前陪伴这位血脉上的先祖走过七年的青春,见证过他在十九世纪英国贫民窟的雪夜中,与自己唯一的兄弟第二次决裂,而后又在明知必死的情况下,毅然踏上战斗。
五十年前,承太郎还曾亲眼目睹这位乔斯达先祖因为信任自己年轻莽撞的外祖父,而用肉身硬扛近似神明的敌人,为最后的胜利争取宝贵的时间。
他是乔斯达家族百年血之宿命的开端,一切因他而起,是他的善良酿出了后世无数的悲剧和苦果。
承太郎必须坦言,他也曾为对方一视同仁的良善而恨铁不成钢。
但此时此刻,看见对方如此模样,他忽然理解了割肉饲鹰的佛陀,与替世人背负罪孽的耶稣——那并非愚善,而是大爱。
爱生命,爱阳光,亦平等地包容乌云与阴霾。
世间人千种性情,天生之恶罕见,赤子之心亦少有。
他自认或许是个嫉恶如仇的勇猛之人,外祖父乔瑟夫或许可以算个不拘小节的仗义之人,可只有乔纳森先祖,是纯粹善良的人。
他是迪奥的对立面,是恶的天敌,是永远不屈的人类赞歌。
承太郎忽觉自己又看到了冥冥之中命运荆棘的裹挟——迪奥与乔斯达血脉的纠缠,一如善恶,只有共生或同死。
只要迪奥不死,乔斯达血脉亦不会消亡。正如罪孽不断,正义不绝。
他向前迈出一步,走向那两条路的岔口。
“[star platinum]!”
他没有选择向上的星辰。
因为他现在要找的“人”不在那儿。
“欧拉——”深呼吸。
他空条承太郎不喜欢被人摆布,无论对方是迪奥,还是命运。
璀璨的星还是漆黑的土?不,他不想做这样的选择。
——因为分明这里还有第三条路。
浓厚的雾气被“白金之星”不断吸入肺腔,如同被抽干的水。
这是前世对付恩雅老太婆时用过的招。
那些诡异的雾气霎时腾地散尽了,看来这一世的恩雅老太婆比上一世更谨慎,逃得及时——也许是她还没来得及亲耳听到儿子的死讯,所以还保留着理智?
“欧拉欧拉欧拉欧拉欧拉——!”
“白金之星”如发狂般捶打两条岔路间的墙体,也不顾这些究竟是敌人营造的幻象,还是真实的砖石混凝土。
就像迪奥,他早就已经不关心对方的计划是什么了。
他是要毁灭世界还是拯救世界,都与承太郎这个十七岁的高中生无关。
他只是被惹怒了,所以要让对方付出代价。
而灿烂的星河与漆黑的大地间,分明还有如此广阔的天地。
其他人一时间都愣住了,同行这么久,他们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位寡言的同伴如此疯狂。
没人敢去拦他。
“白金之星”的铁拳已经快拆了整面墙了,那些钢筋水泥的碎块崩得到处都是——看来起码这里不是幻象。
“欧拉欧拉欧拉欧拉欧拉欧拉欧拉——”
拳风扬起了承太郎的衣角,年轻的替身使者沉稳地压着帽子,眼中晦暗。
“白金之星”击碎了墙,击穿了两条本不相交的岔路,又击垮了星空般的天花板和浸透暗色血迹的地砖。
迪奥的府邸被他硬生生打出了一个大洞。
阳光从碎裂的墙面照射进来,罩在承太郎身上,为他从头到脚都镀上一层金光。
一个矮小的陌生男人晕在他脚下——那人是制造幻象的替身使者,替身名为“高音萨克斯”。他原本躲在替身能力假造的墙壁后面,却被承太郎不管不顾地连着墙壁一块儿揍了。
乔纳森困在阴影里,怔怔地看着自己血脉相连的后辈沐浴在阳光下,那双平静温和的双眼终于还是忍不住流下泪水。
他看见承太郎转过身,那张继承了乔斯达家坚毅五官的年轻面孔披着一身金色的炽烈的日光,直直对着阴影中的自己,开了口:
“老祖宗,别在这儿待了,走吧,跟我们一起去揍那个该死的混蛋。”
乔纳森笑着哽咽,闭上酸涩的双眼,没有回答。
能在彻底消殒前听见这样的邀请,他觉得自己已经没有遗憾了。
·
然而,这世上没有什么能阻挡承太郎做想做的事,包括一个一旦被解除行动限制就会无法自制地大开杀戒的吸血鬼祖宗。
“只要鲜血就行了,对吧,老祖宗?不一定必须是一个人类的血吧?”
乔纳森茫然地点了点头:“呃,动物的鲜血也能勉强缓解饥饿……但远远不如人类的鲜血,总之承太郎,我现在真的很危险,别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了,哪怕你能找来一头牛都不够……”
“知道了。”
伊奇缩在波鲁那雷夫脚下,闻言发出一声可怜巴巴的呜声,一双水灵灵的黑眼睛仿佛噙满了泪水,恐惧地看向那个高大的黑衣男人,两只前爪死死扒着波鲁那雷夫的小腿,仿佛要求饶。
波鲁那雷夫勉强弯腰拍了拍波士顿犬的狗头:“别担心,伊奇,承太郎不会把你献出去的,我们可是同伴啊!是吧承太郎?呃,承太郎?你说句话啊喂……”
在波鲁那雷夫逐渐变得慌张的眼神里,承太郎镇静地从乔瑟夫口袋里掏出了个罐子——一看就知道是老头子从房车上偷拿的可乐。
他将易拉罐扯开,在乔瑟夫惊异又心疼的眼神里把里面棕色的碳酸糖水全倒在了地上,然后重重拍在地上。
“嗯,伊奇用不着,它那点血太少了。”
承太郎一边说着一边撸起袖子,将胳膊横在波鲁那雷夫面前:
“我听说人少量失血并不会影响自身的健康,就跟献血一样,而一个普通人全身的血液也不过四五千毫升——把‘银色战车’叫出来,我们这儿有那么多人,足够凑半个人的量,老祖宗,应该够你解饿和维持理智了吧?”
乔纳森一脸茫然,下意识回答了后辈的问题:“应该可以……”
——所以,刚才承太郎这孩子问的重点,原来是在“一个”而不是“人类”吗!?
·
在“白金之星”一点点投喂可乐罐里的“现榨饮料”的同时,乔纳森的思绪短暂地回到了二三十年前,那个迪奥冒雨拜访自己的夜晚。
“jojo,我们或许本就该是一体的。你看,如果没有你的帮助,我绝不可能找到这条全新的道路!虽然现在这只是份草稿……但它一定能被完善、被证明!”
“什么?哈,我现在才没兴趣对你的后代下手呢,别搞错了,本迪奥才懒得做那种没用的事情——不论别的,要是我真的想杀你的后代,这些年来我早就找机会下手了……你不会真以为你能防得住我吧?”
“好了好了,我好不容易能有机会重来一世,你不会觉得我还想跟你一块儿长眠大西洋吧?啧,想想都恶心。”
“你也是一样吧,jojo,你和你的后代能和本迪奥一样幸运,拥有重来的机会,肯定也是想弥补过去的遗憾吧?”
“你看,我已经知道错了——无论是人类的财富、权力还是来自远古的黑暗力量,都压根不能让本迪奥登上巅峰,所以,我不会再做那些没用的事了,jojo,我讨厌无用功,你知道的。”
“只要能完成这个计划,jojo,我们之间就再也没有不可调和的冲突了,往后你去享受世俗的天伦之乐,而我也将拥有自己的‘乌托邦’……”
“我已经搞清楚了,我要实现自己的野心,并不一定要与你为敌啊,jojo,说到底,你说得对,我们是兄弟,我们不过是选择了不同方向,家人何必内讧,是不是?”
“哈哈,是啊,我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你也见过我出生的地方,jojo,你是在爱里出生的,你的母亲是因保护你而死,而我出生自恨——恨自己母亲的怯懦,恨自己父亲的卑劣,也恨自己的孱弱。”
“我是靠恨才爬出那个阴暗的地方,jojo,上一世我曾经坚信人必须恨着什么,才会有前行的动力,如果我停止憎恨,就会重新坠入童年时那个肮脏恶心的下水道……所以我遇到你之后,才会无法忍受——怎么会有人不懂恨为何物?你为什么从来不知道憎恨别人?”
“但也许我是错的,jojo,我花了两辈子才明白,哪怕我放下仇恨,我也不会掉回曾经的那个阴窟了——给我一次机会吧,我知道我不值得你信任,我也不会奢求太多……只是要你陪我去几处古代遗迹而已,你本来就喜欢考古学,再帮我拓印解读一些东西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jojo……我想要你,帮我登上‘天国’。”
“jojo,我的义兄弟,你会帮我的吧?”
乔纳森痛苦地闭上眼睛,一边啜饮着罪恶的鲜血,一边感受着久违多年的清醒和理智逐渐回到身体。
迪奥是对的,自己永远学不会憎恨。
明知自己的义兄弟是满嘴鬼话、毫无人性的恶魔,却总是一厢情愿地相信对方总有一天能醒悟——就像前世的那个雨夜,对方就是用相似的鳄鱼眼泪骗取了自己的同情,戴上石鬼面逃脱谋杀的惩罚,还酿下了后世绵延百年的无数恶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