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方老夫人的眼睛
晚上江守均回来吃晚饭后便回了自己屋,李言芷见他好像有事,就偷偷地跟在后面来到他的房门外,等了片刻轻轻把门推了一条小小的缝往里面看去,只见屋里点了油灯,灯罩已经被取下来,江守均正坐在灯前背对着自己不知道忙什么。
轻手轻脚的进去,见他十分的专心并没有发觉自己的到来,遂起了玩心,一个跃步跳到他身前拍着他的肩膀大叫了一声,“啊!”
江守均倒真被吓了一跳,抬眼看着言芷,无奈一笑说道:“也不看看我在做什么就拍。”
李言芷顺着他的手一看,他正在给自己下针,刚才自己拍那一下让他的手劲大了几分,半根针都进了腿里。
看的她打着哈哈苦笑道:“你腿怎么了?怎么还用针啊?”
江守均慢慢收了针,有血跟着冒出来,李言芷见状赶紧掏出帕子给她按住。
其实这一下虽然扎得挺疼,但不要紧,不过难得见她如此乖巧,江守均也不推据,说道:“我腿没事,是在练针。今天给方老夫人用针时心里有些没底儿,虽然跟师傅学了这么多年,但之前给人看病很少用到,所以才回来练练。”
“拿自己练啊?”李言芷苦着脸问道。
江守均伸手揉了揉她的头,这次她竟然没躲,心想是不是以后她再躲自己的时候就来下苦肉计?
手上传来细滑柔软的感觉,心中一阵满足地说道:“学针要认准穴位,本来就要在自己身上不断的试探,知道什么感觉了,以后才能更加精准。以前我练的时候怕你害怕,都没让你看见。”
“哦,那这下没事吧?”说着轻轻拿起帕子看着好像不流了。其实本来也就是一针下去冒出一点血来而已。江守均憋着笑说,“你再给我吹吹就好了。”
说完只见李言芷真的低下头去给他吹着,江守均不禁哑然,这好在他在膝盖的位置施针,要是在脚脖子上难道这丫头还要趴下不成。其实他想多了,要是真在脚脖子上,李言芷连理他都不会理。
坐在椅子上的江守均看着低头给他吹的人儿,一头及腰的长发因为这会儿的姿势垂在身下,露出洁白的项颈,靠近发际的地方还有些细细的绒毛,越来越短、越来越浅,一直延伸到撑起的衣领看不见的地方。
“怎么了师兄?”李言芷吹了两口抬头见他正在发呆,遂问道。
江守均一个回神,脸色微微发红,他这是在想什么呢?“没事,吹得不错,起来吧。”说着也不像往常那样拉她起来,而是自己起身整理银针和书卷。“师傅这两天不在家,我有时也要去出诊,你要是愿意可以去盛和堂给福叔打把手。”
“哦,好啊。”
“好了,没事你回去吧,我累了想歇会儿。”江守均回身又如往常一样微微笑着看着眼前的人,看着她怏怏懒懒的离去,嘴角还是忍不住扯了一个笑,笑还未完全漾开就慢慢变了味,等再回到嘴里竟带出了几分苦涩。
看着自己刚才传回柔软触感的那只手,站在灯火照不到地方,不知道想什么。
夜风吹来,烛火摇曳,映在墙上的影子被拉扯的变了形……
三月初五这一天一大早,茗泉镇上有一个人就开始忙活了,确切的说他已经忙了两个月了,直到今天才开始挨家挨户的通知而已。
来到李家的时候,李言芷正在跟江氏商量着晚上一起做什么菜,她还想学做寿面,今晚好给江守均庆贺生辰。
听到有人来,出来只见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穿了一身簇新的藏蓝色棉布长褂,手里挎个柳条编的小篮,上面用一个块红包袱盖着,站在院子中央显得很是局促。李言芷探身问道:“这位大叔您找谁?”
王大刚抬头只见一个穿着水蓝裙子的长得很好看的女孩出来问,呐呐的说道:“我找、找李大夫,江大夫也成。”
“哦,我爹不在,师兄刚去盛和堂,你要是有事可以去药铺找他。”
“不是、不是,我是来给他们送喜果子的。”王大刚说着把红布盖着的篮子往李言芷手中一递,“姑娘你跟他们说我们家栓柱明天要成亲了,这个是给他尝尝的。”说着把篮子往她手中一塞,怕她不要般匆匆往外走去。
“芷儿,谁过来了?”李氏从屋里问道。李言芷拎着那个柳条篮来到屋里,往正在收拾换季衣服的李氏身前一递,“一个大叔送过来说给爹爹和师兄的,说什么明天栓柱要成亲。”
李氏接过来打开一看,都是百姓家自己做的喜果子。
这是这里成亲的习俗,男方家里在成亲前要准备好喜糖、喜果,分给自己的亲戚朋友。
所谓喜果子就是用面粉、鸡蛋、糯米粉,有条件可以加糖,和起来做成各种形状,放在油锅里炸出的糕点。
她和明修成亲的时候,喜果还是她干娘帮着弄得。
李氏看着眼前这份,加上手中的柳条筐,猜想应该不是什么宽裕的人家,但是喜果子做的却十分用心,加上人家还用红布特意包裹着送来,可见其诚意。
栓柱?好像是年前他们叨念的那个曾经丢了的少年。
想着,把篮子递给言芷说道:“既然人家送来了,就把东西留下吧,回头你把篮子给我,明天我们过去看看顺便还给人家也不失礼。”
“噢,那我尝尝了。”听到她同意留下,言芷这才拿了一个做的跟花朵一样的果子尝起来,一咬咯嘣脆,跟她平时买的那些香软的糕点不一样,倒是还挺好吃。“挺好吃的,我给姨娘送去尝尝。”
“去吧,这个东西只有这边的百姓才做,估计她也没吃过。”
“真的?那我过去了。”
“好好走路—”看到女儿匆匆小跑的样子,李氏在后面喊着,对这个女儿她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无论怎么说,转头就忘,好像永远长不大的样子。
想她也算是出身书香门第,明修就更不用说了,谁见了都夸是难得一见的人物,怎么生了个女儿就、“哎”,李氏在心里叹了口气,她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管教这个女儿了,问丈夫每次的答复都是一样:随她去吧,只要本性不坏就行。
得,这眼看就要及笄了,还跟个孩子似得,江氏劝她说是因为家里没有比她小的,要是能再添个弟弟妹妹,肯定就好了。
可是……
想起来,心里就跟狂风卷过湖面,波涛不断,却永远困在一偶之地,没有出路。
远处的柳树开始抽芽了,淡淡的一抹烟绿,让李氏出了神。
江守均在盛和堂待到快晌午的时候,便让福叔先回去了,下午他说要去给王大刚家帮忙,所以告了假不过来,守均便没回去。
王大刚他是知道的,挺老实一农民,靠着给别人的茶园做工帮忙过日子,平时也帮着赶车,也帮人看茶园、装货物,有一个儿子就是年前失踪那两个少年之一的栓柱。
听说明天结婚,今天应该还有不少事情要忙,福叔跟他们家有点娘家的亲戚,所以打算过去看看。
言芷和江氏她们娘三在家做好饭等不着人回来,估计是药铺里有事,所以让言芷给送过来。
当言芷打开食盒,一样一样的往桌上摆时,江守均有些怔愣,“今儿不过年啊,这是怎么了?”
桌上摆着一个木耳肉丝,一条清蒸鲈鱼,一大盘的饺子。
李言芷放好提盒,托腮笑眯眯的趴在桌上看着他,“大寿星居然不记得自己生日,早知道就不给你准备礼物了。”
江守均看她笑得甜美中带着几分得意,伸手在她头上弹了一下,“想得美,就算我忘了,你也得准备。说吧,给我准备的什么?”一边吃着饺子,师兄妹俩一边聊着。
两人正说着,有人推门进来,李言芷回头一看竟是方远兮,江守均明白他的来意,所以找了个借口让言芷回去,就说让她回去跟两个娘说声,福叔下午告假,他可能晚点回去,让她们别挂心。
李言芷回头瞅了瞅两人,总觉得他们之间好像有什么事,不过师兄现在不说,她也有办法知道,所以没再问什么,转身离去,经过方远兮的时候跟他笑着点了点头。
方远兮看着一身水蓝色衣裙,长发微束的李言芷,心中冒出一个词汇:清新脱俗。
的确,相较于一般女子的描眉画眼、涂脂抹粉来说,李言芷的确让人看着比较舒服,但更多的其实是她的性格,那份善解人意恰到好处,既不让人觉得冷落,更不烦人,看出有事也是跟你打过招呼后便走,很省心。
“帮我把东西拿到里面来,”江守均说了句让人哭笑不得的话,自己端了桌上的两样便往里屋走,方远兮只好帮他把桌上剩下的一盘鱼端到了里面。
小屋靠南,东面靠墙放着一个很高的书柜,南边是一方矮炕,炕上放了一个炕桌,西边的墙上是镂空的福如东海雕花木窗,可以看到外面的事情,也可以做装饰。
就像现在他们虽然都在里屋,不管外面来人还是有什么事,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在江守均的示意下,方远兮把菜放到炕桌上,也在桌的另一边坐下。
“没吃饭吧,一起吃。”江守均收起跟言芷的轻松,此时显得沉稳肃重。
方远兮微愣,“来时吃过。”
“陪我再吃点吧,今天我生日。”江守均停下筷子看着他,直到他似乎想说什么,终是没说的拿起筷子一起吃了一口才作罢。
两人一直没再说话,直到饺子都吃完,两样菜也吃的差不多了,江守均才起身去外面拿过食盒,把桌子收拾起来,又净了手拿过一条毛巾递给方远兮。
方远兮接过擦了擦,“我奶奶好了很多,今天能自己下来。”
“我知道。”江守均说的有些发闷,因为他不知道接下来的事情要怎么开口,或者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这是师傅不在家他自己做的第一个重大决断,但是看着方远兮那一脸认真的样子,他哽在喉咙的话还是滚了几滚试探着冒了个头,“老妇人的眼睛是怎么坏的?”
方远兮抬眼看着他,半晌后才说道:“我爷爷、父亲相继去世后哭瞎的。”
“你信?”江守均知道他懂些医术,能自己开方抓药。
方远兮低头看着炕桌,沉吟道:“她一开始确实非常伤心,没日没夜的流泪,但也只是看东西模糊,从六年前的春天才、才开始变得很奇怪、”
“奇怪?”
“嗯,就像是在怕什么似的,神神叨叨地,晚上睡着觉也会突然说旁边有人。然后没过多久她就看不见了,不过却说什么也不肯看大夫,就算我给他试脉她也不让,后来就没什么事情了。”方远兮说完后,看着一脸凝重的江守均,似乎在等待那个他等待了好久的答案。
“果然。”江守均心里说道,他就知道这其中肯定有问题,不过见他都如此坦然相告,自己这个开头的也不再含糊,直接正色说道:“我不知道你们家到底经历了什么,但是老妇人的眼睛是中毒。依我的经验来看,时间不短了。”
见他直白的说了出来,方远兮也说道:“我怀疑过,所以跟你们借书也有这个原因。”
江守均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你可以试探着问问老夫人,如果她愿意,我可以试着为她解毒,时间过了这么久,不能保证她恢复如初,起码也能看清个大概,生活方便些。”说着,看着方远兮似乎还想说什么,问道:“你想说什么尽管直言,我不会跟别人说。”
方远兮忍了忍,还是问道:“我见你为奶奶针灸很有效,我可以学吗?经常过来,恐是对你们不好。”
听完,江守均从旁边拿过一个小巧的木箱递给他,“这里有两卷书和一套银针,还有一本是我学习时做的笔记,送你了。”看样子,是他早就准备好了的,方远兮接过,也为他的细心所动容。
虽说治病救人是他们作为医者的本分,但是能提前想到自己所需早有准备,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了。
方远兮接过后,认真的说了句,“谢谢。”他现在无力许诺什么日后相报,因为他自己都不知道有没有日后的那一天。
江守均还坐在矮炕上,从容的接受了他的相谢,叮嘱道:“你自己小心。”
这是他们第一次心平气和的相谈,不久以后,还有一次。
但那是他最终忍痛把言芷托付给他,那份无奈和心碎,让他终生难忘。
很多年后,他自己也会跟自己说:缘分就是这样,自己从小守护着的宝贝,最终却不能属于自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另一个男人把她领走。而他只能说一句:好好对她。
只不过没有人知道,如果他能早点预知那样一个结局,他还能不能做下这个艰难的决定?
到了傍晚,江守均刚回家换洗完衣服,就被李言芷神神秘秘的叫道客厅,然后被她从后面捂着双眼领到餐桌边坐下。
伴着一声欢愉地“好了。”他看到一桌子各种各样的饭菜,有彩色的小水饺,有一碗虾仁炒饭,还有一小碗长寿面,江守均好奇的用筷子挑起来看了看,居然是一根,而且是一段一段好几种颜色。“你做的?”
“嗯,我从早上就开始准备了,面是姨娘帮我用胡萝卜汁、菠菜汁和的,不是说过寿要早上面条、中午米饭,晚上饺子嘛,我看你忙得也顾不上,就都给你做齐了。”李言芷得意的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