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是重要的人吗?
又一次实验结束了,萩原研二简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他只是一直飘在小鸟游树的身边,伸手握住他因为失血而变得冰凉的手,看着他逐渐因为疼痛而失焦的左眼,一遍又一遍地呼唤他的名字,直到漫长的5小时后,那群身着防菌服的实验员放下了手中的器材,宣布今天到此为止。
等小树被带回了那个白色的囚室,重新被束缚在铁床上后,萩原研二才在这狭小的白色房间里缓过神。
终于,终于结束了。
萩原研二感觉自己短时间内根本习惯不了实验台上会发生的那些事。
然而静静躺着的小树似乎已经麻木。萩原研二抿紧了嘴唇。
青年幽灵紧握着小树的手没有松开,然而他的灵体没有温度,无法温暖那只冷冰冰的小手。
小鸟游树渐渐从疼痛里找回了自己的思维,小手在萩原的掌心里挠了挠,示意自己已经好多了。
萩原抬头,与逐渐找回焦距淡红色左眸对上视线,然后看着那只仍然泛着水光的眼睛弯成了一条月牙。
小小的苍白脸蛋微微浮现出一点血色,虽然口珈挡住了弯起的嘴角,但小树仍然努力地将笑容展现给面前的半长发青年。
然而萩原研二却仿佛被这个笑烫到一样移开了目光。但他很快意识到这样可能会让面前的小孩因为得不到回应而失落,于是主动将额头抵上了男孩的手背,轻轻的蹭了蹭。
“研二先生……”萩原研二听到了来自小树灵魂体的声音。声音听起来有些怯怯的,似乎感受到了萩原的悲伤和痛苦却不知道应该如何回应。
在这一声呼唤后,两人都陷入了沉默。萩原研二仍然用额头靠着他,紧握着那只手却不言语。
过了很久很久,小鸟游树渐渐缓了过来,这才又轻轻地唤了声:“研二先生……”
迎上青年幽灵担忧的目光,他再次露出一个笑容道:“我要溜出来了哦……”
不等萩原研二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那具遍布伤痕的小小身躯就抖动了一下,小鸟游树的灵体再次从自己的躯壳中钻了出来。
他虚幻的身影围绕着萩原飘了一圈,做出一个夸张的伸懒腰的动作,用充满活力的声音清脆地道:“满血复活!”
萩原研二明白小树正在努力用自己的方式希望让他振作起来,于是也让自己露出与平时一般温和的表情。
但他心里实在是堵的难受,张了张嘴却最终也没能够若无其事地回应小树,只能保持着僵硬的微笑。
小鸟游树有些泄气。他真的很不擅长应付这样沉寂的气氛,而且一切似乎因自己而起……
……不,不能这么想,研二先生不是自己愿意成为幽灵的,我也不是自己愿意才变成这样的,这些都是没有办法的事,不能简单因为觉得是自己的责任就自怨自艾。
虽然努力说服着自己,但小树还是很难不感到沮丧。他只能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移,飘过去牵起了萩原灵体的手说:“接下来的自由时间,我们去找研二先生的家人吧!”
接着他又自顾自的解释道:“报平安是很重要的事情!”观察了一下萩原研二的表情,发现他眼底暗含的沉重有所松动,小鸟游树继续巴拉巴拉:
“从小高明哥就告诉我,不论我去了哪里,都一定要告诉重要的人!不然他们会非常非常担心的!
哪怕是在外面犯了错误,遇到了丢脸的事,或者被人欺负了,都没有关系,重要的人是一定会包容和理解的。所以你的家人也一定不会嫌弃你变成了幽灵的!”
……重点是这个吗?况且树酱你自己也从没有向重要的人好好求助吧……
萩原研二望着板起脸仿佛说教一般的小鸟游树,眼神复杂。他真的对这个提议有些意动。他突然离世,家里的长辈一定难以接受。更别提萩原妈妈的心脏一直不好,他也担心她会因此出事。
但小鸟游树的状态同样令他忧虑:“但是树酱同样需要先休息恢复吧……树酱的疲惫根本掩饰不住了哦。”他低声轻语道,“树酱总是一本正经的摆出大人的样子为身边人着想,什么时候才能意识到自己才是需要帮助的那一个呢?
就是因为树酱这副对自己怎样完全无所谓的样子,才叫人不放心呀。”
小鸟游树似乎因为这句话愣了一下,但他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情,将内心升起的一点悲戚的自怜抛在了脑后。他顺着萩原的担心作出苦恼的神色,淡红色眼眸里都流淌出一起忧愁来:“可是我真的不想在这里多待呀!……就当是帮帮我,我们现在就离开这里,去看看研二先生的家人吧!”
萩原研二忧虑地望向抓着他手臂地男孩,发现孩子虽然摆出一副祈求的表情,眼底暗藏的神色却十分坚定。
于是他无奈的拉起小鸟游树的手,凝视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树酱,既然以后我们要长时间相伴,会成为对彼此都非常重要的存在,那树酱也一定要答应我,不可以逞强,好吗?”
小鸟游树似乎因为萩原所说的【对彼此都非常重要的存在】而怔住了,有些呆愣地喃喃道:
“我能够成为研二先生……重要的存在了吗?”
萩原研二此时的笑容变得自然了许多,他故作惊讶地问:“诶?原来树酱不是这么认为的吗?可是你之前还和小阵平说过研二酱需要随时【回家吃饭】什么的……原来不是说研二酱是家人的意思吗?”
随后他露出一个委屈的表情:“我还以为树酱是因为早就将研二酱当成重要的人,才把研二酱这只孤魂野鬼捡回来的呢……”
小鸟游树看见萩原这样的反应,变得慌张了起来:“不是的不是的,研二先生才不是孤魂野鬼,在我心中研二先生同样是非常非常非常重要的人!”
他一连用了三个【非常】试图表现出自己的在意,“我我我、我只是一时之间听到研二先生说我会很重要,太开心了才没有反应过来!”
“那研二酱真是太荣幸了~”萩原研二迅速收起了委屈的表情,温柔地摸了摸男孩灵体的脑袋,然后他惊讶的发现小树灵体的头发摸起来意外的柔顺。
只可惜树酱真正的身体的头发都被剃掉了……萩原的情绪又低落下来。
“但是研二酱不止是想说树酱很重要哦。更重要的是,树酱在重要的人面前不可以逞强,不可以明明很难受却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他轻声且郑重的说。
小鸟游树有些无所适从地低下头,觉得自己胸口被一种强烈的委屈堵住了。他习惯性地想展露一个笑容,但灵体面部的肌肉却好像僵僵地被卡住了一样,怎么也笑不出来。
萩原研二飘上前抱住了小小的半透明身影,一下一下捋着他樱色的短发。好一会,才听到小树用一种有些沙哑又有气无力的声音道:
“我们离开这里吧。我真的一秒钟都不想再待在这里了。”
这一次,小鸟游树没有再让自己的语气像往常一样快活又生动。
好累啊。好痛啊。可是必须要【快乐的活下去】必须要【感受世界的温柔】。这是他诞生时世界树对他的期许,也是他存在的意义。
……但反正已经全都被研二先生看穿了。
反正他已经看到了,自己现在有多么的丑陋,不堪。
像是砧板上的死肉,明明已经腐烂,却偏偏要一直保持着鲜活的假象。
啊。真的已经一刻都不想待在这里了,想回去,想回到世界树里去。不想再做人类了。
……但是不行,不行。太软弱了,怎么能有这样的想法呢?难道自己终于被深渊污染了吗?
小鸟游树紧紧的将头埋进幽灵警官的怀里,肩膀逐渐抽动了起来。
萩原研二只是一遍一遍地捋着男孩后脑的发丝,轻轻地拍着他的背。
原来灵体也会流泪吗?萩原研二想。
“好,我们离开这里,随便去哪都行,我们离开这里。”
——
东京的夜深了。松田阵平站在公寓的阳台上,一根又一根地抽着烟。
“……小阵平。”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松田阵平抬手吸烟的动作一顿,指缝间发亮的红色火星子滑落在地,跳动了一下随后熄灭。
“……回来了?不是说要过几天吗?”松田阵平没有回头。这样只听着声音,就和萩活着的时候没有区别了。
“嗯。运气不错,所以提前回来了。”萩原有些阴沉地说。运气确实不错。第二轮实验五个小时就结束了,那些研究员也没有接着进行一些更加丧心病狂的后续操作。
想到小鸟游树过去时常一次就消失好几天,萩原研二就心里发堵。
小树就飘在他的身边,紧紧的牵着他的手不放,也不说话,任由他和小阵平交流。
他看得出来,小树如果现在开口,一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会被小阵平察觉异常。而小树大概非常不希望被他的生者朋友察觉他隐藏起来的那些伤口。
在带着他【瞬间移动】到小阵平身边之前,小鸟游树抓着他的袖子告诉他,他没法直接去到没有御守的人身边,所以要去拜访萩原的父母,必须要通过小阵平的帮助。
“……所以,可能明天需要小阵平帮忙带着我们去千速姐那边一趟了。”萩原研二向松田阵平解释道。
“……我知道了。但不用等明天,现在就出发吧。”松田阵平沉默了很久,直到手中的那支烟燃尽,才渐渐调整好了情绪,“伯父伯母和千速姐现在肯定也没睡。”
萩原研二是死者,反而难以想象生者的心情。松田阵平却很清楚作为被留下的人此刻最需要的是什么。
他这几天每晚都无法入睡,只有困到极致时,才能在近乎昏厥的状况下得到噩梦连连的短暂睡眠。
他相信萩原夫妇和萩原千速的状况只会比他更糟糕。
“不论如何,你能以这样的方式回来看看,不管是千速姐还是伯父伯母心里都能慰藉许多。”松田阵平回过头,看见了半空中那个半透明的身影,轻轻地低喃,“hagi,我也是失去了你才知道,你有多么的重要。”
萩原研二有些愣住了,好一会才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这么说话真不像是你啊……小阵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