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怀年
大照四年的一场天火烧了半个皇城,其中国师所在的拈星楼更是一夜之间化为废墟。
多年以后,人们早已忘却皇城那场通天的大火,关心的无非张家老爷子新纳的小妾,杨柳巷新出的唱曲儿,相府新近露面的美人,以及城南那一直无人居住的鬼院。
日近晌午,街道上的人逐渐少了起来。
靠近街角杨柳树下支着个算命摊子,旗子被风扯得老长,上书几个大字——天下第一卦。
那几个大字写的忒是潇洒风流,又兼着三四分意气,着实打眼地紧。可再打眼,也比不过人少,更何况即便是人来人往的,也极少有人朝着算命摊子来。
这是因着本朝历来嘉勉修行之事,又有号称修行圣地的苍暝学府坐镇,自是瞧不上以算卦卜筮为生的云游方士。
而那算命摊子的主人就像是不知道这回事似的,依旧雷打不动地出来摆摊,出摊出的比旁边卖烧饼为生的阿婆还要勤快几分。
今儿个依旧没什么人,旁边阿婆看了眼日头,从炉子里夹出一个刚烤好的烧饼,用油纸裹了裹,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向算命摊子走去。
摊子后放着把藤制的摇椅,一人正斜卧在上面,天青色的兜帽披风盖住了上半截身子,宽大的青色袍袖垂落到地面上,却未沾染上任何尘埃。
阿婆小心地觑了那藏在披风下的人一眼,见那人连头发丝都没漏出来一丁点,又看了看日头,心里估摸着时间差不多,这人也该醒来了。
果然,到午时一刻的时候,藤椅上的人动了动,一只纤长秀致的手从天青色披风下钻了出来。
那只手指盖圆润,通体透白如上好白玉,只在指尖的位置带着淡淡桃粉。
藤椅另一侧伸出同样的一只手,随即,上面的人舒展了下,半坐起身来。
兜帽披风伴随着动作滑落到腰间,那人的样貌全数露了出来。分明是一张普通清秀的脸,却有着浓密睫毛和碎星似的眸子,便衬得这张脸不那么平凡起来。束起一缕的乌发宛如泼墨锦缎,在日光下散发着温润光泽。
“您醒了啊!”阿婆有些局促的声音从一旁传来,江怀年眨眨眼,驱赶还未散尽的睡意,片刻后朝她看去。
阿婆仍旧是昔日那个阿婆,只看向江怀年的目光中多了几分讨好和小心翼翼。
江怀年注意到她手中油纸包裹的烧饼,定睛看了会儿奇道,“阿婆这是何意?”
阿婆仍旧局促,拿着烧饼的手甚至有些颤抖,好一会儿才抖着手将烧饼捧到江怀年面前。
“多谢姑娘昨日的救命之恩。”阿婆还不待江怀年回话,就急忙摆手接道,“老婆子不是刻意揭您的短,实在是上了岁数,自认看人还是有几分眼色的,姑娘的性别自是不会认错的。何况姑娘行走江湖,扮做男装本就寻常,希望不要恼了老婆子才是。”
江怀年见她神色紧张,连着说话都有些哆嗦的样子,那点被人揭穿身份的不虞便散去几分,更何况她本就并未刻意着装,并不在乎是否被人看破身份。
听着老婆子这般哆哆嗦嗦说着,她倒也没恼,只歪歪头想道,“救命之恩?是指的昨天帮你打的那几个地痞无赖?”
“是的呢!现在整个地界都知道这条街来了位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只是不知道是您。”阿婆笑道,这次倒是没哆嗦了。
江怀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哪里都有些游鱼浅虾和上不了台面的乌龟王八,枫城也不例外。她昨天胖揍的正是这条街上出了名的地痞无赖,以欺负这些小摊主为生,为首的还懂得几分术法,只在她这个大宗师面前委实有些不够看。
江怀年随手接过阿婆手中的烧饼,从腰间荷包里取出点碎银子甩给阿婆,动作间颇是潇洒。
阿婆拿着碎银一脸为难,“姑娘,你这”
“收下吧,这烧饼算我跟你买的。”江怀年咬了口烧饼,觉着味道不错,深觉自己当初选择在烧饼摊旁摆摊的决定没错。
阿婆见江怀年专心吃烧饼,没有再搭理自己的意思,讷讷地退到一边,回到自己摊位上。
江怀年吃完烧饼,这才觉得一天的精气神起来了,起身从藤椅上下来,大大方方地坐到算命摊子前。
行人虽少,但不是没有,极少才有人朝这角落里的摊子看上一眼,随后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
虽说江怀年端端正正的坐在那里,若配上长剑看起来真有几分像行走在外的仙门弟子,但枫城本就位于修界三宗之一的天极宗山脚,时不时就能见到御剑腾空的仙人,江怀年这样的就更不稀奇了。
江怀年掐算着时间,等到时间到了才看向东方。东方有客来,一看便非尊即贵,身后还跟着几位仆人。
那是一名容颜美艳的妇人,身着时下流行的鎏金百褶花衣裙,步履间尽显大家闺秀风范。
她注意到江怀年这个摊子,朝这里走来。
江怀年请她坐下摊开手掌,问道,“夫人可是要问家中夫君的行踪?”
妇人愣了下,点点头,“我是要问夫君的行踪,他已经去京都三个月了,半丝音讯也无,我有些担心。”
江怀年道,“夫人派人前往五十里外的渔村,派人询问是否有新近来的外乡人。”
妇人半信半疑,“他不是去了京城吗?怎么会在渔村?”
江怀年指着妇人的一道掌纹,“这道主婚缘,夫人的纹路若隐若现,必然与您的夫君有干系,想必是您的夫君遇到危险,不得已避入渔村。”
妇人觉得她说的有道理,派人去城外,又给她取出银钱。妇人道,“若是能找到我夫君,这银钱我给三倍。”
江怀年摆手道,“我出摊全看心情,也不是靠这个吃饭,夫人看着给就是。”
妇人对她心生感激,“多谢。”妇人同江怀年告辞。
江怀年看了眼天色,算到今日只有这么一位客人,准备收摊。
旁边阿婆看着离开的妇人,没忍住偷偷打量江怀年,这人每天好像专门等着谁上门,掐着点摆摊,有时来的是富商,有时是乞丐,有时是官员,三教九流,应有尽有,但却没出过错。
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来头。
阿婆心底正在嘀咕,听见江怀年道,“阿婆,我以后就不在这里摆摊了,你今天剩下的烧饼我能都买了吗?”
阿婆忙应了声,给她包烧饼。江怀年接过一串烧饼,随手将它和其他摆摊的东西放到储物手镯里,离开街道。
江怀年对住的地方向来没什么要求,她走到城外官道旁的小路上,等着捞人。
江怀年来这里是算到某个跟她有师徒缘分的小家伙会路过此地,所以专门在枫城多摆了几天摊。
算算时间,那小家伙也该到了。
江怀年等的无聊,一跃到了树枝上,躺在上面。
傍晚时分,草丛里传来沙沙声响,有血腥气蔓延,江怀年睁开眼,看向下方,出声道,“出来吧!”
一身黑衣的君清落浑身是伤地从草丛中走出,对上江怀年碎星般的眼眸。
她黑沉的眸子飞速闪过一抹诧异,随后对江怀年点头,“打扰了。”
她的声音冷漠,听起来有些雌雄莫辨。
江怀年的青色衣袖流云般的从枝头垂下,被风吹过后传来松雪清香,君清落怔愣一瞬,探求的目光看向江怀年脸上。
君清落已经可以初步确定对方是个修士,而且修为不低。
江怀年从树上跃下来,回想着话本里收徒的桥段道,“我见你有缘,想收你做徒弟,你可愿意?”
君清落挑眉,这人知不知道她的身份,竟然敢这样说?不过因着对方身上的熟悉感,君清落还是没有把话说死,她道,“你能够证明有足够实力当我师父就可以。”
江怀年一笑,“这简单。”
她眉目平凡,但笑起来却自有一番风流肆意,像是打马过巷的侠客。君清落奇道,这人怎么这么像她?
江怀年却没追究她探寻的视线,只指着她的身后道,“若是我解决你身后的这些尾巴,是不是就有够资格了?”
君清落侧过头微微皱眉,追杀她的人都是金丹期中期修士,人多势众,她这个筑基期修士自然不够应付,要是对方能够解决,倒是也勉强能够资格。
君清落于是点点头。江怀年笑了,“好。你一会儿要跟我走。”
君清落目前也没有地方可以去,便答应。
一道蛮横剑光从林子后传出,就要击中君清落,她下意识就要防御,却看见江怀年挡在她面前。
江怀年还明明什么也没有做,就听见林子里传来几道噗呲声,彻底没了声响。江怀年拍拍手,“这样够资格了吗?”
君清落对她躬身,“弟子君清落,见过师父。”
君清落,君姓,江怀年虽然知道自己徒弟身份不凡,但也没想到会是皇室中人,不过这也没什么,在大道面前,大家都是一样的。
江怀年目光在君清落身上几乎要满溢出来的紫气上停留一瞬,随后扶起君清落,从储物手镯取出一粒丹药递给君清落,“这是拜师礼。”
君清落接过看了看,这是上品疗伤丹药,她也就在皇城吃过。她看见江怀年手中的瓶子里,显然还有很多,她这师父到底是什么来头?
江怀年看君清落看过来,就把瓶子也给了她,吩咐她道,“不够找我要。”说完就先行一步,吩咐君清落跟上。
君清落服下丹药,收起药瓶跟在她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