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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行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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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凉以还要精挑细选为由,把景舟小师弟先支了回去。

    景舟不疑有它,叮嘱余凉万事小心才放心离去。

    算是……解决了吧。

    仅仅两日,她的心已经悬上了八百回,但凡心脏有点毛病,都扛不住这接二连三的麻烦事。

    余凉取下发带,缠上满天星的花枝,牢牢地捆作一捧。星落凡间尽在怀中,好看至极。只是她已没有闲情欣赏,风止夜就算没饿死,这朝阳也会先升起。

    ·

    再次来到涧洞竟有丝地下秘密接头的感觉,余凉在洞口左右环视见无异状才放心进去。

    涧洞临溪,一进去潮湿之感像是青蛇缠肤,湿湿腻腻的让人十分不适,除此之外毫无感知,黑暗空洞像是无人。

    倏然,冰凉的铁刃抵上她的脖颈,并感知到了身后有人贴近,身量高大。

    危机感将她全身笼罩。

    好嘛!

    她的脖子是兵器架吗!

    为什么一天能被架两次啊?

    余凉无言。

    正所谓一回生二回熟,不就是被人架脖子吗,有什么好怕的?

    她不慌不忙地从袖中抽出火折子,单手顶开竹盖,送气一吹,洞内骤然明亮。

    “风止夜,是我。”余凉没好气道。

    脖子处的剑刃仍未移开,薄凉如玉石的声音在她耳后上方响起:“我知道是你。”

    “……你这什么意思?”余凉。

    “你伤了我,我要你死,很奇怪吗?”风止夜的话听不出喜怒。

    “行。”余凉感到好笑,脖子处剑刃的寒意在皮肤上丝丝痒痒,却一动不动。

    她没忍住调侃,“那你动手。”

    身后的风止夜不知作何表情,面对余凉的临危不乱,他话中少了几分从容:“镇狱在哪?”

    余凉:“为何要告诉你?”

    “你说呢?”

    剑刃终于舍得逼近了寸许。

    风止夜虽在极力稳住身形与声音,但余凉仍是感觉到了他的些许抖颤。

    他大伤未愈,又两日未进食,身体定然比她还虚弱。

    他伤不了她。

    余凉镇定自若:“我已然归还镇狱,没私藏。”

    “你倒真舍得,我原以为你只随口一说。”

    风止夜撤剑走到一旁坐下,刚才听到异动他提起全身的力气待战,现在松懈下来不免喘气。

    余凉把满天星搁置一侧,脱了自己宽大外衫朝风止夜递去。

    专门拿个包袱出来太突兀,她只好从行李里找到一件男装外衫穿在身上,幸好这般行事小心了,否则刚才是难以跟小师弟解释清楚。

    风止夜盯着她递过的衣衫,没有立刻接下。

    “你别一副嫌弃样啊!要不是余凉我行走江湖还知道带几件男装防身,你现在就只能穿女装了。这件尺寸我穿着宽大,你穿上便是修身了。”

    余凉说着还抖了抖手中的衣衫,有几分推销安利的样子。

    见她殷切,风止夜鬼使神差地接了下来,手中衣衫还残存女子的温度,轻轻柔柔地缱绻于他骨节分明的指间。

    他冷哼一声,将诡异的情绪抛之脑后,边穿上衣服,边嫌恶地瞥了眼那捧满天星,道:“你倒有闲情逸致。”

    余凉掀袍坐下,从内襟口袋掏出她吃剩的几张烙饼,风止夜这下倒没有任何嫌弃之意,大方接过默默吃起来。

    “送你的,探望病人,总得带点花。”余凉打着哈哈。

    风止夜抬首睥睨了眼,轻嗤:“你随手扔地上的模样,可不像是送人的。”

    余凉吃瘪,一肚子的郁结索性挑了刚才溪边发生的事,全说与了他听。

    末了叹道:“我总不能真给孟行云送花吧?”

    昏黄烛光在洞中明灭闪动,坐在他身侧的余凉绘声绘色地讲述遭遇,早已冷却的烙饼竟好像飘出几丝烟火香气,氤氲于他的鼻尖与唇齿。

    儿时困厄饥寒的苦楚又一点点浮上脑海,他连啃数口干巴的烙饼,只觉得美味非常。

    风止夜意外地为她认真分析:“你若不送,那临枫弟子一旦向孟行云问起,这谎可就圆不上了,彼时他再报与孟升平,也是不迟。”

    非但不迟,她的可疑还会因此大大加倍!

    余凉扶额自言自语:“也罢,反正后日便要回太初门,尴尬点又如何呢,这日东月西的难碰上一面。”

    正嚼咽的风止夜闻言微顿,不知是何情绪,但只一瞬又恢复漠不关心的样子继续吃食。

    “给!”余凉袖中又掏出几件物什,“多余的火折子,还有,从我这给你匀的太初灵丹。此处我不再方便来了,往后几日你自多保重,野外求生会吧?生火打猎,我看你那飞刀玩得挺好的,随便打个鸟下来吃吃应该不成问题吧?”

    余凉像叮嘱三岁小孩一般事无巨细,风止夜看她这似敌似友的做派,着实探不清虚实,只微眯着狭长眼眸看她上下比划,甚至还讲到了怎么点燃柴火。

    好聒噪。

    但他还是默声听着,也不喝止。

    好怕他饿死。

    她觉得他这样的一楼之主,定然习惯了锦衣玉食,不一定有野外生存经验,万一饿死了她这任务便做不成了。

    “还有什么不懂吗?”余凉停下问道。

    风止夜:“我自小便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那你——”不早说!

    余凉愣愣,斥骂的话停在嘴边,出于礼貌与同理心,改道:“风楼主真是……经验丰富。”

    好嘛,又是个童年凄惨的反派。

    既已一切妥当就不便多留了,她拍拍裙幅尘土,站起身来道别:

    “如此,山高路远,后会无期了。”

    后会无期。

    风止夜心间默念这四个字,想及昨日他对她的警告,可不就是两人共识吗?她刺他一剑,亦还他一命,已看似恩怨相抵,不必再有纠缠。

    他默声不言,由她转身向洞口走去,瘦长瓷白的手托起她带来的灯烛,正要吹灭。

    余凉脚步在洞口一顿,想到自己这一剑多少影响了剧情,风止夜此次重伤回去也不知要闭关多久,若是这段时间正派进犯断月楼,恐他难以抵挡。

    她犹豫再三,回首低眉看向风止夜,言语中带着几分真挚:“风止夜,好好活着。”

    随着她话音落下,风止夜仰头回视立在洞口的女子。

    洞内曛暖如纱的烛光摇曳,洞外暗蓝夜色描绘着她的轮廓,温与冷色就这样在女子身上明暗相连,风止夜有一瞬觉得这画面是那么的不真切。

    风止夜没有回应,移开目光吹灭了烛火。

    洞内又恢复幽暗。

    他听到了离去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

    余凉赶回临枫时天已露白,她先行回房落笔速写了一纸书启,内容无非就是“承蒙相救,聊表寸心”,言简意赅,可以两读,既可是为表谢意所以赠花,也可是一救倾心以花寄情。

    称不得是欺骗孟行云,也周全了在景舟那的信口胡诌。

    如此便算是解决了,余凉安心一笑,封信入函,趁着天未亮完悄悄摸至孟行云房门。

    临枫谷弟子众多,院落却分得讲究有序,各房外亦挂有带有屋主姓名的木牌,极好寻找。

    她将满天星花束小心翼翼搁在门下,又试图把信封通过门槛缝隙塞入房内。

    正蹲着身子仔细塞信,面前的房门突然开启,一双玄靴闯入她目之所及。

    糟糕!

    余凉僵硬地缓缓抬头仰视门内人,嘴角用力扯出笑意:“……早啊,孟师兄。”

    若是寻常人一大清晨在他人门处这般行径,定是不轨,但余凉有过勇斗魔头的壮举,孟行云一时没往任何不好的方向想去。

    他脸上的讶异只存在一瞬,随后关心问道:“余师妹可是有事?”

    余凉内心一片凄凄,本想以信交代,略去面对面的社交尴尬,如今看来是躲不过了。

    她举起花束手捏着信,慢慢道:“昨日我中伤不适,劳烦孟师兄一路背我回谷,后又亲自为我运功疗伤,到底是我生受了。故……摘了些星花相赠,万望不弃。”

    余凉尴尬犹豫的作态,落入孟行云眼中就是余师妹担心礼物轻廉而过意不去,他温润一笑,怡然接过她手中的满天星与信封,转身回房插入瓶中,雅致清逸的卧房顿时生香。

    他宽解道:“余师妹不必挂怀,皆是我应做之事罢了。”

    余凉点点头,见事情已结,只想赶快转移话题:“孟师兄起这么早?”

    “嗯,我已习惯每日卯时晨起练武。”

    孟行云晃了晃手中的柳剑。

    余凉心思一动。

    她可没亲眼见过这世界的人都是怎么练武的,何不看他练练,万一还能唤起这具身体对练武的记忆呢?

    她扬眉欣欣问道:“我可在旁一观?”

    孟行云微愣,但随即大方道:“那余师妹,请。”

    说罢,作了个相邀的手势领她到院子的石凳坐下,自己回到宽阔院中,抽出细柳长剑开始一招一式地练起武来。

    临枫剑细若嫩柳,随着招式晃动亦会像风中柳枝弯折,似柔而刚,韧劲非常。

    剑身振颤飞动,如流光飒沓。

    孟行云挥剑走势,娴熟利落,将临枫剑法的变化迅捷全然展现。

    余凉观察剑法没多会儿,便由剑至人,借着渐明的晨曦,第一次仔细端量孟行云。

    他一身临枫青衫,外衫下摆处还绣了柳叶暗纹,交领以云白色饰之,除了手腕缠有习武护腕外,俨然一副儒生的模样,书卷气与侠士的俊逸皆在他身上映现,温和又坚定。

    当最后一抹夜色从他身上消逝,天光已大亮,他收剑停势,转过头来朝余凉抱拳一笑。

    如日新生。

    余凉不禁回笑。

    寥笔可定生死的炮灰,也是一个个粲然生命。

    “师姐,你怎么在这,叫我好找。”

    一声叫喊从院门飘至。

    两人循声望去,竟是姜韶。

    姜韶正欲进院直奔余凉,便瞥见了院中的孟行云。她脸色顿时五彩纷呈,眸中闪过一丝“难怪”的意味,靠近了余凉道:“方才醒来去看你,见你不在房中,还担心是被风止夜抓去报复了,叫我好一阵心急,没想到……”

    “风止夜竟会干这种半夜拐人的事?可是有前科?”余凉惊道,有了新的好奇。

    姜韶面露嫌弃:“你关心的是这个?”

    “他下手鲜少留活口,若要报复,直击当场毙命,断不会费那等功夫。”孟行云执剑走来,边向姜韶颔首问好,“姜师妹。”

    余凉闻言缩了缩脑袋,背脊微微发凉,内心冉起些许后怕,决定自此以后只要有风止夜出现的地方她绝不涉足,免得被他寻机报复。

    “孟师兄。”姜韶手持剑抱拳回礼,直言问道,“不过辰初,你们一大早在这院中作甚?”

    孟行云开口欲道:“余师妹本是前来——”

    “前来一观孟师兄练武,这次开剑大会临枫弟子不得上台,未得领略临枫剑法之风姿,今日得见,果真不凡。”

    余凉急急截住孟行云的话头,送花一事不宜向旁人道,以免愈多人知愈容易传入孟升平耳中。

    孟行云只是愣愣,俯首看了看眼神躲闪的余凉,疏朗一笑,也不否认:“是,晨训乃我素习。”

    初夏的天气尚存着春尾的朗润,露气随着日出渐渐隐去,院中青树绿得翠生生,与孟行云清朗的笑容一同映入余凉眸中,温润而泽,让人舒适。

    一听是练武,姜韶起了劲儿:“我也想领教领教这临枫剑法。”

    说着,怕孟行云推辞,左手握剑不出鞘,却已使出右掌向他击去,逼他还手。

    如风清影,孟行云只旋步避开,右手使出内力将姜韶手中的太初剑震出剑鞘,电掣间便已凌空夺剑,剑花一挽,垂手执剑不动。

    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

    姜韶一脸丧气,懊恼道:“怎么可能,晏师姐说过能与你打上个平手,我不及她的厉害,但也不至于在你手下走不过一招吧?”

    这一个气急,连师兄的尊称都省去了。

    “此招曰——‘折柳’。”孟行云收剑反手,以剑柄为头朝姜韶递回,继续道,“兵有法,武有术,搏斗间求的是生死胜负,而不是比武台上的一招一式,谋略为上。你方才只心急于激我还招,疏略了手中利器,给了我夺刃的机会。剑者无剑,此为大忌。”

    余凉眸光一闪。

    若有过人的解招能力,便能以小博大。

    之前系统有句话说错了,这本书最大的挂不是什么天命剑谱,而是连晚亭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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